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的手最是巧,繡得這福壽綿延的紅肚兜煞是好看。瞧瞧,這仙鶴繡得振翅欲飛的樣子,真是活靈活現。”蘭昕捧着小巧而精緻的紅肚兜看了又看,捨不得擱下:“嘉嬪瞧見了一準兒喜歡呢。”
看着皇后滿面欣喜的樣子,錦瀾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雖然手上的針黹沒有失了準頭,可是臉上就是怎麼也掛不住笑,怏怏的沒有一點生氣。“娘娘誇獎了,奴婢能拿出手的,怕也只有這樣的活計了。但願嘉嬪娘娘不嫌棄纔好。”
金沛姿聞聲而入,一如往常的親暱:“錦瀾一番心意,本宮怎麼會嫌棄。何況你的手藝特別精細,比內務府送來的還好,本宮高興都來不及呢。”
“嘉嬪娘娘來了。”錦瀾忙站起了身子,規矩一福。
“給皇后娘娘請安。”金沛姿近前兩步,恭敬的朝蘭昕福了福。
“這時候天罪是熱,你怎麼出來了。”蘭昕示意錦瀾扶起嘉嬪:“快坐吧。你有着身子呢,該免去的禮數儘可以免去。何況是在本宮內寢,不必拘禮。”
金沛姿穩穩當當的坐在了皇后身側,眉眼間蘊藏着一股子哀愁,淺笑道:“皇后娘娘乃是六宮之首,臣妾敬您實屬應當。何況哪裡就這麼嬌貴了,娘娘當初懷着二阿哥的時候,不也是這麼過來的麼。”
蘭昕稍感欣慰,對錦瀾道:“快把這些針針線線的收起來,孕中不便瞧見利器。再讓人端一碗血燕粥來,讓嘉嬪喝着賠本宮說說話就好。”
並非因爲嘉嬪有孕,蘭昕才特意對她這樣友善。而事實上,她是打心裡感激嘉嬪,若不是她極力向皇上求恩旨,或許自己也見不着永璉的面兒。現下,與永璉的心結解開了,蘭昕自覺心裡沒那麼彆扭了,更覺得嘉嬪真真兒是好心的。“本宮還未曾謝你。”
金沛姿此來,就是想與皇后說一說自己的擔憂,如今皇后提及,她的臉色稍微暗晦了些許。“皇后娘娘言重了。一則,臣妾不過是隨口說了句話,算不得什麼功勞,當不起皇后娘娘一句謝。二則,娘娘其實誤會了,能左右皇上心意之人,從頭到尾都不是臣妾。”
聽得嘉嬪話裡有話,蘭昕的眉頭懸着一縷森然:“是不是有什麼話說?嘉嬪既然前來,就不妨言明。”
“那一日,臣妾去求皇上的恩旨,可皇上婉拒了臣妾。”金沛姿倒吸了一口涼氣,卻沒有對皇后說自己當時打算違背聖意之事。畢竟她不是想邀功,而是希望皇后能警惕起來。“臣妾才從養心殿離開,太后的鳳駕便到了。正是太后離開養心殿後,皇上才改變了主意。”
“這麼說來,本宮還得感謝太后的恩典了。”蘭昕像是說着一句無關痛癢的話,漫不經心的將方纔那肚兜捧到嘉嬪手中:“這是錦瀾的一點心意,沛姿你看看可喜歡麼。”
“皇后娘娘。”金沛姿擱下肚兜,急切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倘若娘娘您還一味的逃避隱忍,怕就要讓人牢牢踩在腳下了。您是知道的,這滋味並不好受。自古以來,伏在人腳下的,唯有皚皚白骨而已。娘娘您何必遂了太后的心願?”
蘭昕沉吟片刻,眼中柔光一凜,脣瓣緩緩舒展露出笑意:“連你也看出太后的用心了,可皇上瞧不出來。或者說,皇上明知道太后用了心思,卻不介意。偏偏將所有的罪責歸咎於本宮一身。究竟是皇上太不瞭解本宮,還是皇上太瞭解本宮了,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既然怎麼樣都說不清楚,那麼皇上要誤會,本宮便由着他誤會好了。清者自清,本宮只求問心無愧。”
金沛姿沉痛的嘆了一聲:“臣妾不贊同娘娘的話。清者自清,這簡直是無稽之談。皇后娘娘,您想啊,年氏到底是怎麼死的,誰心裡都明白。查不出究竟何人所爲也就罷了,儘管查下去,總是還有希望的。但皇上現在非但不查了,連提也不許旁人提,這說明了什麼?”
心都急痛了,可金沛姿從皇后眼裡看見的唯有逆來順受,幾乎近似於懦弱。她有些忍不住這口氣,義憤填膺道:“這說明皇上已經有了答案,他知曉是何人所爲,於是他不願意再去糾結這件已經有了結果的事。”
看着嘉嬪激動的有些氣喘,蘭昕連忙握住了她的手:“沛姿,身子要緊,即便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一想你腹中的孩子啊。”
金沛姿被皇后這一句話震了心,連忙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蘭昕看她漸漸的平靜下來,才幽然道:“你也說了,皇上已經認定了此事是何結果,那本宮還計較什麼,還辯解什麼。爲了一件不可能改變的事兒費力,豈非是要和自己過不去麼。”
這話說的也極爲準確,金沛姿硬是不知道如何反駁。是呀,皇上一門心思的相信了太后的話,那旁人再說什麼,他也不會改變心意。“是臣妾冒失了。”
“你不是冒失,而是關心則亂。”皇后輕輕的拍了拍嘉嬪的手背:“你爲本宮憂心,亦能感同身受的體味到本宮心裡的痛楚,所以纔會這樣急切。年氏才暴斃的那幾日,本宮如你現在一模一樣,吃不下睡不好,腦子裡不住的盤旋着與皇上齟齬的畫面,痛不堪言。
可經過這幾個月的沉澱,心裡清澈了不少。事實上,皇上早就疑心本宮了,是不是本宮所爲,其實都根本不要緊。”
“難道皇后娘娘就由着皇上這樣誤會下去麼?”金沛姿很難理解,一向最緊張皇上的皇后娘娘,怎麼忽然就變得如此無所謂了。好像那些詆譭,根本就是無關痛癢的事,即便日日困在這長春宮也依然歲月靜好似的。
蘭昕無聲的嘆了口氣,含笑道:“不然呢!”
“娘娘,即便這件事無法挽回,太后非要皇上認定皆出自您的手段,而您也不想再辯解。好,臣妾能理解。就按您心中所想來辦。”金沛姿緩了口氣,儘量讓自己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那麼娘娘就甘心讓皇上這樣一直冷待下去麼?就容許皇上一直漠視您,漠視了這麼多年的情分麼?”
不待皇后回答,金沛姿便自以爲是般道:“臣妾覺得不妥。娘娘您怎麼能因爲這麼小的誤會,就對皇上失望了。即便您真的失望了,您也不能賭上您與二阿哥的前程啊。只要您願意,總能從旁處找補回來的不是麼!”
“現在這樣不是很好麼?”蘭昕反問了嘉嬪一句:“還是你覺得本宮應該無所不用其極的挽回皇上的心?”
看着嘉嬪眼中的疑惑,蘭昕斂去了笑意,正經道:“本宮也從未想過,與皇上十數年所爲恩愛逾常的情分,竟然經不起這樣小的風波。還是說,年氏的死帶走了那個無辜孩兒的性命,讓皇上傷了心。許是皇上一時解不開自己的心結吧。
只是這些事,沛姿你都不必操心。自從皇上登基以來,秀貴人的龍胎沒有了,慧貴妃的龍胎也不保,你好不容易纔有了這個孩子,沒有什麼比他更要緊。本宮現在的困境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解的,而你所要做的,就是盡全力保住這個孩子,保住你自己,別讓本宮閉門思過都不安心啊。”
“皇后娘娘……”金沛姿始終堅持己見:“臣妾覺得您不該消沉至此。越是有人希望看見您這樣不濟,您越得沉得住氣,撥亂反正啊。後宮的權勢瞬息萬變,倘若一個不留神……臣妾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望娘娘三思啊!”
錦瀾端着血燕粥走了進來,看着嘉嬪無比沉痛的樣子,心裡也是堵得慌。“嘉嬪娘娘請用。”
金沛姿含笑接過,隱去了臉上的憂色。她本是沒有什麼胃口的,但想起皇后方纔的那番話,又不想虧待自己的骨肉,只好端起了粥碗,舀了一勺送進了口裡。一股受了潮的黴味直衝出來,金沛姿緊忙捂住了口鼻,失態至極。
“怎麼了?粥不合胃口?”蘭昕大驚:“錦瀾,粥是哪裡送來的?”
錦瀾有些心慌,忙道:“粥是小廚房自己熬得,不是外頭送進來的。那血燕還是昨個兒從內務府領來的,才煮了這一次。”
怕皇后心裡難受,金沛姿忙道:“不關粥的事兒,是臣妾自己吃不下,”可心底的酸澀讓金沛姿很想落淚,堂堂正宮的皇后,竟然要享用內務府壓制不知幾年發了黴臭的東西,這究竟是爲什麼啊!“臣妾先回宮了,過幾日再來與娘娘說話。”
“你身子要緊,就別時常走動了。本宮這裡一切都好,就別記掛着。若是有什麼力不從心的,只管去找嫺妃說說,她也算得好心性兒。”
錦瀾送了嘉嬪出去,蘭昕才端起方纔那碗血燕粥,擱在鼻前兀自一聞,便明白了緣由。“皇上啊,這便是你給臣妾刻骨銘心的烙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