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晉哥兒……”林明惠聽得明華這話頓時傻眼,只愣愣看着明華讓人去請了晉哥兒,幾乎忘記了反應。爲什麼要把晉哥兒請來,她可是晉哥兒的親姐姐,讓他看着她被這般錯待,晉哥兒豈不是會與明華生分?
一時間,林明惠心中竟然是有些竊喜的,甚至覺得真捱上一頓板子若是能讓晉哥兒與明華生出嫌隙,此後至於她這個親姐姐親近,也是值得的。
只是,林明華如何會這般好心?
一旁林明若畢竟年長一些,此時略微歪了歪腦袋,掩脣低聲對林明馨提醒道:“看起來,大姐是真的下了狠心,讓晉哥兒跟四妹斷了關係了。”
“這……這如何斷?”
“晉哥兒與四妹的血緣關係自然是斷不了,然而這些年來晉哥兒養在大姐身邊,本身就與她親近,更別提大姐給他開蒙的早。別看他還差上半個月才過三週歲的生日,實際上人機靈着呢。”林明若從未見過如同晉哥兒這般聰慧的孩子,晉哥兒出生的時候她已經出嫁近兩年,膝下一個兒子至今都沒晉哥兒機靈。
“晉哥兒再懂事,如何聽得懂這些事情……”林明馨卻是不信,扭頭卻見林明若臉上帶着“不信且看”的笑容,不由心中打鼓,又低聲問道:“難不成他真懂什麼大局?”
“縱然不是太明白,可是四妹不是口口聲聲說冤枉嘛,掰扯得細細碎碎的,他總歸是會懂一些的。”林明若嘆息,林明惠這事兒做的太過於瘋狂了。若是成了,自然是可以被稱之爲有勇有謀。可是,若是事蹟敗露,那就是個瘋子。若非林明華把人給救了起來,又因爲王妃的身份讓謝家人顧忌,沒有一口咬定她是兇手,反而裝模作樣追查了一二,就匆匆收手……
到時候可就不止林明惠一個人受牽連了,她們這些出嫁女,哪一個能在婆家安安穩穩過日子?
越是思及日後的日子,林明若心中對林明惠就越是不滿。只爲着一己之私,竟然從未考慮過孃家姐妹嗎?
跪在當衆的林明惠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發的不安起來,她擡頭祈求地看向林矍,卻見林矍只端着茶盞慢慢喝茶,一言不發。然而只看他緊皺的眉頭就知道他此時心情定然不好,至於另外兩位姐妹,竟然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說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想開口想辦法阻止叫來晉哥兒,就聽到外面一陣腳步聲,然後身後就響起晉哥兒的聲音。
“明晉見過父親。明晉見過大姐。明晉見過三姐、四姐、六姐。”
她竟然跟林明若和林明馨排在一起,得不到他單獨一聲問安嗎?林明惠心中越發的酸澀,她這般模樣,難不成這個弟弟都沒有看到?
晉哥兒看到了,畢竟還是個小孩子,雖然與明華親近,去也被林明惠灌輸了不少他們纔是親姐弟的話,此時被林矍叫起,就乖覺地湊過去,給林矍捶腿。
“父親,四姐怎麼了?”將近三歲的小男孩,又開蒙的早,這個時候已經說話清清楚楚,能夠完整表達自己意思了。林矍得了這個老來子,說不疼愛是假的,但是又怕把他給寵壞了,因此平日裡面在他跟前都是故作嚴肅的。
“你四姐,”他哼了一聲,這才瞥了一眼林明惠,“做了錯事,你坐過去,聽你大姐做事。”
“是。”晉哥兒乖乖過去坐在了林明若對面,這纔看向林明惠,“四姐做錯了事情,要好好反省,這樣大姐就不會生氣了。”對於林明惠,他還是親近的。畢竟,林明惠對他很好,除了喜歡說明華壞話,教唆晉哥兒在林矍跟前提起娘之外,也沒有旁的動作。
只是,小孩子這般好生勸慰的話,聽在林明惠耳中卻是如同炸雷一般,只覺得自己親弟弟都背叛了她。此時她鼻子一酸,兩行清淚立刻就滑落了下來。
“晉哥兒……”她轉頭看向林矍,“父親,女兒冤枉,實在是冤枉啊!大姐自幼得父親重視,我們餘下姐妹在您心中也許加在一起也頂不上大姐一個,可是大姐罰的這般重,您總該聽聽女兒如何說吧?祈安寺之事,女兒真的是毫不知情。更不知道究竟是誰推了那謝家十二孃落水……”
她不等林矍發話,立刻就把冤枉之處喊了出來。
“……女兒當時心中雖然有所猜疑,可是顧忌姐妹情分,在謝家人面前也是一力維護大家的!竟然沒有想到,那個時候,我一心把大姐護在身後,大姐卻在猜疑我……我知道,我是晉哥兒的親姐姐,只要我存在就會讓大姐和晉哥兒之間有嫌隙,讓晉哥兒無法跟大姐真正親近起來。可是,這樣無憑無據被處罰,女兒真的是不服!”
她說着擡頭,“女兒是冤枉的,此時就算是鬧到京兆府,女兒也敢大聲說自己是冤枉的。”
林矍臉色慢慢沉了下來,深深看了林明惠一眼,轉而對明華道:“明華,你怎麼說?”
“女兒確實沒有證據。”明華微微笑着,絲毫不爲這點擔憂,“只是四妹真以爲自己做得密不透風嗎?那斗篷總歸是有出處,不是大風颳來的,順着這條線查下去,自然能夠分明。難不成你真以爲謝家的人想不到這點嗎?只不過是皇后娘娘指婚就在這幾日,他們不願意把事情鬧大而已!”
“你這蠢貨!”明華厭惡地看着林明惠,“我從來不在意你們動一些詭異的心思,只要你們做的夠聰明,夠漂亮,我就算被算計了,也無話可說。偏偏是個蠢貨,卻非要動這些小心思,真以爲這世上的人都跟你們一般蠢笨不成?若謝家那十二孃真是跟你一樣的德行,今日你就別想從祈安寺下來了!”
斗篷!
林明惠心中一緊,是的,斗篷是她此行最大的破綻。她自然不可能提前預料到明華穿的是什麼衣服,所以一早去了寧王府去叫她同行,見她穿了什麼衣衫外出才讓人匆匆去附近街上買了備用的斗篷。
那斗篷不管是做工還是布料都一般,然而一大早就成衣鋪買斗篷,若真細細追查起來,她還真是百口莫辯了。更何況,還有去買斗篷的丫鬟呢!
一直覺得自己不會被抓住痛腳的林明惠這下真正傻了,錯愕地看着痛斥她的明華,竟然真生出了自己就是明華口中那個蠢貨的感覺。
“此事如今能夠善了,然而林家卻是被謝家給抓住了一個再也沒有辦法辯說的把柄。日後若是出了什麼事情,齊王側妃只要讓人拿出那斗篷來,京中北鎮撫司的探子們連着三十年前敬親王世子出生的時候,是小妾跟王妃對換了兒女都查得出來,你以爲你這件事情會查不出來嗎?”
林明惠臉色越發的鐵青。
明華鄙夷地看着她,冷聲道:“只怕你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根本就只考慮了你的利益,絲毫沒有想到林家會如何,晉哥兒會如何吧?晉哥兒是國公府未來的世子,是未來的國公爺。可樹大招風,父親在朝這麼些年,縱然良友無數,怕也有不少政敵。到時候讓人查出晉哥兒的親姐姐德行有虧,當初竟然想要謀害齊王側妃……”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明惠一眼,“你竟然還好意思說,你是晉哥兒的親姐姐,一心只爲他好?!”
實際上,謝十二孃是真正的明白人,那斗篷在她下山之前已經讓人偷偷送過去了。明華之所以事出之後沒有匆匆離開,爲的就是等一等,看謝十二孃如何行事。
若是她留下了那斗篷,那麼明華就要另作籌謀了。
到時候,爲避免後患,說不得要讓林明惠“病逝”了。
此時不止下跪的林明惠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難看到了極點,就連林明若和林明馨兩個人也被嚇得不輕。與她們而言,這世界上最陰毒的時候,也就是給小妾下下藥,讓她們生不出孩子,或者早產就是了。
可是,依着明華所言,那後宅之外的天地更是步步驚心,若是一個不小心落了把柄給旁人,就是萬劫不復的地步。
真的會有人抓着一個把柄隱忍十年、二十年,只爲着在關鍵的時候給人致命一擊嗎?
還有,明華在這件事情上看得這般通透,那麼她們平日裡面的那些小心思……
‘我從來不在意你們動一些詭異的心思,只要你們做的夠聰明,夠漂亮,我就算被算計了,也無話可說!’
她們真的能跟明華比心思細膩嗎?算計明華……難怪從來就沒有得手過,還以爲她蒙在鼓中,並不知情呢。如今看來,她們還真是蠢貨!明華這分明是不願意跟她們計較。
也是了,她們也沒有那麼大膽子,做下這樣的事情。
“付四姑娘出去,十板子,要一個月後能好到正好看不出來痕跡。”明華淡淡吩咐了聲,林明惠這纔回神,大聲衝着晉哥兒叫道:“晉哥兒,晉哥兒,你給姐姐求求情,姐姐不是故意的,姐姐不知道……”
晉哥兒認真看了看林明惠,轉頭又看了看明華和林矍,最終回頭對林明惠道:“做錯事情,就應該接受懲罰。四姐,聖人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林明惠被兩個婆子給架了出去,片刻之後院中就響起了沉悶的板子聲,卻是不見一聲慘叫。國公府行刑的人比之宮裡也絲毫不差,明華既然說了要求,就會被毫不遲疑的遵從。林明惠的傷,定然是在裡面,外面卻不怎麼明顯的。
此時明華才略微整理了下衣衫,回頭看向林矍,“等給四妹上了藥,就讓人送她去莊子上可好?爲着‘保護’四妹,還請父親派一隊人馬跟着纔是。”免得有些人打聽出了什麼端倪。
“另外,魏家總該是要知道此事的,等四妹出了城,女兒就和三妹、六妹一同走一趟魏家,把祈安寺高僧說四妹沾染了煞氣的事情告知魏家,免得他們擔憂。”她一應事情都想着周全妥帖,林矍緩緩點頭,此時看了看臉色發白的林明若和林明馨,不由嘆息。
他征戰沙場多年,對於膝下女兒都不算特別看中。嫡妻在世時,這些女兒都是她來管的,再之後就又是明華打理整個府邸,確實是他疏忽了。
“爲父知道,這些年來,你們一直覺得我偏心,因爲嫡庶的緣故,更偏愛你們大姐。”林矍心中有些無奈,看着臉色煞白的兩個女兒,搖頭,“你們覺得既然同樣是女兒,爲何我偏偏要挑了明華當做宗女,你們爲何當不得,是嗎?”
“女兒不敢。”
“從未有過如此的想法。”
兩人連忙否認,就算這樣的念頭在心中轉過無數次,也不敢真正承認了啊!
林矍擡頭,“不用解釋,我心裡都有數。”他說着示意明華坐下,這才道:“今日,咱們父女就把這話說明白。之所以挑明華,是以爲內她吃得了苦,習武累不累,你們小時候都在校場玩過,換做是你們,你們能撐下嗎?”
若是有宗女的位置吊着,她們肯定能撐下來!
兩女齊齊搖頭。
“要當一府,特別是國公府的宗女,承擔傳嗣的責任,眼光自然也要開闊,要看得久遠。不能只計較一針一線的得失,你們捫心自問,明華當家,可曾虧待過你們?”
“從未有過。”林明若低聲說,林明馨脣角微微動了動,想說當了宗女那富貴榮華能跟尋常女兒家比嗎?只是她還是有些理智,只搖頭不語。
原以爲這樣就算是糊弄過去了,誰知道林矍卻是伸手一指,道:“你說的倒是利索,只怕是還記得當初正居堂的事情!”接着不給林明若解釋的機會,轉手一指直接說林明馨,“你就在計較一針一線的得失了!”
“這纔是我不能把國公府交到你們手中的原因。若是在你手中,只想你當年做下的事情,國公府還有今天的風光嗎?餘下幾位妹妹的婚事,只怕就都給耽誤了吧?”
林明若瑟縮了一下,低頭不再言語。
“若是交由你,只怕你的性子要更是肆意妄爲。這府中上下只怕早就鬧翻天了,你別不服氣。有着明華日日約束你,你尚且時有分不清楚輕重的時候,若是沒了她的管教,這家中你一人做主,會是如何?”
林矍對幾個女兒雖然少有管教,卻也算是熟悉她們的脾性。
“更不要說是老四了!”他冷笑了兩聲,“我如今明說吧,若是你們大姐如同你們這般的性子,縱然她是嫡長女,我寧願從偏支領養一個孩子降爵襲位,也不會立她爲宗女。我立宗女是爲着國公府長長久久的,並非爲着讓你們折騰!”
“老四說,爲何我只聽明華說了,連着問她都沒有就全然信了明華的話。因爲她是我選出來的宗女,選出來的,懂嗎?”
也就是說,當初她們姐妹都有機會,只是……只是最終父親選了大姐?
林明若和林明馨都愣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擡頭看着林矍。
“明華心性通透,看事情也比你們長遠,這些都不是最爲重要的。宗女,只要能夠守成就足夠了。這個家,只要她能夠收好就可以了。”林矍脣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而這些年,她也守的足夠好。若是她如同你一般……”他看向林明若,“一次就嚇破了膽,此後連着立場都沒有,如何在京城這些皇室貴胄和世家之間立足?”
林明若呼吸一窒,不要說在京城了,在夫家她也是時常被人無視的那一個。她出身明明不差,雖然是庶女,可也是風光大嫁,當年的事情也被壓得密不透風。她一直以爲自己被人看輕,是因爲她做人還不夠圓滑的緣故。如今聽父親話中的意思,竟然是因爲她太過於圓滑了,早沒了自己的立場。
“至於你!”林矍對林明馨更是不滿,“若是你大姐如同你一般錙銖必較,這府中其他姐妹可還有好好過活的機會?!你仗着自己最小,常在我跟前裝乖賣傻,一點點給你大姐上眼藥,你真以爲我看不出來你那點小心思?”
這些手段,不要說是林矍玩過的了,他都不屑於玩弄。偏偏這些女兒還當成寶一樣,在他面前玩弄。
“若是像老二的脾性,只怕根本就壓制不住你們這些妹妹們,家中早就亂成一鍋粥了!若是如同老五,哼哼!”他冷笑了兩聲,“老五倒是還算不錯,就是太過於機靈了,我林某人這輩子還沒有跟人曲意奉承的時候,我林矍選出來的宗女,如何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
幾個女兒都被這般點評了一番,林矍纔出了一口氣,看向明華道:“只這些年來苦了你們大姐,要顧全府中大局,還要壓制住你們這些妹妹做妖。爲着國公府着想,對你們百般忍讓。你們卻是仗着出嫁女的身份,真以爲她拿你們沒辦法不成?”
林明馨微微發抖,只看明華今日對付林明惠的架勢,就當知道,明華若真是想要對付她,完全不必費吹灰之力。可笑她還以爲自己嫁入沈家,就會讓明華種種顧忌,往日裡面各種挑釁……
許是剛剛聽了林矍一頓教訓,林明馨竟然想着若是她有明華那般的權柄,又會如何對待自己。只這般一想,她就生生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今話都說明白了,你們可懂了明華這些年來對你們的寬厚?”林矍冷聲問道,林明若和林明馨兩人忙不迭點頭,半響兩人才起身走到明華跟前,屈膝行禮。
“大姐,這些年來是妹妹不懂事。”林明若低聲道,林明馨在旁卻是死死咬着下脣,說不出話來。
她袖下雙手緊握,半響才幹巴巴叫了一聲大姐。
明華緩緩應了聲,道:“好了,一個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一個也出嫁有些日子,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要當娘了,日後不要再賭氣、小孩子心性就是了。”她說着看了這兩人一眼,聲音猛然一沉,“要記得,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爲着國公府我也不會故意與你們爲難,小事也可小小當做沒發生過。然而,若是你們就此肆意妄爲,明惠的下場可還算是好的!”
兩人皆是渾身一震,立刻喏喏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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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肉豆腐,玉竹灼蝦,蓮花魚……”寧王坐在偏廳看着丫鬟擺膳,“還有翠竹報春,八寶袋……”一連十幾道菜擺上來,他終於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回頭看着明華,目含意趣,“王妃今日心情好,看起來是在祈安寺中求得了上上籤?”
“王爺說笑了,我並不信佛,去祈安寺不過是湊趣,順便看看山間秋景。”明華毫不避諱自己不信佛的事情,世間女子多數信佛,就是不信也不會這般直白表露出來,只爲着顯露自己心善而已。明華這般說,寧王倒是不吃驚,這些他早就知道。
“那這是出門撿金子了?”他笑着說,拉明華一起坐下。明華愛美食的那點小心思他早就看得透透兒的,若不是心情好,如何會讓廚房準備這麼些好吃的?
明華無奈,道:“咱們家又不是沒錢,我堂堂寧王妃用得着見錢眼開嗎?”她說着拉下了寧王的手,道:“只是心情舒暢,廚房來問我想吃什麼時,一時沒忍住多要了兩道菜。如今看着,我們兩人吃確實浪費了些。紅櫻!”
她說着揚聲叫了紅櫻進來,道:“給翠竹軒粉黛和綠蘿兩位女官各送去一葷一素兩道菜,就說這些日子她們委屈了,若是知道錯了就好好認個錯。”
紅櫻應了讓人撤下四道菜,這飯桌之上纔看着舒服了些。等人退下,寧王這才笑着道:“你這是,準備動手了?”他給明華盛了湯遞過去,“難不成,祈安寺中,還出了什麼事情?”
明華揚眉看過去,道:“王爺神機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