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蓉輕緩一笑,眼裡的光彩很是慈惠柔和:“到底是大阿哥懂事,爲人處事之間,總能設想周到。也難怪大阿哥這些年來順風順水的,皇上三天兩頭就賞你些什麼,真真兒是羨煞了本宮的永璋,以及之下的幾位小阿哥。”
永璜見純妃果然是來者不善,臉上的笑意便冷淡了幾分。“純娘娘說笑了,永璋有娘娘心疼,纔是羨煞了旁人。不比兒臣自幼失去了額娘,悽楚慘淡。要羨慕也是兒臣羨慕三弟。純娘娘蕙心蘭性,又得皇阿瑪看中,親旨擇您侍奉在皇祖母身側,光是這一份恩寵,便是後宮裡其餘娘娘羨慕不來的。”
一拱手,永璜慢慢擡起頭來,儘量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沒有那麼冰冷。也小心翼翼的將心底的嫌惡之色慢慢收斂下去。
“永璋雖然有我這個做額孃的疼惜,看似要幸福得多。可實則,母以子貴,子以母顯的道理,大阿哥如何會不明白。太后的病拖拖拉拉一直不曾痊癒,這是皇上頂頂憂心的大事兒。我自當留在慈寧宮侍奉。
可大阿哥也瞧出來了,慈寧宮到底冷寂非常,純娘娘我在這裡侍疾的越久,反而越發留戀慈寧宮以外的生活了。何況後宮之中,宮嬪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皇上長久不見我,怕是忘了我的好了。如此這般,永璋有沒有額娘,好像也就是一回事兒了。”
心裡牴觸的不行,永璜雖然不在深宮之中,自有府邸居住。可宮裡的流言蜚語,他豈會是沒有聽見的。皇后不喜歡純妃,而太后也因爲些許秘聞觸怒了皇上,故而這純妃便被指過來爲太后侍疾,這一侍疾就是大半年的功夫。
此行,純妃將自己攔住,必然是想讓自己幫襯着脫身。可永璜也不是傻子,他怎麼甘心就這樣平白無故的給純妃利用去。若是能幫襯自己的人,倒也罷了。可惜純妃自身難保,不拖累自己就是萬幸。
定了定心,永璜自謙而笑:“娘娘多慮了。皇阿瑪怎麼會不疼惜永璋。時候也不早了,兒臣還得向皇祖母請安,只怕耽擱了時候,倒是累着皇祖母苦等。”
到底是個鬼靈精,蘇婉蓉在心裡咒罵道。從前的事情,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永璜小小年紀,就能不動聲色的除掉端慧皇太子,其內心的狠毒可想而知。也不預備就在這時於他撕破臉,蘇婉蓉沉了一口氣在胸中,慢慢的說道:“也好,難得你一片孝心。本宮自會領着你去給太后請安,你隨我來便是。”
永璜以爲純妃識趣兒,倒是鬆了一口氣。“謝純娘娘。”
兩人一前一後,各懷鬼胎,慢慢的朝着太后的寢殿而去。不過很短暫的一段距離,這兩人卻走出了截然不同的心境。
蘇婉蓉越走心裡越有底,憑永璜這一身本事,要拉她出慈寧宮,必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唯一爲難的,便是她只知道當年的事情與永璜有關,可到底也沒有真憑實據,證明端慧皇太子就是他暗中教唆而死的。
越是精明的人,越得要拿着實據用以掣肘,否則想得再好,也無濟於事。於是蘇婉蓉便更加謹慎的看了永璜一眼,雙眼灼熱的火光,似乎要將他吞沒。
而永璜也十分敏感的意識到了這一切,終於還是極爲不情願的跟上了純妃的腳步。他碰了碰脣,想問純妃到底意欲何爲。只是還未曾張嘴,兩人便已經到了太后的寢室門外。
“太后萬福金安,臣妾領着大阿哥來給您請安了。”蘇婉蓉嬌滴滴的語聲,聽起來讓人很是舒服。
“進來。”太后的聲音很顯蒼老,正和那吳儂軟語形成鮮明的對比。
永璜臉上的不悅之色,漸漸的隱退,取而代之的則是親暱與欣喜。“奴才們才推開內寢的門,他便歡愉的邁了進去。“孫兒給皇祖母請安,願皇祖母福壽齊天,怡然安康。”
太后虛目而笑,連連道:“好好好,快起來。”
微微側目,太后看了一眼雅福。
雅福即刻會意,將實現準別好的紅包呈於大阿哥。
“討個吉利,皇祖母知道你不缺金銀。”太后伸出手,示意大阿哥接下紅包。
永璜順從,接了紅包隨後便緩緩的走上前來。“孫兒知曉皇祖母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心裡總是掛念着。每逢初一十五,便連同福晉一併爲太后祈福。希望孫兒這一點微薄的心意能感動上蒼,祈求上蒼垂憐,令祖母早占勿藥。”
“難爲你有這份孝心。”太后握着大阿哥的手微微顫抖,似乎是難以控制的症狀。“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沒有什麼可掛心的。倒是你,你可是你皇阿瑪的長子,身後多少弟弟瞧着學着呢,可得盡心做好樣子。”
“孫兒記下了。”永璜與太后說着老生常談的客套話,心裡卻禁不住在想,究竟皇祖母與皇阿瑪之間有什麼化不開的心結,才落得如斯田地。從皇祖母的言談舉止來看,雖說身上有些病痛,可到底也沒到非要鎖閉宮門,幽居養病的地步。
且若非是新春年節,皇上甚至不允皇子們來慈寧宮請安,到底是爲了皇祖母好,還是另有目的,豈非顯而易見。越是這樣想着,永璜心裡就越覺得奇怪。他原本是有意討好皇祖母,憑藉這一層情面,使得皇祖母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使他能在端慧皇太子薨逝之後取而代之,成爲皇上眼中最滿意的帝位繼承人。但現在的局勢不明朗,他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怕就怕偷雞不着蝕把米,沒撈着好處也就罷了,憑白的招致來不滿豈非得不償失。
這麼想着,永璜便也沒有刻意的說什麼逢迎的話,只是保持着得體的親暱也就罷了。
因着太后的精神不濟,說了一小會兒話,永璜便退出了內寢。依舊是純妃巴巴的送了出來,像是捨不得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一般。
“純娘娘是否要問兒臣三弟的情況?”永璜故意道:“其實純娘娘大可安心,三弟聰慧伶俐。又是同住在阿哥所幾位阿哥的小哥哥。平日裡讀書勤勉用功不說,也處處都好。純娘娘儘可以安心。”
蘇婉蓉嘆了口氣,少不得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大阿哥的。我這個當額孃的,自然牽掛自己的孩兒。爲了孩兒計,許多事情不得已而爲之,終是遭了皇上疑心。越發的不待見了我。可即便如此,我亦不覺得有什麼後悔。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大阿哥必然明白這個道理。”
永璜眼眸一緊,似乎明白了什麼。”純娘娘的話真是高深莫測,永璜愚鈍,未能體會其中的深意,還望純娘娘恕罪。”
“未能體會有什麼要緊的。”蘇婉蓉含笑道:“大阿哥纔是最有心思的。謹慎細膩自然是不必說,且懂得審時度勢。於是,本宮這樣不入皇上眼的,自然也入不了大阿哥的眼。只是本宮有必要提醒大阿哥一下,當年端惠皇太子薨逝,本宮的永璋才三歲。
成日裡,本宮少不得前往阿哥所陪伴照顧,也是那會兒子時氣不好,阿哥所裡的阿哥都是病怏怏的。皇上恩准本宮多去瞧了永璋,才機緣巧合……”
和聰明人說話,便是真真兒的不累,蘇婉蓉說到這裡,從容一笑。
已經明白了純妃的意思,可永璜一點也不害怕。這件事過去了這麼久,她手裡沒有證據。即便是有,純妃毒害皇嗣不是一回兩回了,皇上皇后也未必就信。畢竟他當時,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罷了。
“兒臣怕純娘娘在這慈寧宮住久了,心思也越發單純,與外界格格不入了。”永璜慨然一笑:“能陪着三弟自然是極好的,不能陪着也無妨,左右三弟就來了,純娘娘耐心等等便是。”
蘇婉蓉凜眉含怨,不緊不慢對轉身而去的永璜道:“你是當真不怕皇上疑心,端慧皇太子命斃你之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