盼語走進長春宮的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雖然宮中侍奉的人如舊,擺設也如舊,可說不出是怎麼回事兒,她就是覺得今日看起來格外不同。原還以爲,自己是來的早的,不想她到之後才發現,連大腹便便的純貴妃都已經端身正坐在皇后下首了。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盼語周正的行了禮,轉首對純貴妃道:“今兒天有些陰,怎的純貴妃也來給皇后娘娘請安了,不是說你日前抻着了麼?無妨了?”
蘇婉蓉見皇后還沒出聲,只是淡然一笑:“給皇后娘娘請安是頂頂要緊的事情,長春宮春意常在,哪裡用分天好不好呢?”
“是了,嫺貴妃,坐下說話吧。”蘭昕聲音溫和,語調平緩,透着無力。似乎是不想太費心神與力氣,總歸是見慣了宮裡的這一套說辭,無謂在這個時候波動平靜的心。她只是希望這個孩子平安孕育在自己腹中,直至瓜熟蒂落。
“謝皇后娘娘。”盼語見了皇后,聽她說了一句話,更是覺得自己的直覺不會有錯。長春宮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且還不是壞事……甚至可以說是極好的事情。但會是什麼呢?她實在有些猜不準了。
正在狐疑,卻聽見薛貴寧拉長嗓音道:“皇上駕到!”
盼語驚得猛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實際上她還沒有坐穩,就又站了起來。這個時候,皇上不是該上朝麼?怎麼會來了長春宮?還不等她想明白,那道頎長的身影已經赫然眼前,叫人想不看也難。
蘭昕微笑着從鳳椅上走下來,就着索瀾的手。直到皇上停在面前,她才屈膝福身:“臣妾給皇上請安。”
一衆宮嬪自然是隨着行了禮。然而誰都沒有得到皇上片刻的注視。
“快起來。”弘曆雙手托起蘭昕,叮嚀道:“朕不是說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必這樣多禮。怎麼就是不聽話呢,叫朕擔心。”
責怪之中帶着寵溺,叫人聽着難免多心。盼語瞥了一眼純貴妃,見她面色潤澤,十分欣喜,心中連連暗叫不好。皇后宮裡出了什麼樣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卻是她純貴妃知道的一清二楚,這說明什麼?
皇后竟然和純貴妃走得近了。
等等,什麼叫身子重了?盼語的心驚肉跳的看着面前帝后,只覺得後脊樑直冒冷風。“臣妾斗膽敢問皇上一句,何謂身子重了?臣妾怎麼好像聽不明白呢?”言談之中略帶玩笑的意味兒,盼語竭盡全力讓自己的看不出異樣的心思來。
“這正是朕要說的。”弘曆回首瞥了她一眼,笑意濃郁。卻是先扶了皇后坐好,纔不緊不慢道:”朕有一則喜訊要與你們分享。皇后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朕又要當皇阿瑪了。”
耳朵裡嗡嗡作響,盼語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蘇婉蓉卻是最麻利起身的,又是從前那種吳儂軟語的調調,說着極爲好聽的話:“皇后娘娘再度有孕,福澤深厚,小阿哥必定是人中之龍。臣妾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金沛姿激動不已,幾乎沁出淚來:“臣妾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此乃皇上福澤所致,皇后娘娘福慧雙修,一定能誕下個聰明伶俐的小阿哥。”
盼語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哭,可是她真的要憋不住眼裡的淚水了。純貴妃一個接着一個的生,從微末不入流的格格成了貴妃,與自己並肩。從皇上最厭惡的女人又成了風光無限,最有福氣的。她原本就不服氣。
可誰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竟然連三十五歲的皇后娘娘都再度有孕了。這簡直就是要了她的性命啊。鼻子酸的不行,心口有窒悶的幾乎不能呼吸。她該怎麼辦?隨着衆人向皇上皇后道賀,心卻在滴血。
爲什麼偏是自己不能,爲什麼……
“嫺貴妃。”弘曆忽然喚了一聲。
盼語猛的一個激靈,緊忙斂去傷心之色,笑吟吟的應了一聲:“臣妾在。”
“皇后有了身孕,身子重,不便處理後宮諸事。純貴妃也臨盆在即。後宮裡的事情,必然是要勞你多多擔待。一些細碎的事情,你便自行處置吧。嘉妃、愉妃都是府裡過來的人,自然能幫襯上你。令嬪雖然年輕,倒也穩重,可以多歷練歷練,有你們三人一併協助嫺貴妃,朕與皇后也可放心。”
盼語連忙領着三人起身,鄭重道:“多謝皇上皇后信任,臣妾必然會盡心竭力處理好後宮諸事,秉承皇后娘娘懿旨,和睦六宮。望皇上皇后放心。”
金沛姿、其其格與魏雅婷亦齊聲道:“請皇上皇后放心,臣妾等定然盡心協助嫺貴妃娘娘。”
“如此甚好。”弘曆安慰一笑,眼中滿是喜色。“皇后孕中不宜操勞,朕知道你們侍奉殷勤,但御醫叮囑,還是多以靜心養胎爲緊要。”輕輕拍了拍蘭昕的手背,弘曆的語調十分軟糯:“長春宮可閉門謝客,你只管自己好好安歇就行了。”
蘭昕輕緩一笑:“皇上不必爲這些事情勞心,臣妾會望自珍重的。”
如此又說了好些話,弘曆便遣散了前來請安的宮嬪:“朕陪皇后服用安胎藥,你們各自回宮吧。”
盼語的失望可想而知,從頭到尾,皇上只是在需要她做事的時候想起了自己。其餘的便再也沒有了。她忽然體會到了皇貴妃當時的心情,爲何皇貴妃要一再的拉攏自己,妄圖與皇后分庭抗禮。原因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沒有孩子,真的沒有半點指望。
皇上給的一切,說不給就不給了,失去了恩寵,若是再沒有自己的孩子,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爲何安胎藥一碗一碗的吃下去,肚子卻一點起色也沒有。太后當初斷了自己的後路,說到底也是因爲記恨皇后的緣故。那太后爲什麼不直接給皇后用藥,反而要害了自己呢?心一點一點的被抽乾,逐漸被恨填滿。盼語當真是心疼的厲害,欲哭無淚。
“怎麼?嫺貴妃受不住了麼?”蘇婉蓉經過她的身邊,輕描淡寫的問了這一句。“怎麼走的這樣慢,是擡不起沉重的雙腿,還是支撐不住僵硬的身子了?”
自然而然的回首,盼語一眼就看見了純貴妃高高的腹部。“有子萬事足,何況純貴妃接連誕下兩個阿哥,腹中還揣着第三個。所以站着說話,難免不腰疼。可是你也不必這般得意不是麼?需知,你的六阿哥可是養在皇后身邊的。原本他能成爲皇后的樣子,說不定藉着富察一族的光環就登上了帝位。
然而現在卻不是這樣的光景了。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倘若真的生下了小阿哥,純貴妃啊,你的六阿哥怕是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了。說不定過些日子,皇后嫌棄他吵,厭惡他煩,就給你送回來也未可知。哦,不,妃嬪是不能撫育自己的孩兒,看來六阿哥也難逃阿哥所的命數。
阿哥所可是個好地方啊,什麼蛇蟲鼠蟻,明槍暗箭的,多不勝數。這一點沒有人能比純貴妃更加清楚了不是麼?本宮是沒有你這樣好的福氣,勝在不用擔心這些事情,只需要好好看就得了。不過純貴妃呀,本宮也是真的很羨慕你……”
蘇婉蓉一點兒也不着急,似乎是聽旁人的閒話一樣,根本沒有把嫺貴妃的話放在心上。“皇后娘娘疼永是本宮與他的福分。這和有沒有嫡親子根本沒有多大的關係。嫺貴妃,你還是不要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好。即便是你這麼做了,本宮也不會和你一般見識。本宮就是想不明白了,與其你有時間有精力在背後做這些挑撥離間的事情,怎麼就不好好想想辦法讓自己的肚子爭氣一點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