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瀾端了一盞清茶上來,緊繃的面龐露擠出些許笑意,特意用以來寬慰嫺妃的心。“娘娘,別想得太多了,皇后既然已經出面化解此事,而皇上也絲毫沒有疑心,您又何必多想平添煩惱,這麼揭過去也就是了。”
盼語從她手裡拿過熱茶,掀開蓋子吹了吹,撥開多餘的浮葉,才淺淺碰了碰脣瓣。“倘若皇上真的相信了皇后的話,沒有疑心,爲何他是去了怡嬪宮裡,親自爲怡嬪上藥。而非來我這裡相伴?本宮總是覺得,皇上的話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實際上卻全然不是這幅心思。”
“不會吧?”木瀾失口,連忙垂首告罪:“奴婢多嘴了,請娘娘恕罪。”
“連你都是這般疑惑,可見事情遠遠沒有這樣簡單。”盼語凝眸,慢慢仰起頭,醒着神兒問道:“木瀾,你說本宮若是交出去一個人,說她對本宮下毒,皇上會信麼?”
仔細的想了想,木瀾隨即搖了搖頭:“奴婢只怕多做多錯,太刻意了總是會讓人察覺出不妥來。真要有人下毒暗害貴妃娘娘您,又怎麼會輕而易舉給咱們抓住。皇上沒有疑竇也就罷了,若是有,必然能尋出蛛絲馬跡。倒不如黑不提白不提,等這件事情自己慢慢淡下來,皇上忘了也就是了。”
略微停頓,木瀾將絹子遞給貴妃拭了拭脣角。“奴婢心想,皇上之所以去了怡嬪處,也是希望能安撫一二,儘早了結此事。”看着嫺貴妃的臉色十分不好,木瀾兀自爲笑,溫和道:“娘娘啊,這事兒說到底,皇上的心始終是在你這裡。
若不是爲了您着想,他何必去理會那些原本就不得寵的妃嬪呢。怡嬪自從落胎,也備受冷待了,所以她纔敢揹着娘娘胡言亂語,妄圖在宮裡掀起對娘娘不利的訛傳。這些事情咱們能看透,皇上又如何看不明白了。所以奴婢覺着,此時此刻,咱們什麼都不做便是最好的了。”
連連冷嘆,盼語幾欲落淚,終究還是忍下了這一份心酸。“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我總覺得皇上對我的好,不過是在償還當年皇后對我的虧欠。這種感覺,像是贖罪一樣,但實際上,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的關懷。”
“您瞧您啊。”木瀾忍不住嘆了一聲兒:“娘娘,您是怎麼了,皇上可是您最心近的人啊。怎的說來說去,倒是成了沒有真心了。奴婢雖然不懂這些,卻也能瞧出皇上是在意娘娘的,可您偏是要往壞處想,這不是自己嚇唬自己麼。”
“也罷。”盼語擺了擺手,對木瀾道:“去給我找一身兒顏色暗沉穩重的衣裳來,本宮想去慈寧宮瞧一瞧太后。”
“這會子,怕太后用了午膳已經睡下了。”木瀾有心勸一句:“再者娘娘折騰了一早晨,又中了毒,怕是不好奔波。”
哪知道盼語橫眉冷挑,十分的不耐煩:“本宮說去就去,你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
木瀾一個激靈,忙不迭的應下:“奴婢這就去準備。”
其其格從長春宮回來,便覺得身子有些疲倦。哪知道倚着黃花梨錦鯉戲水的小炕桌發了會兒呆,眼皮就沉的怎麼也睜不開。午後的暖陽曬透過窗櫺,曬在身上很是舒服。縱然閉着眼睛,卻依舊能感覺到眼底是一團火紅髮橙的顏色,溫暖入心。
這時候,室內薰香縈繞,添了幾分醉意,隨着吹進內室的風,嫋嫋散開,沁人心脾。
許是因爲其其格說出了一直積壓在心裡的真話,釋放了內心的苦悶,所以會覺得特別的輕鬆舒適,整個人像是浮在雲端一樣自在。
只是脖頸忽然一涼,像是灌進了一股冷風,其其格縮了縮身子,預備喚侍婢捧一牀薄被搭在身上,卻猛然覺得眼前一黑,似有個人影站在那兒。“碧瀾,你瘋了。”睜開眼睛,其其格不禁大驚,碧瀾拿着一柄鳳凰涅槃,栩栩如生的金簪子就立在自己面前。
那簪子的冰涼的尾端,直直的指向自己。
“我是瘋了。”碧瀾毫不猶豫道:“從慧貴妃娘娘走的那一日,奴婢就已經瘋了。”
“是慧賢皇貴妃娘娘。”其其格矯正道。“我知道你與皇貴妃主僕情深,早已勝過嫡親姐妹,你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你別忘了,皇貴妃臨死前苦苦向皇后娘娘請求,賞了你儲秀宮所有的金銀珠玉,皇貴妃這些年的珍藏爲嫁妝,恩准你出宮遣嫁。這一份苦心,你如何就不領情?”
碧瀾冷冷一笑,含淚道:“慧貴妃娘娘纔不稀罕當什麼皇貴妃,這不過是皇上逼她頂罪過意不去,纔想到的恕罪法子罷了,哪裡就有一點兒用場了?我沒有跟着慧貴妃娘娘就死,一則是爲她守喪,二則,就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誰嫁禍我家娘娘。”
深深吸了一口氣,碧瀾好不容才止住哭泣:“愉妃娘娘,您隱藏的好深好深。讓我狠毒了嫺貴妃那個沒用的當死之人,卻險些縱了你。”
“這麼說,你是下定決心要替皇貴妃復仇嘍?”其其格不覺得害怕,反而坦然不少。“當年的事情,的確是出自我之手,而皇貴妃臨死前,我也已經親口向皇后承認此事。你要殺我,一點也不爲過,反正在這深宮紅牆之中,活得行屍走肉一般,我早已經生不如死了。
而且,一個不能再侍寢的妃嬪,還有什麼指望活下去。皇恩對皇貴妃來說,一生相隨,而對我來說,卻是從未有過。想一想,皇貴妃是真的不算虧了,虧得只是我罷了。你要動手便動手吧,反正是死是活,有什麼區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不過是永琪罷了。”
碧瀾冷哼一聲,不屑道:“愉妃放心,你死後我便會去慈寧宮向太后索命。至於五阿哥,我絕不會痛下殺手,沒有人性的事情是你們做出來的,不是我碧瀾。慧貴妃娘娘故去許久,我總得多拉上幾個下去陪一陪她。
等解決了你們,我自然會自行了斷。嫁妝再豐厚又如何,心死之人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慧貴妃娘娘的心意我無福消受,只求能永遠陪伴在她身側,生死相隨。”
其其格還是有些感動的,畢竟這樣的真情在後宮裡已經十分罕見了。“我倒是有幾分羨慕皇貴妃,只是不知道我死後,又有多少人會悲傷成這個樣子,真心的爲我心疼。得了,不想了,你動手吧。”
閉上了眼睛,其其格仰起頭,一點也沒想過要反抗或是掙脫。相反,她的眼皮越來越沉,睏意濃重,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支撐自己的精神了。
“奴婢得罪了。”碧瀾狠狠的舉起從前慧貴妃帶過的金簪子,搞過頭頂,手死死的攥着,朝着愉妃的心口就要刺下去。
“住手。”金沛姿見碧瀾動了真格的,不禁大喝一聲。彼時,她是正巧走到窗櫺邊,聽見裡頭有說話,才停下腳步。誰知道竟然叫她遇上了這一幕膽戰心驚的事情。
其其格聽見是嘉妃的聲音,不禁蹙眉:“姐姐,事情因我而起,也是因我才讓皇貴妃含冤,你就權當今日沒有來過,沒有碰見此事,又或者您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氣絕。成全了碧瀾,我心裡也能好受些,畢竟是自己做錯的事情,我無怨無悔。”
金沛姿快步走進來,孤身一人。“糊塗。”
碧瀾的手依舊高高舉着,絲毫沒有半點畏懼:“嘉妃娘娘,今日即便取不了愉妃的性命,奴婢也不打算苟活於世了,您若是攔着,只怕對您也沒有半點好處。”
“你是想連我一起殺了麼?”金沛姿絲毫沒有畏懼:“要是殺了我,皇貴妃能復活,我也就認了。可是即便你把東西六宮南苑北苑的宮嬪全都殺的一乾二淨,又如何能讓你家娘娘回來?用你的性命,去換一件根本不會有好結果的事情,你真的覺得值得?”
“是。”碧瀾毫不猶豫的應聲,淚水決堤。“慧貴妃娘娘走了,奴婢的心也死了。這一輩子,只有她待我好,以性命相報又如何不能了。我是遇人不淑,看走眼害了娘娘,能爲她做的,就是殺掉這些爲一己私利,陷害誣衊貴妃的人……”
金沛姿冷笑一聲,輕蔑的搖了搖頭:“可若是皇貴妃活着,她是希望你好,還是希望你這麼傻,連最後她爲你的籌劃也浪費掉。你可知道,那儲秀宮裡有多少金銀珠玉,她都賞給你,難道不是爲了保全你往後的日子?你真的連她的心意都不領受麼?”
“奴婢心意已決。”碧瀾鐵青着臉色,答的毫不含糊:“死有何懼,總要比現在這樣生不如死的好。”
其其格頷首,不禁附和:“是啊,有時候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我是沒有那個勇氣,要全族的性命陪我恣意一回。借碧瀾的手了此殘生,也未嘗不是一樁幸事。嘉妃娘娘,臣妾求您,您走吧,就當成全了我與碧瀾。”
金沛姿幽幽冷嘆,惱意叢生:“你死了又能怎樣?是你要害死皇貴妃的麼?可別忘了,太后巴不得你們互相殘殺,死一個少一個,她樂享其成,連殺人滅口的功夫都省了。碧瀾,你這哪裡是要爲皇貴妃復仇,你根本是爲太后掃清障礙。要知道,沒有人比愉妃更瞭解太后昔日的所作所爲啊。碧瀾,你仔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