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姐姐前兩日嚇着了小六,讓她出了好大的醜?”林明晗笑着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再看看一旁波瀾不驚練字的明華,笑着道:“姐姐別怪我聒噪,實在是聽聞她這兩日都在家中,日日一言不發養着喉嚨,覺得解氣!”
國公府五姑娘林明晗倒是比明華預料的晚了不少日子才上門,而且一上門就送來了不少新鮮的瓜果蔬菜,說是京外莊子中暖棚裡面得的,不值什麼錢不過是自家人的一點兒心意。
她與林明馨只差了五個月,兩人自小就同牀掐架,不和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聽聞了林明馨的遭遇,她昨日已經去了一趟沈府“探望”六妹妹,今日這才巴巴回了孃家謝明華給她出氣。
林明晗性子爽利大方,活潑開朗,與林明馨那嬌柔溫婉的模樣全然不同,一副直腸子的模樣。
說了一大通的閒話,她見明華停筆,這纔過去道:“父親替姐姐退了謝家的婚事,我看謝家怕是不滿呢。”她說着給林紫蘇遞了橙香絞好的帕子過去,又從青梅手中接過茶送到明華手中,這才擔憂地道:“姐姐,雖然這事兒是因謝家家教不嚴,門風敗落所起。只是看謝家竟然讓那孩子和通房都留下,就知道謝錚在家中必然受寵。咱們家這般挑明瞭退婚的事情……”
“你擔心謝侯爺會暗中下絆子?”明華揚眉看了一眼林明晗,含笑坐下緩緩道:“我聽聞,五妹夫這些年在翰林院中不錯,想要出去歷練一番,可尋好了合適的地方?”
聽她這般一說,林明晗心中一塊大石這纔算是落了地,笑着過去給明華輕輕揉着胳膊,低聲道:“如今各地空缺也就那麼幾處,姐姐也是知道的,你五妹夫平日裡早已經讀書讀傻了,如何去得了那些富庶、繁華的地界?那種地方,只怕只能夠給人當盤菜,讓人給吃了個乾乾淨淨。”
明華掃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必如此,坐下來說話。
林明晗湊過去,又端了兩盤點心到明華手邊,道:“我記得姐姐是喜歡吃這些的,不知道我出嫁這些日子,口味可有改變?”
“還是五妹妹心細。”明華道:“接着說,選中了哪裡?”
“姐姐關心我。”林明晗道:“若是去太過於清貧的地方,他怎麼說也是世家子弟,怕是吃不了那般的苦頭。因此公公細細讓人查了,選定了茗州三元縣。那地方說起來也算清貧,不過倒是依山傍水、民情淳樸,又不與其他權貴的地界交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你五妹夫去了那裡,只需專心庶務,踏踏實實做事,三年之後考評定然能夠得個優。”
“聽你這般說,確實是個好地方。”明華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林明晗偷偷觀察着她的神色,心中還是忐忑不安居多。話是已經說了,總比小六那個傻子一般,連話都沒說出來就被嚇破了膽子要好得多。只是,林明華幫不幫忙,就兩說了。
許久,她聽到一個聲音問。
“此事,你可與父親說了?”
林明晗立刻擡頭,目露喜色道:“還不曾,此時也不過是個想法,再者,一點點的小事總不好驚動父親。”
“既然如此,中午留下吃飯,等父親早朝回來,與他提一提。”明華立刻做主,看了一眼林明晗,脣角帶着笑意道:“謝家那邊,你不必擔心。”
謝家是勢大,還出了一位宮妃。然而國公府卻也不是吃素的。林矍之所以被稱之爲儒將,是因爲他當年可是探花郎,只當時投筆從戎,開疆拓土百里,以軍功封了國公之位。真正應了那句入則爲相,出則爲將的老話。
林矍在武將之中頗有名聲,然而文臣之中也頗得讚譽。當年與他同科,有着師兄弟之誼的同僚,也是遍佈朝堂,有居廟堂之高的,也有處江湖之遠的。
謝家是侯爵,可林家,早在林矍繼承家業之前,就是侯爵的爵位了。
周朝文官武將不說涇渭分明,卻也各有各的門道,只林矍一人,雙方都吃得開。
明華心中細細盤算了一番,不管是林明晗,還是五妹夫曲紹鍺都是清楚明白的人。曲家雖然不算世家,然而這十多年來也算是漸漸在京城站穩了腳跟,如今餘下子弟皆上進,想來再過若干年,只要第三代好好發展起來,就又是一個蓬勃家族的苗頭了。
茗州在京城以北三百里外,雖然偏北了些,但是三面環山,倒是難得春暖夏涼的地方。雖然比不得南方富庶之地,卻最是容易做出政績來。曲家的這個選擇不錯,兩家既然是親家,這點兒忙自然是要幫的。
林矍午飯後聽了大女兒的解說,又細細問了五女兒細節,這才道:“放心,謝家的那點手段我還看不在眼中。”原這事兒本已經是十拿九穩了,所以之前林明晗一家趁着休息去了城外莊子小住。誰知道回京之後就聽到這事兒又起了波瀾,竟然是有人要中途截胡。曲家這邊略微一打聽,知道背後有着謝家的影子,這纔有了林明晗今日上門的事情。
明華倒是不覺得林明晗這般有什麼不好,他們總歸是一家人,遇到難處不尋家人幫忙,難不成還如同林明馨那般求到外人跟前嗎?
想起這些,她就又有些煩躁,不過是一門婚事罷了,竟然還真讓小六他們夫婦給惦記上了。偏偏之前的韓士子又是那般情況,她的婚事倒是一時僵持住了。只是,再耽擱下去,到了五月間,她可就真的過二十二歲生日了。
“如今,寧王的車隊大約也已經到了茗州了。”林矍的聲音把明華從那點犯愁之中拉了回來,她擡頭看過去,略微想了想道:“可傳回來消息,寧王殿下如今究竟是何情形?”
“今日倒是遞了謝恩的摺子,據說是寧王親筆。”林矍與女兒說起朝政倒是毫不遲疑,“孫院判也上了摺子,細細說了寧王的情況。只皇上並未讓我們知道,只說寧王如今性命無礙,需要好生調養纔是。”
“這般?”明華皺眉,“似乎有些粉飾太平的樣子。若真的是無礙,依着之前父親說的情形,寧王都該入京了纔是。”她說着,目光漸漸明朗,“茗州離京城有三百里開外,若是傷勢不重,最慢五六天也當到了纔是。如今,只看寧王殿下何時回京就是了。”
林矍點頭,“正是如此。”
雖然北疆剛打了勝仗,可是若是打了勝仗的少年將軍奄奄一息,會不會讓北疆的那些蠻族重新升起勃勃野心,就難說了。而且,寧王回京,北疆那邊定然要調過去一些急需軍功的青年才俊。若是寧王傷重不治,只怕老將也該去一二鎮守纔是。
“父親,可是擔心陛下讓你去北疆?”明華此話一處,一旁一直安靜的林明晗忍不住驚叫出聲,“父親要去北疆?!”
父女兩人扭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林矍才道:“北疆那邊,總要穩固了陛下才會安心。當年吳成豪傷了腿,不能行軍作戰,陳耳更是埋骨北疆,徐澤淵固守南嶺,張瑜源受子孫連累告老還鄉……若不是這五年裡面有寧王殿下頂上,帶着北疆將士與蠻族死磕,哪裡來得這太平盛世。”
京城距離北疆不過千里,一旦北疆城破,沒有天險阻攔,蠻族可以長驅直入,兵臨京城城牆之下。
明華素日就熟知朝中之事,如今聽林矍說起神色不變,倒是林明晗嚇了一跳,心中盤算了許久,突然覺得那茗州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她欲改口,然而思來想去,最終卻是把話給嚥了回去。
父親雖然偏心,卻不至於棄她與不顧。更何況,公爹也不是傻子,如何會給自己的親兒子選這樣一個危險之地呢。她雖然不懂,卻不逞強,還是先回去問問清楚纔好。
此時已經過了二月中旬,天氣漸漸轉暖。明華回去之後,想了想隨手畫了一副桃花,只是那畫中枯枝偏多,花卻只有六朵。她每日裡閒來沒事塗上一朵,倒是讓紅櫻忍不住笑着道:“姑娘這是把這當成九九消寒圖了吧?”
明華笑了笑,把最後一顆桃花給塗了顏色,想了想又往上面添了三朵桃花。
等那枯枝之上桃花足足有十三朵之多的時候,她才聽聞了寧王回京的消息。
三百里地,走了十三天。明華讓人把那畫給取了收起來,默默盤算了許久,然後才道:“明日清點庫房裡的藥物和皮料。趁着天好,該翻曬的都好好翻曬一番。”
寧王只怕不只是傷重,應該是真的只剩下一口氣吊着了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