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特隆姆瑟返回荷蘭之前,巴赫如約派給林恩四名新助手,他們中有兩人是當年“吸血鬼”突擊隊參謀本部的技術軍官,一人是從德國軍事諜報局轉來的情報軍官,還有一人則是能夠熟練操作多種通訊設備、擅長截聽解碼的無線電技術士官……卡爾.特奇梅爾。兩人初識的1945年,特奇梅爾還是個16歲的內向小正太,兩年過去了,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上多了幾分沉穩自信。從他身上發生的變化來看,林恩覺得自己當初將他留在北美接受巴赫的訓練磨礪是正確的,他那修長靈巧的手指用來操作電臺和密碼機顯然比拿槍殺人適宜多了。
由於這四名在媒介輿論操控方面有豐富經驗的新助手還未獲得合適的新身份,他們只能像偷渡者一樣乘船前往不萊梅,在那裡通過帝國情報站及支持者進行身份漂白,林恩則直接回到阿姆斯特丹。四星期的休假正好用完,而在這不到一個月的短暫時間裡,備受關注的戰爭局勢發生着微妙的變化,奪取舊德國東普魯士地區和波蘭東部戰略重鎮的蘇聯軍隊佔據了利於進攻的位置,但他們士氣旺盛的鋼鐵雄師仍止步於但澤-託倫-羅茲一線,相應的,西方盟軍也暫停了對蘇軍腹地的戰略轟炸。於是,波蘭中西部的大平原因爲雙方構築作戰工事而處處塵土飛揚,關於雙方即將簽署停戰協議的傳聞更是火熱。外界普遍認爲,西方盟國連續作戰不利而致兵員士氣大損,蘇軍在正面戰場的表現則受到了工業基礎蒙受轟炸損毀的拖累,雙方實際上都已到了無力再戰的地步。此時雙方最大的分歧不再是意識形態對立的問題,而是對彼此停戰誠意的質疑。蘇聯不願承認他們擁有原子彈並製造了挪威海核爆事件,美英陣營不願承認他們與斯大林遇刺有任何關係。在國內民衆反戰呼聲日益高漲、國力軍力皆難以維持大規模作戰需要的情況下,這種分歧看似難阻和平大勢了,據說雙方已經各讓一步,計劃由一支由國際物理專家組成的純技術團隊參觀訪問蘇聯境內的核項目設施,一旦確認蘇聯尚不具備生產核武器的能力,西方盟國則必須履行並將“不動用核武器攻擊蘇聯”的備忘升級爲正式協議。
席捲歐洲的風暴漸有平息之勢,打心底懼怕蘇聯侵襲的荷蘭人顯然樂於看到東西方陣營在距離荷蘭600公里的戰線實現停戰,這一點林恩回到荷蘭後很快就有了切身的感觸。代辦處升格爲大使館之後,人員增加了不少,工作卻也忙碌起來——隨着馮.巴本臨時政府的成立,德國國內的形勢有了很大的變化,政治氛圍的升溫帶來了新的政治機會,許多戰後移居荷蘭的德國人開始申請返回祖國定居,另一些既不希望遠離故土又想要享受平靜生活的德國人則申請遷居荷蘭,而德國和荷蘭這兩個世代爲鄰的國家並沒有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各方合作的陸續恢復皆在情理當中。
二等參贊的薪金不低工作不少,很多時候還得應付外交圈子的正常應酬。每每身處宴會場合,以年輕英俊的外形條件和優雅寬厚的氣度吸引異性的目光,林恩總會想起當年帶着黛娜遊走於歐洲各國商界聚會的風光,他本希望此行能夠帶上美麗嬌妻同行,既照顧了家庭,交際方面也會有所受益,將來若是得勢,也能夠光明正大地出雙入對,然而這種設想一早就被巴赫打消了,他用他的親身經歷和對帝國高層的瞭解告訴林恩,黛娜和小米婭留在北歐纔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果不其然,在臨別的宴席上,元首拐彎抹角地跟林恩說起自己的政治經歷,尤其暗示單身男性對選票有格外的號召力,又說政治鬥爭的兇險程度不亞於戰場,林恩只得將黛娜母女繼續留在北歐充當“人質”。
林恩覺得自己只需半個月時間就能夠完全適應二等政務參贊的工作,但歷史賦予他的使命絕不僅僅是一名低級外交官那麼單純。很快的,德意志復興黨派了聯絡員前來,交予其黨員證、黨章等相關資料,並通知其出席即將在奧爾登堡舉行的黨代會。此次會上將正式選舉他擔任黨內副領袖,因而本人務必親臨。
一個成員僅有數萬的黨派舉行黨代會,林恩想象中的場景大概就是在某個租用的酒館或小禮堂裡圍坐着一羣聽命行事的烏合之衆,骨幹們在臺上表演一番,所有人循規蹈矩地舉手表決,如此而已。
奧爾登堡位於德國西北部,距離阿姆斯特丹不過兩百多公里,林恩向馮.梅恩男爵請了兩天假便搭上了駛往德國的列車。與他帶着德國臨時政府的委任命令來到荷蘭時相比,邊境的檢查顯得略微寬鬆了一些,穿着原野灰色軍服上衣和蓬鬆灰褲子的德國軍人取代了原先的盟軍士兵,他們頭戴船型便帽、身背拉栓式步槍,認真而又彬彬有禮地檢查每一位入境乘客的證件。
輪到檢查林恩的是一位銀髮藍眼的年輕軍人,制服上的佩飾雖然和第三帝國時期的國防軍陸軍有所變化,但還是很容易看出他的下士軍銜,這個長相帥氣的小夥子簡單翻看了林恩的證件,以帶有敬意的口吻說:“您是派駐荷蘭的外交官……喏,我兒時的一個夢想就是成爲外交官,可惜它註定只是一個夢想。”
林恩收起證件,微笑着問這名下士:“軍人不也挺好的嗎?”
下士一邊檢查旁座乘客的證件,一邊答林恩的話:“若是單純的爲國效力,那是每個軍人的光榮所在,可我們不得不接受西方盟軍司令部的指揮,當他們覺得前線吃緊需要德國軍人去抵擋蘇軍進攻時,他們只需要一秒鐘作出決定。”
林恩理解這句話的意味,但他只能淡淡地迴應說:“這一切會改變的。”
下士只是苦笑而不作答。
抵達奧爾登堡時恰是正午,5月末的陽光已顯灼熱。出乎林恩意料的是,成羣結隊的迎接者在火車站外舉着橫幅、揮着小旗等候,這可是當年從戰場凱旋都未曾享受到的待遇。安排前來接送的專車是一輛嶄新的梅賽德斯,梅賽德斯工廠雖然在1946年就開始恢復生產,但受到各方限制,產量還遠不能和戰前相提並論,蕭條的經濟也影響了這些高級轎車的銷售。在車裡吹着涼爽的空調,看着露天勞作的平民步履緩慢,林恩愈發覺得這個政黨只模仿到了昔日國社黨的外表而不具備內在的爆發力。就如同那本印刷精美的黨章,只是粗略借鑑早期國社黨用來吸引民衆的論調觀點並加以修改,缺乏與時俱進、真正觸到靈魂的內容,這樣下來難怪發展了一年多,規模還不及巴伐利亞的一些地方黨派,真不知帝國高層爲何選定這樣一個低檔次的黨派進行合作。
黨代會的會場設在奧爾登堡南郊的一處莊園,圍牆、草坪連同房屋建築均修葺一新,但從附近堆砌的建築廢料來看,這裡在戰爭時期也沒能逃過盟軍空襲。也許是會議的組織者熱衷於家庭式的聚會,也許是有意烘托其樂融融的黨內氣氛,莊園裡的佈置和擺設看起來更像是一場典型的西式婚禮,露天的長桌上堆滿了豐盛可口的食物和美酒,烤肉的香味隨風飄蕩,大多數人一到這裡恐怕將黨代會的內容拋之腦後,完全照顧腹中的饞蟲去了。
相比於帝國軍隊嚴格認真的軍事準備,這裡的一切給予林恩了除了失望還是失望。在主建築的大門前,他見到了笑容滿面的復興黨首腦、黨內領袖弗朗茨.斯圖普弗,一個跟戈林一樣大腹便便的胖子,穿着令人彆扭的黑色燕尾禮服,絲毫看不到領袖的威嚴和幹練,反而像是個受僱前來表演滑稽劇的小丑。意識到自己接下來將要和這樣一羣人互稱同志的並肩合作,林恩甚至想把這一切當成噩夢——天亮之後這油頭粉面的胖子和這羣醜陋的蟲子就將從自己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接下來的交談中,林恩覺得自己在心裡把斯圖普弗稱作“油頭粉面的胖子”還真是名副其實,這傢伙有着商人的圓滑狡黠,媚態令人厭煩卻又無從發作,倒是他那些手下之中看起來還有幾個頭腦見識和氣質風度俱佳的,從他們孔武有力的舉止來看,估計是改頭換面避開了盟國搜捕的前黨衛隊人員,而他們在人前的低調姿態也從側面印證了林恩的判斷。
熱鬧的餐會結束之後,兩百多名黨員代表在北側的草坪上集中,在登上事先安置好的木質臺架之前,油頭粉面的黨魁對林恩說:“這選舉也就是走走過場,霍斯特先生完全不必擔心,況且大家都已經知道您現在是一位了不起的外交官,能夠有您這樣的副領袖來領導黨的建設,大家都感到信心百倍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