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在韓老夫人這裡碰了個釘子,且又當着做媒人的馮夫人,很有些下不來臺。就連馮夫人也沒有想到韓老夫人會這麼不給陳氏面子。她想起這幾個月在韓家走動時所見所聞,心裡多少也有點兒明白。看來這陳氏素日所爲已經過分到了韓老夫人無法忍受的程度。
陳氏乾笑着說道:“姐姐已經過世多年,青瑤是媳婦看着長大的,她如今要出閣的,媳婦自是要盡力的,如何還敢讓娘費心。”
韓老夫人心中極爲不耐煩,只皺眉說道:“你打點好青環的婚事就算孝敬我了,青瑤的事情自有老太爺和我操持。”
陳氏臊的面紅耳赤,心中恨意濃重,可是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得陪笑道:“謝娘體諒媳婦。”
馮夫人坐在椅上都覺得尷尬,心裡不禁有些後悔應了威國公夫人,只怕這門婚事裡還有些什麼內情是她不知道的,日後那郭家二公子和韓家二小姐若是有個什麼不和睦,她這個媒人還得落埋怨。想到這一層,馮夫人便有些意興闌珊,只想着怎麼能脫身辭了這事纔好。
馮夫人正想着,忽見桃葉走進來,一臉緊張之色,馮夫人忙起身笑道:“韓大人在任上,府上必要去信和韓大人商議,我這便回去聽消息了。”韓老夫人見桃葉神色有異,心知必是青瑤有什麼不妥,便也不虛留馮夫人,命陳氏將馮夫人送出府了。
馮夫人一走,桃葉便走上前說道:“老夫人,大小姐身上來了,痛的直出冷汗,奴婢們什麼法子都用了,可都不管用,您看是不是要給大小姐請大夫?”
韓老夫人一聽這話立刻起身道:“我先去瞧瞧。”
到了東廂青瑤的房間,韓老夫人只見青瑤捂着肚子縮在牀上,原本已經有些紅潤的小臉又變得蒼白,鬢髮都已經被冷汗打溼,青瑤的雙眉緊緊擰着,滿臉痛苦之色。韓老夫人急忙上前將青瑤摟到懷中,心疼的問道:“瑤瑤,是怎麼個疼法?”
青瑤顫聲說道:“奶奶,好疼,象刀子絞肉似的,腰都要斷了。”青瑤真是疼的太狠了,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助,疼的眼淚都落了下來。韓老夫人握住青瑤的手腕試了脈,然後立刻沉聲說道:“快去前頭說與老太爺,讓他派人請小華太醫過來。”現在已經是春日,青瑤穿着夾襖,卻還一直在打顫,韓老夫人明顯感受到青瑤正從裡向外透着森森寒意。
青瑤忙抓着韓老夫人的手說道:“不要,奶奶,太丟人了!”
韓老夫人看了桃葉一眼,桃葉忙去向老太爺回稟,韓老夫人命人多燒幾個手爐,在青瑤的腰腹腳下都焐上,又讓人端來滾滾的薑茶,哄着青瑤吃了半盞,饒是如此,青瑤還是疼的受不了,靠在韓老夫人懷裡的身子直打顫。
很快,小華太醫就被請了來,因韓家和華家是世家通好,而且那冰醉之毒又是小華太醫替青瑤解的,因此也不用避諱什麼,韓老將軍直接將小華太醫帶到了東廂。
小華太醫細細的診了脈,眼中流露出一抹無能爲力的懊惱。他收了脈枕說道:“世侄女初潮,早些時候又受寒過重,只能慢慢調養,卻沒有什麼好方子能立刻斷根。小侄想法子配些丸藥,每疼了吃上幾丸,或可緩解疼痛。”
韓老將軍皺緊了眉頭,提高聲音問道:“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小華太醫無力的搖了搖頭。韓老將軍沉聲說道:“那就出去開藥吧,總不能讓瑤瑤這麼疼着。”
小華太醫會意,跟着韓老將軍走了出去,開好了方子,韓老太爺便命人去抓藥煎藥,打發了下人,韓老太爺沉聲問道:“是冰醉餘毒未清?”
小華太醫點點頭道:“小侄沒想到世侄女的冰醉餘毒已經進入胞宮之中,怪道上次解毒時會那般容易。”
韓老將軍雙瞳一縮,抓着小華太醫說道:“瑤瑤以後會怎麼樣?”
小華太醫艱難的說道:“世侄女將來恐難有孕,若是有了身子,孩子胎裡便會中寒毒,而且生產之時比常人更要兇險萬分。”
韓老將軍搖搖頭,沉痛的說道:“真的無藥可醫?”
小華太醫低下頭懊惱的說道:“小侄學醫不精,現下沒有本事救治世侄女,不過人外有人,韓伯父,小侄相信一定會有人,有藥治好世侄女的。”
韓老太爺嘆了口氣說道:“濟平,你盡力吧!”小華太醫的醫術極好,他如此自貶,不過是爲了安韓老將軍的心,這一點,韓老將軍心裡自是明白的。
小華太醫點點頭道:“韓伯伯,小侄一定會傾盡全力救治世侄女。世侄女只是初潮,從現在開始調養,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
韓老將軍拍拍小華太醫的肩膀說道:“好。”
小華太醫筆走龍蛇寫下數頁紙的注意事項,對韓老將軍說道:“這是世侄女平日生活中要特別注意的,千萬記住一點,世侄女絕對不能受涼,一旦受涼便會引發藏於胞宮中的寒毒,到時就更不好治了。”
韓老太爺點頭,將那幾大張紙的注意事項細細看了一遍才折起來放入袖中,打算回頭告訴韓老夫人她們。小華太醫心裡想着回家去遍翻醫書,尋出治療青瑤的方子,便匆匆告辭而去。韓老將軍也沒有象平日那樣留他多說說話。只親自送了小華太醫出府,便往頤年居里去了。
雖然喝了藥,可是青瑤的痛苦卻沒有減輕多少,韓老夫人看着青瑤強忍着痛苦的小模樣兒,心疼極了,只將青瑤緊緊的摟在懷中,不停的安慰着青瑤,青瑤雖疼,卻還強打起精神說自己不要緊,看得一旁服侍的王嬤嬤桃葉香如等丫環都紅了眼圈兒,低着頭偷偷擦眼淚。
李氏聽說青瑤身上不舒服,忙忙趕了過來探望,聽說青瑤是因爲初潮而肚子疼,李氏忙讓丫環回去取來一瓶泡了整株雪蓮和鹿茸的藥酒,對韓老夫人說道:“娘,早先媳婦也常肚子疼,後來得了個偏方,每天喝一杯雪蓮鹿茸酒,喝上半年也就好了。”
青瑤忙向李氏道謝,李氏笑着說道:“瑤瑤,有了小日子你就是大人了,這可是喜事呢,小姑娘家家的初來小日子都會痛,過上一年半載就好了。”
韓老夫人輕嘆一聲說道:“老二家的,瑤瑤親孃不在了,你便多過來瞧着瑤瑤,多教教她。”
李氏喜出望外,她正想着要和青瑤多多親近呢,日後青瑤嫁入慶親王府,李氏心裡還想着青瑤能拉拔拉拔鑫哥兒,可巧韓老夫人便給了她這個機會,李氏如何能不盡心的。當下便笑道:“媳婦謹遵孃的吩咐,娘放心吧,媳婦從前也有肚子疼的毛病,也算是久病成良醫了,在這事上,只怕大夫都不如我們女人自己懂呢。”
李氏的輕鬆語氣讓韓老夫人心情鬆快了不少,便笑道:“有你照看瑤瑤,我自是再放心不過的。”
韓老夫人正說着,便有上房的丫環過來請老夫人回房。韓老夫人又叮囑了青瑤一回,看着青瑤躺下才回房去了。她一進門,便看到韓老將軍臉色鐵青滿是怒意,韓老夫人吃驚的問道:“老太爺,誰惹您生氣了?”
韓老將軍怒道:“冰醉藏入瑤瑤的胞宮之內,並未完全清除。”
韓老夫人大驚失色道:“怎麼會這樣,天啊,瑤瑤將來豈不是……”
韓老將軍沉重的點了點頭,韓老夫人頓時怔住了,良久,她才顫聲說道:“瑤瑤的命太苦了,老太爺,濟平都沒有辦法麼?”
韓老將軍搖頭道:“濟平也沒有好辦法,只能開藥緩解瑤瑤的痛苦。”
韓老夫人搖搖頭,咬牙說道:“不行,瑤瑤的病一定要治好,老太爺,咱們要不惜一切治好瑤瑤,天朗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他是世子,不能沒有嫡子。”
韓老將軍點頭道:“這事只有濟平與你我知道,萬不能走露了消息,生出什麼變故。”韓老夫人應道:“這是自然,就連瑤瑤也不能告訴的,這孩子平日裡雖然總逗我們開心,可她自己卻是個心重的。”
韓老將軍說道:“到了立夏,你每日未時帶着瑤瑤在日頭下練功能,出透了汗再用熱水沐浴,一直練到立秋便停下來。還有,先不要讓瑤瑤練你的功法了,她體內本就有陰寒之氣,便該修習陽剛之法以抵消陰寒。濟平那裡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那就用我們習武之人的法子,助瑤瑤逼出體內寒氣,少一絲寒氣,瑤瑤就多一點希望。”
韓老夫人點頭道:“這是自然,我會重新教導瑤瑤的,只是這婚期怕是要往後拖上兩年了。還要是早些和天朗打個招呼要好些。”因着慶親王爺的寵妾滅妻,韓老夫人直接便跳過他,有什麼事只想着和趙天朗說了。
韓老將軍點頭道:“這是自然,我早先和天朗說過,瑤瑤年紀還小,等她及笄了再出門子,天朗也已經應下了。”
韓老夫人點點頭,復又擔憂的說道:“可是欽天監那裡已經開始擇日子了……”
韓老將軍笑道:“這倒不是問題,天朗自會去說的。”
韓老夫人這才放下心來,也越發的喜歡趙天朗這個孫女婿了。
就在同一時間,一向很少到欽天監走動的慶親王爺突然出現在欽天監,欽天監監正將慶親王爺迎到正堂,慶親王爺便直接了當的說道:“日子可擇下了?”
欽天監監正忙說道:“回王爺的話,下官正在卜算,還未算出日子。”
慶親王立刻說道:“犬子命格硬,不宜早娶,這成婚之期,便往後拖兩年吧。”
欽天監正不由愣了一下,慶親王爺將臉一板,沉沉的嗯了一聲,欽天監監正立刻陪笑道:“是,下官謹遵王爺的吩咐。”慶親王爺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起身走了。
慶親王爺剛走,便從正堂後面走出來了趙天朗,他看着匆匆走進來的監正大人,苦笑着說道:“李兄,現下你不必爲難了吧?”
欽天監監正看着趙天朗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世子,你早些娶親便能早些立住陣,生下嫡長子纔是最要緊的,這一拖兩年,變數可就大了啊!王爺的心思爲兄也能猜出一二,難道你就要隨了王爺的心願不成?”
趙天朗搖搖頭道:“我請李兄將婚期定在兩年之後,並非因爲他,而我那未過門的妻子年紀尚小,她年上又生過一場重病,若現在就成新,她豈能有機會好好休養調理身子,而且我聽說太小年紀生孩子,於大人和孩子都很兇險。故而纔來請李兄幫忙的。”
李監正搖頭笑道:“看來你是愛極了你的世子妃,也罷,反正有王爺在頭裡擋着,便是皇上降罪也怪不到我的頭上,倒也便宜了。我回頭就上摺子了。”趙天朗點點頭,拱手道:“李兄費心了。”
李監正笑道:“當日沒有你救了我,我李正風早就餵了荒野裡的餓狼,再說這些可就見外了啊。”
趙天朗笑笑,與李正風作別,回府去了。若他估算的不錯,不出兩個時辰,宮裡便會有人將李正風擇定的婚期日子送來。
皇宮之中,皇上看了李正風擇的幾個日子都在兩年之後,大怒喝道:“李正風,你好大的膽子!”
李正風不緊不慢的說道:“請皇上暫息雷霆之怒,臣有下情稟報。”
皇上黑着臉喝道:“你說。”
李正風掩去趙天朗找他的那一節,只說慶親王爺特意找上他,讓他將婚期定在兩年之後,皇上聽罷臉色稍緩,皺眉說道:“罷了,你先下去吧。”李正風退下。皇上看着秦折上的幾個日子,嘆息了一聲說道:“王叔,你這又是何苦!”
想了許久,皇上到底在李正風選出的日子裡挑了一個最靠前的,三月十六,封好着人分別送往慶親王府和伏威將軍府。慶親王爺看到日期,眼睛中流露出一抹笑意,因着趙天朗的親事給他帶來的鬱悶,總算是得到了些許消減。慶親王妃心中並不滿意,不過她心裡很清楚,這是慶親王爺對她的回擊,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笑着接受,反正青瑤還沒及笄,多兩年的時候學習主持中饋的諸般事宜,對她和趙天朗反而更有利,想到這裡,慶親王妃含笑,很愉快的接受了這個日期。
慶親王妃的反應讓一心想給王妃添堵的慶親王爺又鬱悶起來,彷彿他重重打出一拳,偏偏打在一團軟軟的棉花之上。而趙天朗更是火上加了把油,只連聲說道:“李大人真是明白我的心思吧,韓家大小姐年紀還小身子骨都沒長成,總要及笄了纔好成親的。”
慶親王爺忽然覺得自己掉進一個圈套,直氣的重重哼了一聲,去尋他的柳側妃索求安慰了。只是,被王妃罰至佛堂跪了半天一夜的柳側妃心中對慶親王爺心中懷了怨意,又仗着慶親王爺平日裡寵着她,竟然給慶親王爺來了個稱病不見。柳側妃原本想的是撒嬌使癡,可是卻選錯了時間地點,慶親王爺也是有脾氣的,一轉身便去了其他的側妃之處,把個柳側妃慪的差點兒吐血。一時之間,慶親王府的氣氛便有些個詭異的意思。
與慶親王府的情形不同,伏威將軍府裡韓老將軍夫妻,二房諸人,青雲青瑤都很高興。特別是青瑤,看着自己青澀的小身板兒,青瑤很慶幸自己兩年後才嫁人。
與大家的歡喜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遠逸堂裡的陳氏和韓青環了。青瑤是長姐,又是皇上賜婚,給陳氏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把青環的婚期定在青瑤大婚之前。可是青環自從那一回被郭誠欺負了,小日子便一直沒有來,陳氏雖然想着那時青環的小日子剛過,應該不會有孕,可是她也不敢打包票啊,在這樣的煎熬之下,陳氏終於忍不住了,便假借自己的身體不適,派人請來了京城敬義堂的坐堂大夫,於婦科上很拿手的黃大夫。
黃大夫被引進遠逸堂,進了陳氏的起居之所,只看到數重紗帳層層垂下,然後便有丫環扶着一隻覆着絹帕的細瘦手腕放到了脈枕上。
黃大夫想着剛纔來請他的人說過是夫人身子不適,怎麼這手腕……站在一旁的冬梅生怕黃大夫細想,忙說道:“黃大夫,您快給我們夫人診脈吧。”
黃大夫應了一聲,伸出三指隔着絹帕搭在了那手腕的寸關尺處。細細診了一回,黃大夫的臉色便有些不好,他沉聲說道:“煩請換一隻手。”
俄傾,又換了一隻手,黃大夫垂目掃了一眼,看到一抹嬌紅的袖子,那樣鮮豔的顏色通常是小姑娘穿用的,若是象陳氏這樣年紀身份的人穿嬌紅之色,便是有失體面。況且從脈相上黃大夫也診出來了,簾內分明就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接過丫環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黃大夫沉聲說道:“老夫館裡還有病人,府上既無病人,便休要如此消遣老夫。”說完黃大夫重重哼了一聲轉頭便走。這黃大夫醫術很好,醫德也好,平日裡常扶危濟困,他最討厭的是有錢人家的夫人小姐有事沒事的裝神弄鬼欺騙大夫,因此自沒了好聲氣。
陳氏自是在簾內的,她忙說道:“冬梅,放賞,送大夫出去。”
黃大夫冷聲道:“不必。”說完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顯然被氣的不行。冬梅慌忙拿着銀子攆了出去,可是黃大夫根本就不肯收銀子,直怒衝衝的向外走。
黃大夫在前頭走,冬梅在後頭追,就在這時,黃大夫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驚喜的喚道:“黃大夫!”
黃大夫定睛一看,板着的臉上倒露出了笑容,他轉身迎向叫住自己的老六,笑着說道:“老六,原來你在這裡,怪不得我這陣子沒有見到你,你還好麼?”
坐在輪椅裡的老六笑着說道:“我很好,黃大夫你知道我的腿不方便,自從正月裡被我的老主子找到,他帶我回府,我就沒再出去,我正想着你呢。”
黃大夫笑了起來,他仔細打量了老六,滿意的說道:“老六,你的氣色好多了。”
老六拉着黃大夫笑道:“黃大夫,難得我見到您,咱們一定要多說說話,我還有東西給您呢。”
原來這黃大夫就是當日救助老六之人,那一日黃大夫出診歸來,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老六,他見老六還有口氣,便將老六救回自己的家中,在他的精心治療之下,老六才從閻王殿裡逃了出來。
“好,老六,我也惦着你呢,咱們老哥倆兒有日子沒見了。”老六邊和黃大夫說着話,邊將他引到了自己的院子。黃大夫看着老六的居住環境,笑着說道:“老六,想不到你日日說的老主人就是韓老將軍啊,看來老將軍對你不錯。”
老六感慨的說道:“是啊,老將軍可是大好人,他在街上遇到我,便立刻將我接回府,還安排了人專門照顧我,府上的小爺們怕我悶,還時常過來陪我說說話……”
黃大夫忽然哦了一聲,笑着說道:“怪道正月裡韓府的管家跑到我家裡送銀子,說是你的診金,這正納悶着,想找你又找不見,他們硬將銀子放下,我也沒動,打算見着你就給你的,原來是這麼回事,這韓老將軍果然是個念舊的好人啊!”
老六笑着稱是,推着輪椅走到他的小麪人攤子前,拉開小抽屜,將裡面的銅子兒碎銀子都劃拉出來用衣襟兜了,送到黃大夫面前說道:“黃大夫,那是將軍給的,這是我自己賺的,您拿着。”
黃大夫看着那些銅子兒和散碎銀角子,笑着說道:“老六,我救你又不是圖銀子,雖然現在老將軍養着你,可是等老將軍走了呢,你沒銀子傍身不行的,快收起來吧。”
老六搖搖頭道:“黃大夫,我從小是個孤兒,從軍之後纔跟老將軍學了些做人的道理,我的命是老將軍的,他走的那一日,我必追隨於他。老將軍說過得人恩果千年記,老六是個廢人,不能爲您做些什麼,可是這診金是一定要付的。”
黃大夫笑道:“老六,韓老將軍已經替你給了。”
老六卻執拗的搖頭道:“將軍給的是將軍的,這是我自己的,黃大夫,請您一定收下。”
黃大夫想了想,笑着說道:“那好,我就先收着,老六,本來我是一肚子氣的,不成想在這裡見到你,這一趟也算沒有白走了。自找不到你,小寶可就沒有面人兒玩了,整日家鬧呢,非要他老六爺爺捏的麪人兒,要不你給我捏一個,我帶回去哄小寶。”
老六一聽這話,立刻開心的笑了起來,馬上捏了一個武松打虎,因有青瑤提供的好顏料,老六捏出的武松打虎生動逼真色彩鮮豔,比先前老六在街面上討生活的時候捏的還好,黃大夫笑着誇了一回,看着老六將那武松打虎放到一個精巧的小匣子裡,黃大夫確定老六在此過的極舒心,便也真的放心了。
老六裝好了武松打虎,才笑着問道:“沒聽說府上誰生病,黃大夫,是誰請您來的?”
黃大夫臉色一沉,生氣的說道:“是你們韓大老爺的夫人,說是她身子不適,卻讓我給一個小丫頭診病,可那小丫頭只不過心緒不寧,也沒有什麼病,真不知道她們搞什麼鬼。”
老六疑惑道:“難道是二小姐生病了?倒沒有聽說過。”黃大夫沒有說什麼,他行醫一生,什麼事情沒見過的,大戶人家裡的齷齪事情多了去了,黃大夫壓根兒不愛搭理這些。只和老六說了會兒話,便告辭而去了。
遠逸堂內,冬梅將黃大夫被老六帶走的事情回了陳氏,陳氏沒好氣的說道:“不過就是個奴才,也值得給院子拔傭人的,他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哼!”
冬梅沒敢說話,從老六進府的那一刻起,韓老將軍便已經吩咐過了,命令闔府的下人都要把老六當成正經主子服侍,誰若敢對老六不敬,直接打出去發賣了。李氏也因老六老救過韓二老爺,對老六的照顧也是極周到的。獨有陳氏一想到老六便生氣,在她看來,似老六這等無用之人就不應該接回府來,老將軍此舉分明是多事,忽兒巴喇的弄了個主子,害得她的青江還得三五不時去給老六請安,陳氏心中的不滿已經積累很久了。
陳氏瞪了冬梅一眼道:“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冬梅趕緊低頭退下。陳氏這才轉身看向青環說道:“環兒,這回你放心了吧,沒事的,你只安心的準備嫁到威國公府吧。威國公府已經把日子送過來了,娘選了後年的四月二十八。”
青環恨恨的咬牙說道:“憑什麼我的婚期要訂在那個小賤人之後,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陳氏忙將掩住青環的口,壓低聲音說道:“青環,不要說出來。”
青環一把拉下陳氏的手,氣鼓鼓的說道:“娘,難道你就這麼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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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眼睛中閃過一抹寒意,壓低聲音冷冷說道:“環兒,她嫁不嫁的成還兩說呢,你只安心養好身體,你現在才十三,訂了親就行,不急着嫁。娘從今兒開始要教你一些東西,你學了這些再嫁人,娘也能放心些。那威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娘現在細細想一想,只怕那一日之事,背後之人就是威國公家的世子夫人,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她怎麼突然對你這麼熱情,對你又勸吃又勸喝的。”
韓青環想了一回,不解的說道:“娘,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啊?”陳氏恨鐵不成鋼的一點韓青環的額頭,細細與她分說起來。隨着陳氏的分說,韓青環的臉色忽紅忽青,最後轉白,她恨聲道:“娘,她好狠毒,我絕饒不了她。”
陳氏點頭說道:“威國公府的世子不是個有本事的,不比姑爺在太后面前有體面,你過門之後必是要去拜見太后娘娘的,只要你討了太后娘娘的歡心,將來威國公府裡還不是你說了算。娘會好好的給你調養身子,等你過了門要抓緊時間生下姑爺的嫡長子,有了兒子你才能在威國公府站住腳。”
韓青環臉色變了幾變,勉強說道:“娘,還有兩年才成親,那世子夫人……”
陳氏冷笑道:“她過門幾年也沒有動靜,未必就是個能生養的,何況就算是生出了孩子,將來你過了門,難道就沒有手段了麼!”韓青環臉色陰沉的點了點頭。
從此,陳氏便每日教導韓青環如何對付婆婆,對付妯娌,如何攏着丈夫的心。這陳氏倒是想將什麼都教給韓青環,奈何她自己本身就是個失敗的,除了當日設計了韓大老爺,成功的當上了韓家的大兒媳婦之外,陳氏就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說嘴的。用她那下三濫的經驗教導韓青環,這韓青環想不下道都不能。
日子緩緩的過着,因韓府兩位小姐的婚期都定在兩年之後,所以韓家現在並不緊張忙亂,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在此期間,馮夫人依舊三五不時的跑到韓府來,尋着韓老夫人和青瑤說話。倒不怎麼理會陳氏和韓青環。
韓老夫人知道馮夫人想和青瑤處好關係,畢竟青瑤會是將來的慶親王府女主人。青瑤都被馮夫人的熱情鬧的有些受不住了,一聽說馮夫人來了,青瑤便本能的想躲開。可是韓老夫人卻笑着留住她,只說道:“瑤瑤,日後你出了閣,這樣的應酬是不可避免的,只當是磨磨自己的耐心吧。”
聽了這韓老夫人的話,青瑤纔不太情願的留下來和馮夫人寒暄,說着些讓青瑤很鬱悶的話。馮夫人也瞧出的青瑤有些心不在焉,忙打疊肝腸,蒐羅些有意思的事情說與青瑤。她笑着問道:“大小姐可否知道柱國公府的表小姐,她才和永定侯爺定了親。”
青瑤對什麼柱國公府的表小姐着實沒有興趣,只淡笑說道:“女兒節的時候倒是遇上過一回,可也沒見着。”
馮夫人立刻笑道:“說起這位孔小姐,可真是絕色佳人,只比咱們大小姐差了那一抿子罷了。”
青瑤不得不謙虛的笑道:“馮夫人太誇獎青瑤了,想必孔小姐是極好的呢。”
馮夫人又笑道:“到底是大小姐,尋常小姐再沒有這等氣度的,不過說來也有趣,那孔小姐對我們大小姐也很推崇呢,還拉着我問了好些大小姐的事情。”
青瑤聽了這話,心裡對這位柱國公府的表小姐便產生了幾分好奇,只笑着問道:“我們素未謀面,孔小姐都問些什麼呢?”
馮夫人忙笑着說道:“原來孔小姐也對點心很有研究呢,上一回我提起大小姐做的蛋撻雙皮奶香蜜蘋果派,孔大小姐便說很想向大小姐請教做法呢,只過孔小姐現在要繡嫁妝,只怕是這陣子沒機會和大小姐見面了。”
青瑤整個人都呆住了,她看看馮夫人張張合合的嘴巴,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呼叫:“田田,是你麼?田田,你也來了,你就是孔大小姐,對不對!”
看到青瑤的神色不對,馮夫人忙住了口,緊張的問道:“大小姐,大小姐你怎麼了?”韓老夫人也覺出不對,忙拉着青瑤的手叫道:“瑤瑤,瑤瑤……”
青瑤被韓老夫人搖的回過神來,掩飾的笑道:“我沒想到還有人和我有同樣的愛好,心裡正想象着孔小姐的模樣呢,讓馮伯母見笑了。”
馮夫人一聽自己在青瑤口中從馮夫人又變回了馮伯母,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她發現青瑤愛聽孔小姐的事情,便將她所知道的細細說給青瑤聽。可惜馮夫人對那位孔小姐的瞭解並不多,青瑤心裡便存了好些遺憾。
在馮夫人喝茶潤口的時候,青瑤笑道:“馮伯母,聽您說了好多孔小姐的事情,我心裡對她越發好奇了,剛巧快過端午節了,我做了些糉子,還請夫人代我送幾隻給孔小姐,也算是我答謝知音了。”
韓老夫人笑道:“瑤瑤先前身子弱,也沒什麼閨中好友,就請馮夫人爲她穿針引線,好歹讓我們瑤瑤也結識幾個朋友吧。”
馮夫人哪裡會不同意的,只笑着說道:“這有什麼不能的,我明兒就去柱國公府轉達大小姐對孔小姐的欣賞之意。”
青瑤親自去了頤年居的小廚房,取了兩個青竹絲編的食盒,一個大些一個小些,在小的食盒裡,青瑤鄭重的放上四隻小巧的糉子,香如在一旁看着笑問道:“小姐,這不是您最愛吃的小米蛋黃糉子麼?”
青瑤點點頭,語有所指的說道:“我想,孔小姐也一定會喜歡小米蛋黃糉。”停了一下,青瑤吩咐道:“香如,把那雲腿的,豆沙,蓮容,香桃餡兒的給馮夫人各裝四隻。”香如心裡雖不解,卻沒有問,只按青瑤的吩咐裝好了那隻大食盒,青瑤將食盒親手封好,纔拿出出去。
“馮伯母,這只是送給孔小姐的,那是送給馮伯母的,只是小小心意,馮伯母不要嫌棄。”青瑤笑盈盈的看着馮夫人,眼睛中藏着一抹期盼。
馮夫人忙站起來笑着說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韓老夫人呵呵笑道:“不過是點兒吃食,拿回去哄小孩子也是好的。不是我自誇,我們瑤瑤拌的餡兒,味道可是極好的。”
馮夫人笑着應了,又說了一回閒話,方纔回府去了。自馮夫人走後,青瑤便覺得坐立不寧,她從來都沒有象現在這樣熱切的盼望着馮夫人再度登門做客。
馮夫人拿着糉子走後的第三日,便又來了韓府,見了青瑤便笑着說道:“果然孔小姐和大小姐有緣份呢,孔小姐吃了大小姐送的糉子,特特的打發丫頭來告訴我,說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糉子,和她在家鄉吃過的一樣,有她記憶裡的味道。她還說那蛋黃必是醃的時候點了白酒的,否則再不會這樣又香又沙又有油,還請我問問大小姐對是不對呢!”
青瑤聽了心中狂喜不已,她已經確定那孔小姐就是何田田,醃鹹蛋的時候放白酒,可是她獨門訣竅啊,除了何田田,在這裡絕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何田田喜歡吃放鹹蛋黃的點心,蛋黃一定要出油卻不很鹹,還得又香又沙又沒有硬芯。夏若淳爲着何田田的這一口愛好,常年爲她醃鹹蛋好取蛋黃做點心,每次醃的時候,她都會和何田田唸叨,說什麼醃鹹蛋一定要點白酒才能醃的好,何田田每回都會坐在一旁的臺子上甩着修長的腿,沒正形的說:“若淳,我纔不管怎麼醃呢,我只要你保證每天都給我做好吃的點心。好不好吧,我的若淳姐姐!”何田田比若淳小半歲,不過平日卻表現的比若淳成熟,一向是她照顧若淳比較多些。只有在若淳做點心的時候,何田田纔會撒點兒小嬌叫上一聲“若淳姐姐。”
瞧着韓大小姐又走了神,馮夫人有些不明所以,香如見狀忙在後面輕輕拉了拉青瑤,纔將青瑤從回憶中拉出來。青瑤笑着說道:“想不到孔小姐真是我的知音,連這個她都知道,真是太好了。”
馮夫人這才鬆了口氣,也笑了起來。只打趣說道:“今兒我可是來着了,向大小姐偷學了一招呢。”
青瑤立刻笑道:“這算什麼,馮伯母若是喜歡,我回頭就把方子寫給你。對了,馮伯母,我對孔小姐真是好奇極了,您和我多說說她的情況吧。”
馮夫人聽了這話,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唉,這孔小姐真真是個可憐人,若不是大小姐問起來,我是再不能說的。”
馮夫人的一句話便將青瑤的心吊了起來,她緊張的問道:“怎麼了,田田,哦,孔小姐她過的不好麼?”
看着青瑤如此激動,韓老夫人疑惑的看了青瑤一眼,青瑤卻沒有在意,只熱切的望着馮夫人。
馮夫人輕嘆說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這孔小姐生母原是柱國公府的姑奶奶的夫君的小妾,說起來和柱國公府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只因柱國公府的姑爺和姑奶奶先後病逝,便將孔老爺這一點子血脈並數十萬傢俬託付給了柱國公府。當時亦曾言明一半做孔小姐的生活費一半做嫁妝的,不想那柱國公府竟然逼着孔小姐嫁給素有克妻之名的永定侯爺,還只給了一萬兩做嫁妝銀子,他們府裡的下人還到處說嘴,指着說孔小姐無依無靠投奔了來,一紙一草都是他們府裡的……沒親孃,無依無靠的孩子可憐啊!”
青瑤聽着這些,又是心疼又是憤怒,雙拳不由緊緊攥了起來。她聽到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柱國公府,我韓青瑤絕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