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凌曦不知道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踏上前往圓明園的車輦。車聲轆轆,彷彿每滾動一圈都不偏不倚的碾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的疼。馬車前方,是帝后的長而威嚴的依仗,身後跟着的,正是如今風光重臨的嫺妃。
而她,雖然端身正坐於皇上親旨特賜的明黃色輦車之上,而非貴妃該有的金黃色,卻沒有半點喜悅可言。金黃與明黃哪裡又有不同了,看上去都是一樣的刺眼。刺眼……高凌曦揉了揉自己暗淡無光的眸子,她不知道這病還能不能治好。
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恐怕皇上早晚會心生嫌惡的。何況這病因,根本是她與皇上置氣所致。皇上真的就不會心存芥蒂麼?
“娘娘,走了好一會兒,您是否口渴了?”碧瀾坐在輦車之前與王喜子並身,回首掀開了簾子一角:“奴婢預備了清茶,娘娘可要潤潤喉麼?”
“不必了。”高凌曦不覺得口渴,只是心裡煩悶罷了。
“那不如,娘娘嚐嚐這新醃漬的梅子吧,酸酸甜甜的最是爽口。早起娘娘才用了藥,又沒顧上進些早膳。怕一路顛簸,胃裡盡是藥的苦氣。這會兒吃最合適不過了。”碧瀾知道慧貴妃心情欠佳,懶懶的不愛說話,便想着法子逗她多說幾句。
高凌曦輕微頷首,示意碧瀾坐進來。
碧瀾從青花瓷纏藤紫藤小瓶裡倒出了一顆烏黑的梅子,慢慢的擱在貴妃掌心:“娘娘怕還不知道吧,皇上賞了茹古涵今的韶景軒獨獨給娘娘您居住。那茹古涵今可真真兒是極好景緻的住處,有靜通齋西遊廊、竹香齋、垂花門等等的好出去帶着空間回到小時候。閒來無事的時候,奴婢就能陪着娘娘好好走一走。又清靜又秀麗,娘娘一準兒喜歡。”
見貴妃臉色依舊沒有好轉,碧瀾又道:“娘娘還不知道吧,那茹古涵可是最好的地方了。皇上宿在樂安和,與娘娘正好隔岸相望。奴婢心想,皇上即便是人在九州清晏,眼也能看見娘娘,心裡更是時常惦記着。就如同在宮裡一樣。”
看碧瀾說的津津有味兒,高凌曦少不得含着梅子順口道:“宮裡怎麼了?”
“皇上最喜歡逛御花園,理政閒暇的時候,每每總是去御花園裡賞賞景,想想事兒。於是就賜了儲秀宮給娘娘居住着。誰不知道御花園去儲秀宮,路是最好走的,景也是最好看的。這一份恩寵,咱們宮裡就只有娘娘纔有。足可見皇上何時都是真真兒的把娘娘放在心裡。”碧瀾說的有些口乾舌燥,可貴妃臉上依舊只有淡淡的憂桑。
那種感覺,好像是厚厚的冰雪覆蓋在她絕色的容顏之上,冰冷慘淡的毫無生氣。“娘娘……”碧瀾爲難道:“奴婢說的都是真話,即便您不喜歡聽,也總不能憋屈着自己啊。”
“皇后和嫺妃住在哪裡?”高凌曦勉爲其難,漫不經心的問道。
“皇后與嫺妃都住在天地一家春裡,到底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碧瀾心裡恨惱嫺妃,她有事兒的時候,就巴巴的來求自家娘娘幫襯,可入今她風光了,卻是再也想不起來旁人的好來。貴妃病倒的這些日子,嫺妃就來過一兩回,被攔在了宮門之外後就再沒來過。偶爾遣來奴婢送些尋常之物,根本就只是走個過場而已。皇后還親自留在儲秀宮照顧了幾日,噓寒問暖的,一點也不見生分。卻偏是受了貴妃恩惠的她,這般的忘恩無情。
越想越是生氣,碧瀾的臉色也漸漸的難看起來。日久見人心,這話果然是不錯的。
“你怎麼了?”高凌曦忽然覺得耳畔安靜了許多,一時有些不習慣。
“沒什麼。”碧瀾不願意說起這些事兒,讓貴妃心煩,嘴邊上的話又咽了回去。
盼語掀開車輦的簾子,看着前面明晃晃的三輛車輦,心裡有些發慌。她已經按照皇后的吩咐,將魏常在的事情如實的稟明瞭太后。這個風一旦漏出去,許多事情就不是她能夠控制的了。
久久的看着那搶眼的明黃思,盼語只覺得心很疲倦。“朵瀾,還有多遠啊。”
“快到了娘娘。圓明園娘娘也不是第一次來,怎的這會兒倒擔心起來。”朵瀾輕輕的爲嫺妃捶着膝蓋,一點也不介意車輦的顛簸。
“許是心情所致吧。總覺得這條路不知道走到何時纔是個頭。”她縮回了手,將車輦的簾子放了下去。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緒,靜默的閉上眼睛:“圓明園風景最好,是避暑的絕佳之地。能來一回也實在不容易,罷了,既來之則安之,想得再多也是徒勞。”
朵瀾會心一笑,贊同道:“可不是麼娘娘,奴婢也是難得能來一回。”
抵達圓明園已經接近午時。只因爲皇上擔心皇后與貴妃的身子受不住顛簸,才故意讓前行的奴才放慢了速度。
蘭昕從車上下來,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很是舒心。院子裡花好景好,安靜愜意,且風送芬芳,嗅到的滿滿是如春的醉意,哪裡又有暑熱的侵擾。來這裡避暑,絕對是個不錯的選擇。
“朕自去勤政殿見了恭候多時的臣子,再前往天地一家春與皇后共進午膳。”弘曆握了握蘭昕的手,又從李玉手裡接過帕子,殷勤的爲蘭昕拭去了額上薄薄的香汗:“朕早起吩咐了下去,午膳的事情想來這會兒奴才已經打點妥當,皇后只管歇一歇腳,等着朕來。”
“是。”蘭昕溫婉一笑,輕輕的福了福身:“臣妾恭送皇上。”
慧貴妃這才走上近前,溫和道:“臣妾也不耽擱皇后娘娘安歇,先告退了。”
“你身子可好些了麼?”蘭昕不放心的關心一句。 wWW⊕ ттκan⊕ ¢ ○
“好多了,勞娘娘惦記。”又是一福,高凌曦動作優雅的退了下去。倒也看不出來眼睛有什麼不妥。
這會兒才輪到盼語湊上近前來:“臣妾先送皇后娘娘回房歇着吧?”
金沛姿聞言不禁笑着走上前來:“索瀾與錦瀾自然會好好送皇后娘娘回房歇着。嫺妃若是有空,不如和臣妾同行吧。正巧咱們住的也總算近些,能做個伴兒。”
“你們去吧。”蘭昕不知道嘉妃爲何有此一舉,也沒有多問,只就着錦瀾的手,慢慢轉過身去。
盼語這才疑惑的看了嘉妃一眼,不解道:“嘉妃有話要和本宮說麼?雖然同住天地一家春,可似乎是嘉妃與愉嬪近些,與本宮似乎不同路。”
“同不同路的不要緊,無非是多兜幾個圈子罷了。”金沛姿看了愉嬪一眼,含笑道:“這裡處處都是好景緻,既然是來避暑的,嫺妃若不急着進午膳,就一併走走吧。”
算是應下,盼語輕微頷首,便兀自先走了一步。
金沛姿對愉嬪道:“妹妹先回去,等會兒我在陪你說話。”
其其格本來就無心窺探嘉妃與嫺妃有什麼秘密,自然是爽快的點了點頭。與旁人不同,這圓明園對她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好去處。哲妃富察氏是怎麼死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順着小路慢慢的走着,其其格只覺得腳下的鵝卵石很硌得慌,雖然穿着花盤底兒的繡鞋,可凸凸起起,坑坑窪窪的感覺卻很是明顯。回頭再看一眼身後跟着的人,她更是鬱悶不安。
“你們都先下去吧,本宮一個人走一會兒。記着打點好四阿哥與五阿哥的東西,一會兒送過去給他們。這一路的奔波,怕是孩子們也吃不消呢。”言畢,其其格便無心理會其他,只默默的回想着這園子裡發生的不愉快的事情。
“愉嬪娘娘吉祥。”
正入神,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徹耳畔。驚得其其格連忙後退一步。
“奴才該死,驚着娘娘了。”李玉躬着身子,保持着恰到好處的恭敬之意:“奴才是無心的,望娘娘恕罪。”
“什麼事情勞公公過來,可是皇上有什麼吩咐?”這話問的就連其其格自己也不相信。皇上能有什麼吩咐,若不是有永琪,皇上早已經忘了她這個人了。
“容奴才回話,這會兒前來,是爲着皇上的差事。也是爲着……主子的差事。”李玉見四下裡無人,才道:“主子知曉皇后特意安排人隨行,妄圖舉薦給皇上。還請娘娘從旁謀劃,萬萬不可使皇后的計謀得逞。”
“什麼人?”其其格並沒發現,皇后身邊新添了誰。
“這個奴才就不得而知了,但主子以爲娘娘聰慧,必然不會讓她失望的。”李玉從前沒有給愉嬪傳過話,這也是第一回打交道。其實他並不想在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可惜有吩咐就得照辦,容不得他不肯。
“那皇上有什麼吩咐?”其其格知道李玉不過是小角色,旁人不想他知道的事情,自己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皇上特意囑咐,圓明園不必宮裡什麼都齊全,讓娘娘奪取爲五阿哥打點着些。”李玉如實回道。
”知道了,本宮會打點妥當的。“其其格攥了攥拳,堅硬的指甲刺進肉裡,卻不光是疼的感覺。更多是身不由己的無奈。她當真很想問一問,究竟太后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