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步不停,一路走到內殿,果然見蕭君夕昏迷在牀,整個人彷彿泥塑一般一動不動。若不是那一抹微弱的呼吸,很難相信他此刻還是一個活人。
他微微一愣,繼而便將一雙眉頭皺了起來。走到蕭君夕的牀前,又以特殊指法查探過他的脈象之後,頓時回眸如電一般看着子霄,“是誰給他吃了薄羅角?!”
子霄被他如電的眼神回望,只覺得腿瞬間就軟了,顫聲道,“沒,沒有啊。”
葉貴妃正巧來看蕭君夕,聽得裡面的聲音,疾步走進,問道,“什麼薄羅角?”
見到葉貴妃,溫如玉也不請安,只掏出一個瓶兒來,掰開蕭君夕的嘴將藥餵了下去,而後又點着他的穴道,迫使他嚥了。
做完這些,他方纔起身道,“薄羅角乃是苗疆之物,乃是蠱王最愛的食物。可對殿下,便是穿腸毒藥!娘娘也許該查查這寢宮了。”
聞言,葉貴妃的鳳眸頓時便眯了起來,而後轉身凌厲道,“將這殿內一干人等全部給本宮抓起來,本宮要逐一審問!”
蕭君夕則回身問向子霄,“他昏迷之後,可有誰來救治過?”此刻蕭君夕被護了心脈,所以雖不能醒,卻足以不死。
只是這手法,怎麼這般像他的?
子霄不敢隱瞞,道,“當天夜裡,七公主便找來了謝四小姐,是謝四小姐以血喂之,又替殿下護了心脈。”
聽了這話,溫如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難怪。”也只有那個傻丫頭,才能做出這種事兒了。
念着,他又回頭看着牀上昏迷的蕭君夕,頭一次有了難以抉擇的模樣。
一個是他多年的摯友,一個卻是至純之心的徒兒,他誰都不願割捨掉,可如今,卻必須要他去做一個決定!
不多時,便有羽林郎們將殿內大大小小的宮人全部抓了起來,溫如玉視若罔聞,只走到葉貴妃面前,將寫好的方子遞給她道,“將這幾種藥材配在一起給審問的人服下,他們便撒不得謊。”
葉貴妃感激的謝過溫如玉,見他要出去,忙叫着他,問道,“夕兒他——”
溫如玉也不隱瞞,只道,“眼下他的病以及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了,唯有一個法子能救他。”
葉貴妃連忙追問道,“什麼法子?”
“以命換命。”
溫如玉說出這四個字後,又補了一句,“我那不成器的徒弟要以自己的命,獻祭他。”
說完之後,溫如玉再不看殿內,腳步匆匆的出了殿門。
他生怕自己多停留一秒,便會後悔這個決定。爲了蕭君夕,捨棄謝如琢。
可等他到了謝府之後,他才發現,不管自己後不後悔,都已經晚了。
夕陽如火高照,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在西方閃着五彩光芒。可那一抹刺眼的紅,卻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眼前之人。
腳踏金蓮鞋,身着紅紗衣,頭上挽着珊瑚珠釵,臉上畫着嫵媚妝容。一雙眼似明眸秋水,一方脣如浸水櫻桃。
這般模樣,像極了一個出嫁的新嫁娘。
見到溫如玉,她微微歪頭,頭一次露出女兒家的羞澀,“師傅,我這樣好看麼?”
溫如玉只覺得氣息一滯,似乎所有的不安和焦躁都被眼前這個女子的模樣鎮住,而後輕笑道,“很好。”
聽得這話,謝如琢方纔放下心來,莞爾笑道,“那便好。”說着,她又揚了揚手中的小荷包,狡黠道,“我讓老鬼從你那兒偷了包合歡散,你可莫要怪我。”
溫如玉依着她的話問道,“你偷這個做什麼?”這個丫頭此刻的模樣,叫他心中柔軟之時,又堵心的難受。
謝如琢勾脣笑道,“萬一殿下醒了,又嫌棄我魅力不夠,不願與我同房呢?屆時我先喂他吃了藥,便由不得他了。”既然她決定做了,那就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溫如玉心中一震,卻忍不住再次問道,“你決定好了麼?”雖然知道蕭君夕的病刻不容緩,可他卻還是想再次問一次。
謝如琢見他這般,也收了笑意,鄭重道,“師傅,我已經決定好了。雖然這世上奸佞之人未除,狼心狗肺之人未下地獄,我心中不甘。可是比起他的命來,都不重要了。”
說着,她又望了眼這天邊的夕陽,彎脣道,“能以我的命換他,不虛此生。”
溫如玉來之前,她已經拜別了謝家二老和喬氏。她也曾想去謝如玥的院中看看,可最後直站在院門前,並未進去。她怕自己一個忍不住,便會捨不得這些人。
如今她心願已了,唯一的放心不下,也已經寫到了書信之中。她是有私心的,待她死後,以溫如玉的脾氣,必定會如自己所願,幫謝家去對付那一干奸佞之人。
而她,只需要在地獄內等着,等這一羣妖魔鬼怪陪着她一起在地獄裡!
她的話音一落,溫如玉便猛地抱了她的腰,朝着謝家院外飛去。
謝如琢剛想驚呼,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溫如玉帶着她一路前行,眉眼之中皆是蒼涼之感,“既然你決定了,本座就如你所願。”
二人一路蜿蜒而行,不時踩過高門大戶的屋檐。謝如琢第一次御風而行,倒是格外覺得刺激。自高處看下面,格外有一股凌雲衆生的感覺。能在死前看到這般場景,着實比前世裡死的要順心多了吶。
等到了一處紅牆處,溫如玉方纔降低了身姿,氣息雖有些微喘,臉色倒是不變,“徒兒以爲,爲師的功力如何?”
謝如琢嘿然一笑,“師傅若有自信,這話便不會問我。”
聞言,溫如玉氣息一滯,噎道,“你這丫頭,一肚子壞水。”
這裡是天門的總舵,溫如玉先前一直爲了噬魂草,便將自己那套工具收了起來。現下噬魂草丟了,他也只能回來取了。
不想,二人剛進了房間,就見屋內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這姑娘着了一件雲煙細錦衣,下身只套了一條宮緞素雪絹裙,臉上脂粉未施,眉目之間則是如冰山一般的悽然寒意。
正是鳳如虹。
見到她,溫如玉先是一怔,繼而便高喊道,“哪個不長眼的將生人放進來的?”說着,又邪肆一笑,道,“丫頭,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鳳如虹霍的起身,道,“溫如玉,別裝了。你以爲餵了“忘川”,我便真的能夠將前塵往事全部忘卻麼!”
她恨溫如玉寧願對自己下“忘川”也不肯讓她陪在身邊,可是她更恨自己,對方都如此對她了,她卻仍舊不能放下他!
一道“忘川”之藥,能叫人忘卻前塵往事,重新開始。可是她鳳如虹當初忘記一切的時候,都沒能忘記溫如玉這三個字!
他就是穿腸毒藥,偏又不能致死,只能日日煎熬着她。
謝如琢微微發愣,她原以爲溫如玉回來時帶了鳳如虹的,誰知竟然真的將對方舍在流光城了。怪不得她每次拿鳳如虹打趣時,後者總是一副黯然的模樣呢。
“你既然知道‘忘川’,就該知道本座對你沒興趣。”溫如玉嗤了一聲,收起眼中的訝然和一閃而逝的喜悅,見臉上全部換做了刻骨冰霜。
“小女子知道溫門主對我沒興趣,我也不敢奢求,不過——”鳳如虹說到此處,頓了頓方纔道,“溫門主不會對噬魂草也不感興趣吧?”
聽到她提起噬魂草,溫如玉頓時眼眸放大,難以置信道,“是你?”
“不錯,是我。溫門主,咱們來談個交易吧。”鳳如虹勾起一抹冷笑,一字一頓的說到。
溫如玉下一刻瞬間靠近了她,陰聲道,“把噬魂草交出來!”他費盡了千辛萬苦,如今竟然被她一個小丫頭給奪去了!
鳳如虹對他想要吃人的眼神不閃不避,硬聲道,“那你娶我,我用噬魂草,換一個名分!”
聞言,溫如玉先是一愣,繼而恨聲道,“你真是瘋了!”
“對,我就是瘋了!從第一次見你時,我就已經着魔了。溫如玉,你爲何招惹我又負了我?我甚至不介意你身邊妻妾成羣,願意在你身邊爲奴爲婢,可是爲何你還要負我?”
鳳如虹說這些的時候,聲音並不大,可那懸在眼眶內將落不落的淚,和近乎於祈求一般的低聲呢喃,卻更加的叫人心碎。
謝如琢忍不住走上前,遞給她一方帕子道,“鳳姑娘,別哭了。”
鳳如虹擡眼,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謝如琢,待得看到她這般裝束後,她眸子一緊,道,“你就是他的徒弟?!你們兩個,到底什麼關係?”
溫如玉想要說話,謝如琢卻攔住他,道,“師傅,我來跟鳳小姐談談吧。”
聞言,溫如玉胡亂點頭,卻又忍不住回身道,“今兒個若是交不出噬魂草,你便休想出我天門!”
鳳如虹也不客氣,回道,“無妨,我來時便已打定了主意,要死在這裡的。”
聽得這話,溫如玉被噎了一噎,只能恨恨的甩門出去。
謝如琢微微搖頭,方纔走到鳳如虹身邊,含笑問道,“鳳姑娘,你覺得今日的我美麼?”
見她開口便說了這句話,鳳如虹眼神一閃,略帶敵意道,“美不美,看的是心靈。”她此刻將謝如琢當成了假想敵,自然沒有好語氣。
謝如琢不以爲意,道,“是啊,可惜這美便如夕陽一般,註定是要轉瞬即逝的。當日你着一身嫁衣跳樓時,我便佩服你的勇氣。這世上唯有真愛,才能叫女子做出飛蛾撲火的舉動來。”
她一提往事,鳳如虹頓時便紅了眼眶,道,“可是便是這般,都沒能叫他回心轉意,反而對我下了一道‘忘川’!”
“師傅這樣做,是有他的苦衷的。鳳小姐,你只知道這噬魂草是師傅要的,卻不知它的作用是什麼吧?”謝如琢說完這句,又將話題一轉,轉向了噬魂草上。
鳳如虹警惕的望着她,道,“我只要知道,它對溫如玉有用就夠了。”
“不,它對師傅起身一點用都沒有。”謝如琢輕輕搖了搖頭,不待鳳如虹說話,又悽然一笑道,“其實你猜的沒錯,這噬魂草的確是拿來救一個人的命的,只是那個人,是我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