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見她這模樣,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便吩咐丫鬟上菜了。
晚飯過後,謝如琢跟喬氏和謝如玥告了安,剛預備回房間,便見海叔走了過來,衝着謝如琢行了禮笑道,“四小姐,老太爺喚您去書房。”
謝如琢點了點頭,道,“謝過海叔,我這就過去。”
冬日的夜晚總是黑的早,方纔有些擦黑的天色,此時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院子裡的碎石小道兩旁還有積雪,鹿皮小靴踏上去發出吱吱的聲音,彷彿告訴人隆冬的到來。
謝如琢呼了一口氣,推開了寧熙堂的書房門。
屋內的桌子上,點着一盞燈,略微有些昏黃的光芒,卻將房內照的格外柔和。謝晟禮執着一支狼毫潑墨揮筆,見到謝如琢進來,他停下筆,露了一個笑容,道,“琢兒,來看我寫的字如何。”
謝如琢依言走了過去,仔細的望了一望,方纔道,“祖父的字體頗有風骨,孫女兒自愧不如。”
“哈哈,你這丫頭,就會說好聽的來哄我。”謝晟禮哈哈一笑,將筆遞給謝如琢,道,“聽你父親說,你這些日子的書法頗有長進,來,寫幾個字給祖父看看。”
謝如琢也不推辭,接過筆,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謀定而後動。”
謝晟禮將這幾個字緩緩唸了出來,而後略微疑惑道,“琢兒爲何想起寫這幾個字?”這丫頭的字雖然娟秀,可其中隱隱有男兒之風,且這幾個字的意思,並不適合她一個女兒家。
念着,謝晟禮禁不住微微皺眉。
謝如琢揚起一抹笑意,道,“祖父最近的作風,難道不正是應和了這幾個字麼?”
聞言,謝晟禮有些失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機警得很。”說着,他又想起一事,遂正色問道,“今日在千金宴上,你爲何要那麼做呢?”這個孫女最近總是出乎他的意料,給他許多的驚喜。
只是今日之事,卻讓他不得不再次重新審視這個嫡孫女兒了。
謝如琢原本就不打算瞞着謝晟禮,此時聽得他問,也鄭重了神色,道,“南方水患,其中本就有二叔職責。今日捐款一事,咱們謝家雖然沒提建議,卻是第一個附和的。我是謝家的女兒,所做所爲自然代表謝家。能行的一善,得到皇帝的歡心,或許也能讓他在之後對待二叔的問題上,對謝家多寬容一分吧。”
聞言,謝晟禮不由得點了點頭,嘆道,“不愧是我謝家的女兒,只是難爲你一個女孩,竟然能事事替謝家設身處地。”那日慧澄大師所說的話,一直讓謝晟禮有些憂心。雖然謝家轉危爲安,可是這個有着鳳星之命的嫡孫女兒卻前途未卜,終究讓他放心不下。
如今見她行事機敏,頗爲穩重,謝晟禮也放心了不少。
謝如琢見狀,趁機便提起了另外一件事,“祖父,我聽說前幾日,謝家舊族派人前來請求幫忙,卻被門房拒之門外,不知可有此事?”
一提起謝家舊族,謝晟禮的神情就有些陰沉了下來,只是他到底念着這孫女兒剛有了功,又不知道他與舊族的恩怨,便只擺擺手,道,“江南水患,實則傷及不了這些大家族,他們前來不過是別有所圖,門房拒了也就拒了吧。”
“祖父,不知您可否聽我一言?”
謝如琢見他不願提及此事,換了一副鄭重的神色,開口問道。
她這麼說了,謝晟禮自然是不能拒絕的,且他心中隱隱有一個想法,這個孫女兒每每提及的看法,都是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的。因此,他索性坐到了太師椅上,讓謝如琢在他旁邊坐了,這才道,“說吧。”
謝如琢在心內組織了一下語言,方纔道,“自從咱們這一脈早年間從大族內分離出來後,便與其他同族之人再無往來。這些年,孫女兒聽說,除咱們之外,謝家同族之人,在朝爲官者並不多,雖說日子不至於舉步維艱,但也勉強算的小富之家。若是之前平安無事還好,可是如今,南方水患,波及之處衆多,誰也不能保證,謝家本族是否絲毫未受影響。如今謝家本族前來求助,孫女兒想,若非當真遇到危險,他們應該是不會前來的。”
說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知祖父可還記得,百年之前東萊國的那場瘟疫?”
她這話一出口,謝晟禮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顏色。他自然知道那場瘟疫,那正是由水患引起的災難!此刻謝如琢提起這話後,謝晟禮只覺得後背一陣濡溼,他試探性的問道,“你的意思是?”
謝如琢搖了搖頭,繼續道,“天災之事,咱們自然無法預料。只是他人之禍,咱們卻當引以爲鑑。倘若這場水災之後當真會有瘟疫發生,屆時,處於災難中心的謝家本族,又該如何自保?便是退一步來說,就算是沒有發生瘟疫,謝家本族畢竟與咱們同屬一脈,同族同宗之人,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倒不如趁着本族之人低頭的時候,一併將他們遷到京城來,這樣,若是這出了意外,他們也可以躲過一劫。”
聽了她的話,謝晟禮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你年紀小,許多事情不懂,當年之事,乃是我一生之恥辱,若非是惱恨至極,我也不會脫離族譜,離開謝家本族。只是,你這話也有些道理。”
見謝晟禮有些鬆動,謝如琢心中稍定,她怕的,便是謝晟禮一點都不爲所動,那到時候真正出事時,就當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前塵過往,說可以隨風飄逝的人,往往都不是當事者。孫女兒知道祖父心中肯定難邁過這個坎兒,但是,孫女兒卻有一句話必須得說。”
“哦?你說說看。”謝晟禮現在對面前的這個小丫頭可謂是刮目相看,聽到她的話,頓時便放下茶杯,示意她說下去。
“咱們謝家,若是外人評價起來,都道是百年望族。可是孫女兒身處這中心,卻知道祖父舉步維艱。別的且不說,三房之內,男丁稀薄,父親雖身居高位,卻並沒有太大建樹。三叔從商,倒是本分的。可是,便是如此,二叔如今一出了事情,謝家便有些風雨飄搖了。說到底,還是謝家人丁不旺的原因。若是能將謝家本族之人全體遷到京城,屆時謝家的實力定然會更上一層。只有家族興旺,才能保我謝家,長盛不衰。”
謝如琢緩緩道來,一張臉上也因着鄭重越發的顯現出了睿智的光芒。
聽完謝如琢的話,謝晟禮不由得有些震驚。他萬萬沒想到,謝如琢小小年紀竟然能將事情想得如此長遠。這些年,他也偶有後悔過,若是謝家本族支持的話,那謝家在京城也不會如此步步爲營了。
只是,他到底是拉不下這個面子如此做,跟謝家本族和好麼?
“罷了,這件事情也不能急於一時,我再想想吧。”謝晟禮思慮良久,方纔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謝如琢知道,謝晟禮已經有所心動了,便也沒有再說什麼。祖孫二人又說了些別的事情,謝晟禮便道乏了,讓謝如琢回去休息了。
直到回了房間,謝如琢的手都在緊緊地攥着。能夠將前世的錯誤一一扳正,將那些錯誤的、讓人悔恨的事情都不再發生,這種感覺太過興奮,也太令人激動。
所謂幾人歡喜幾人憂。這廂的謝如琢興奮的夜不能寐,那廂的沈婧慈,卻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爲了千金宴,我們投入了多少,可到了最後,就因爲你的大意,導致功虧一簣!”沈家主將手中的柺杖狠狠地杵着地面,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望着站在面前的沈婧慈。
今日的千金宴,沈家主雖然沒去,可是沈婧慈身邊的抱琴卻是他培養出來的人,沈婧慈的一言一行全部都會被如實的反饋回來。當得知今日竟然因爲那個農夫沒有被藏好,導致皇帝沒有將辦慈善機構的權利交給沈家,沈家主的怒火頓時便上升到了頂點。
沈家主怒,沈婧慈也沒有好到哪兒去。她活了兩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這件事情她又豈會善罷甘休?!
“爺爺,您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查清楚的,要辦慈善機構,必須要我沈家來做!”她說話的時候,絲毫未曾收斂眉眼的戾氣。間沈家主的臉色好了一些,沈婧慈方纔繼續道,“只是今天的事情太過蹊蹺,我懷疑,有人從中作梗,想要謀害沈家!”
沈家主眯着一雙眼,卻仍舊遮掩不住其間的精光,他緩緩的坐了下來,道,“你說這話,莫不是爲了推脫責任吧?”
聞言,沈婧慈頓時便跪了下來,道,“爺爺,我絕對不會爲了推脫責任而糊弄您的!給我三日的時間,我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您放心,我做這些事情,全部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爲沈家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聽了這話,沈家主的神色才慢慢的冷卻了下來,他飲了一口茶,道,“我給你三日時間,具體該怎麼辦,就看你的了。”
茶杯放在桌子上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響,聽得沈婧慈心頭一顫,她低眉順眼的應了一聲,“是。”
沈家主這才緩了緩神色,道,“慈兒,你自幼就不同於別人,爺爺也相信你的實力。但是,你切不可大意,要記着,驕兵必敗!”
“謹聽爺爺教誨。”沈婧慈對於沈家主的話盡數應下,見他有些不願再開口,這才道,“爺爺,孫女兒先告退了。”
聞言,沈家主揮了揮手,道,“去吧。”
直到出了房門,沈婧慈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她幾乎是快步回到自己房間,將門狠狠地關了上去。
門外守着的丫頭聽見裡面不時傳來的噼啪之聲,都已經熟視無睹了。待得裡面消停了下來,侍墨方纔走進了屋子,將地上一地的碎片盡數收拾乾淨,而後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