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濛,並不明亮的月色如一層薄薄的輕霧籠罩着大地,一切都顯得那麼安寧靜謐。京城伏威將軍府的後宅裡,一座仍然亮着微黃燭光的繡樓之中,一個身穿淺青色比甲的小丫頭正坐在牀邊,拉着躺在牀上的毫無生機的小姐的手嚶嚶哭泣,她哭的很壓抑,似乎是怕自己的哭聲驚動了誰。
在這間閨房的隔壁房間中,一個頭發花白,穿着陳舊細布衣裳的老嬤嬤正虔誠的跪在神龕前,向着一個黑漆牌位不停的磕頭着,她邊嗑頭連唸叨道:“夫人,求您一定保佑小姐,讓她醒來吧,別讓小姐走……老奴情願減壽十年……”
在月白色的素面帳幔遮掩之下,一位雙眼緊閉的小姐正平靜的躺着,小巧的瓜子臉還沒有成人的手掌大,臉色青白青白的,嘴脣泛着極淡的紫色,黑而濃密如鳳翎一般的長睫毛是這張臉上最顯著的特點。這位小姐很瘦,瘦得幾乎是皮包骨頭,彷彿有一陣風吹過,便能將她吹的隨風而去。
忽然,這位小姐的眼皮顫動了一下,她那被小丫環拉着的手也微微動彈了一下。只是動了一小下,小丫環便跳起來驚喜的叫道:“王嬤嬤,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那正在神龕前祈禱的老嬤嬤立刻向上“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連聲說道:“謝謝夫人,謝謝夫人!”說完她便爬了起來,歪歪斜斜的向內房跑去。因爲跪的太久,王嬤嬤的腿腳已經麻木了,她被門坎兒絆了一跤,狠狠的摔倒在地上。萬幸這裡是繡樓,地上鋪的是木地板,王嬤嬤纔沒有摔成重傷,只是磕破了腿,血絲從粗布褲子上滲了出來。
小丫環驚呼一聲,忙跑上前來扶着王嬤嬤,關切的問道:“嬤嬤,摔着哪裡了,疼麼?”
王嬤嬤連連擺手道:“不礙的不礙的,小姐真的醒了,香如,快扶我去瞧瞧小姐。”
在那張有些陳舊的雕花木牀上,小姐果然已經睜開了眼睛,她忽閃着那濃密黑長的睫毛,先看看牀頂的帳子,再看看王嬤嬤和丫環香如,她的眼神裡充滿了陌生不安與困惑,就象一個突然闖入別人家的陌生人。
“小姐,小姐……”王嬤嬤和香如齊聲叫了起來。那小姐擡起手擦了擦眼睛,卻被自己嚇了一大跳,這手……竟是自己的麼?怎麼會這樣瘦,完全是皮包着骨頭,連一點兒肉都沒有,只擦了一下眼睛,都覺得咯得慌。
王嬤嬤走到牀前,熟練的將小姐抱入懷中,對香如說道:“小姐定然是嗓子太乾了,你快去給小姐倒些茶讓小姐潤潤嗓子。”
香如抹了抹眼淚,歡喜的應了一聲,小跑到桌前,揭開棉焐子,將裡面的白瓷茶壺拎出來,往豆綠釉茶杯中倒了大半杯茶,捧到牀前含淚笑着說道:“小姐請用茶。”
王嬤嬤接過杯子,喂小姐喝了小半杯茶,然後便說道:“小姐,你才醒,不敢一次喝多了,等上片刻再用吧。”
夏若淳,也就是這位小姐皮囊裡的佔據者茫然的點點頭,她這會兒還沒徹底反應過來,點頭,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王嬤嬤和香如看到小姐點頭,卻歡喜的又落下淚來。這一老一小似乎有流不盡的淚水,只是夏若淳醒來這一小會兒,她們兩個就哭了好幾回。
“田田呢,這是哪裡?我們不是在火車上麼?嗯,我好象聽到巨響……可這裡不是在列車上,這是什麼地方?難道說我穿越了?真的能穿越麼?我又是誰?”夏若淳困惑的思索着,那雙彎彎的秀眉不由皺了起來,困惑的神情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小姐,您哪裡不舒服,快告訴老奴!”王嬤嬤一瞧見自家小姐神情恍惚,便緊張的問了起來。
夏若淳搖了搖頭,她定了定神,認真的看着王嬤嬤和香如,看到她們穿的衣服都已經漿洗的泛了白,袖口領口也有些發毛,從料子上瞧,象是細布而非綢緞,從她們衣服的樣式上,夏若淳判斷不出來這到底是什麼朝代。她們服裝的樣式介於宋明之間,這一點還是夏若淳曾經接過好多爲穿越小說畫插畫的活兒,對古典服裝做過特別研究纔看出來的。
再將目光投向這間臥房,夏若淳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認真的打量着。整間臥房都是木製的,從地板,桌子,牀,繡墩上看,這間臥房少說建成也有三十多年了,柱子上的朱漆都有些斑駁了,再看看房中如雪洞一般,什麼陳設都沒有,只是光禿禿的桌椅牀凳,唯一的點綴就是桌上放着的筆墨紙硯,因爲隔的遠,光線又昏暗,夏若淳也看不出那文房四寶的品質如何。
將臥房打量一番之後,夏若淳得出一個結論,自己穿到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朝代的一個尋常百姓人家,這家人還有一點點小錢,所以自己能有一個嬤嬤和一個丫環,若是中等人家,至少也要有兩個丫環不是。夏若淳這會兒還不知道,她的判斷錯的離了譜,伏威將軍府,無論怎麼說都不能算尋常人家的。
稟持着穿越第一法則,在沒弄清楚情況之前絕不輕易開口,因此夏若淳一言不發,只是用心的看着。她原本以爲老嬤嬤和香如會說些什麼,可是讓夏若淳感到意外的是,這兩個人在最初的驚喜過後,竟然對她不說話沒有表示出一點兒驚訝,彷彿原本就是這樣。夏若淳有些繃不住了,她暗想,這個身體不會是個啞巴吧,如果是個啞巴,那可就虧大了!
“小姐,您一定餓了,老奴和香如省了點粥,用棉焐子暖着,您要不要喝一點兒,到天亮還早,您不吃東西吃不消的。”王嬤嬤停了片刻又說了起來。
夏若淳爲了驗證自己到底是不是個啞巴,便輕輕的張口說道:“要。”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大概是喉嚨乾的原因,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夏若淳知道自己能說話,而且嗓音的底子還不錯,她不是個啞巴。
王嬤嬤臉上露出喜色,她忙去取來半碗米粥,夏若淳看着那粥,不經意間皺了皺眉頭,這樣的粥,她曾經吃過好多年,當年在孤兒院中,晚餐就是這樣的粥,那時她和何田田都在長身體,兩個人常常半夜餓醒,睜着眼睛盼天亮,盼着能早些吃上早飯。
王嬤嬤可不知道夏若淳在想什麼,只低聲說道:“小姐,您病了幾日,廚房沒有備您的飯,這是老奴和香如省下,沒有動過,您將就着先用些。”
夏若淳這會兒滿腦子都是疑問,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就算這具身體生病了,也不能不給飯吃吧?這家既然能用的起僕人,經濟條件應該不至於這麼差吧?
王嬤嬤看夏若淳沒有說話,低下頭嘆了口氣說道:“若是夫人還活着,怎麼捨得小姐受這樣的委屈。自從陳氏夫人進了門,唉……”
沒由來的,夏若淳眼睛一酸,淚水衝出眼眶,落到了她那皮包骨頭的手背上。香如趕緊拿過帕子給夏若淳擦淚,王嬤嬤剛在一旁着急的說道:“老奴錯了,小姐您別傷心,老奴再不說了。”
夏若淳緩緩伸出手握出王嬤嬤蒼老如干樹皮一般的手,低低說道:“王嬤嬤,你說。”
王嬤嬤抹了一把眼淚,搖搖頭道:“小姐才醒,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小姐,老奴聽說老爺就要回來了,這一回,您一定要請老爺爲您做主,您纔是這家裡的嫡出長女,怎麼說也該先給您議婚,陳夫人怎麼能越過您給二小姐議婚!若是夫人還活着,小姐怎麼也不會被人這樣欺負。可憐的小姐,若不是小小年紀沒了娘……”
王嬤嬤的話好似炸雷一般打響在夏若淳的耳旁。她還沒從穿越的驚愕中回過神來,又被將要議婚這件事震的頭腦發懵,只看這具身體,最多不過十一二歲,就算是在古代,這還沒及笄,怎麼就要嫁人了。
停了一下,夏若淳又從王嬤嬤的話裡分析出來,自己是嫡出長女,可是孃親過世了,爹又娶了後孃……天啊,這不是小白菜的狗血劇情,怎麼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不等夏若淳有機會問什麼,王嬤嬤又自顧自的念道:“只盼着少爺今科得中,若是少年考中了進士,小姐的日子還好過些,少爺如今也進不來,這兩天急的在外面直打轉,好不容易央了小子帶話進來,少爺讓小姐千萬再忍耐幾個月,只等考完放了榜,小姐就能苦盡甘來了。”
夏若淳又是一驚,還有個哥哥,這人物關係可以真是夠多的。這也難怪,夏若淳本是孤兒出身,她的生活非常簡單,長大之後她和閨蜜何田田同租了一所房子,在她的生活當中,除了畫漫畫,做好吃的,再就是同何田田聊天說笑打鬧,夏若淳壓根兒就不知道有爹有哥哥會是種什麼樣的情形。
看到小姐發呆,王嬤嬤還以爲她是在爲她的哥哥擔心,便驕傲的說道:“小姐您放心,少爺的才學極好,聽說家學裡的先生總誇他,少爺今科一定會高中的。”
夏若淳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她現在最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和她一起搭乘火車旅遊的何田田的情況,不知道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也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