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再次一個踉蹌,她的臉色越發慘白如紙,在晴兒擔憂的目光注視下,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移開步子,緩緩地向着後院走去。
她要靜一靜,她必須靜一靜,必須在絕對理智的情形下,儘快想出復仇之徑。
“靖蓮……姑娘!”一道聽似淡漠平靜卻着實夾雜着太多情愫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陳靖蓮緩緩轉身,卻在觸到對方潔白如雪的身影時,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滾落而下。
淚水如開閘的洪水,順頰而下,瞬間便將陳靖蓮胸前垂着的帷帽輕紗暈染了個透。
說不出爲什麼,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這一刻,在聽到他輕輕的呼喚後,她覺得自己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孤寂,那樣的被深仇大恨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實卻又如此殘酷,將她的心再次刺了個千瘡百孔。
她原本以爲,前世沒來得及愛的她,這世被深深的仇恨壓着,是定然愛不起愛不動的。可是,自那一日齊承睿捨身救她起,她卻驟然發現,自己的心中似乎多了一層陌生而不讓人排斥的情愫。
只是,她深知,這一世,復仇纔是她的首要任務。一切的一切,都得在讓仇人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之後,才能涉及。於是,她將那份陌生的情愫深埋於心底。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真相會是如此殘酷,殘酷得自認已經內心強大的她,也承受不起。殺害清幽谷數十人的惡魔,竟然會是齊承睿那樣一個善良溫和的男子的父親。而放不下仇恨的她,以後要走的路,又會不會與屢次救下她們姐妹性命的齊承睿相悖?
捏着酒盞神情複雜的俞朗博,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襲淡雅的煙色衣裙,嫺靜而立,面前垂落的輕紗卻漸漸被暈溼。想着她幾乎從來都是一副沉靜漠然得與他一般情緒不外露的模樣,現下竟像是要將兩輩子的淚水都流盡一般,他只覺得心口被什麼揪着一般,又疼又緊。
“怎麼了?”不知不覺間,他一向淡漠的聲音中多了幾許溫柔,更有着無盡的關切和掩不去的緊張,雙目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蒙着面紗的臉上,端坐着的身子倏然站起,一步一步地向着她走去。
一向清雅若仙的身姿,竟現出幾許慌亂來。
陳靖蓮一動不動地站着,沒有出聲,也沒有止住肆意流淌的淚水。原本幽深的眸子被水汽氤氳着,原本沉靜無畏的臉上,含滿了無助。
俞朗博從來沒有想過,面對奪命長劍、歷經生死劫難時尚能冷靜沉着的她,竟也有如此柔弱無助得如小女孩般的一面。頃刻間,他只覺得滿身滿心裡都是疼惜,一股想即刻衝上前去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安慰,和用盡畢生之力將她護住的衝動溢滿胸腔。
沉穩淡漠如他,此刻也用盡了所有的自制力,才隱忍住內心的衝動,急奔至陳靖蓮身前一步處頓住,捏緊的拳頭垂於身側:“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高大的身軀罩下,在陳靖蓮的頭頂上方投下一片陰影,仿如一處天然的避風港,讓人莫名地生出幾許安全感。而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皁角清香,更像是有着安撫人的魔力,讓陳靖蓮痛苦無助的心尋到了一絲慰藉。
“不要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只容我靜靜地哭一回,好嗎?”陳靖蓮拼命搖頭,哽咽着無力地說道。
她的心中,有着太多的苦,太多的恨,太多的無奈。可是,那些苦,那些恨,那些無奈,她卻無法告之於人,甚至無法宣之於口,只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
“好。”俞朗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被她緊緊地牽着,眉頭蹙得緊緊的,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我不問,有我在這兒,你想怎麼哭就怎麼哭,無須有任何顧慮。”
說完,他垂着的右手一頓,突然擡起向着她的手伸去,將她冰涼的手緊緊地包在了自己的大掌中。什麼猶豫、擔心,都統統滾開。此刻,他只想任着自己的心,放肆一回。
煞時,一股無法形容的溫熱自他的掌心流淌至陳靖蓮的手背,讓她感覺到像是有無窮無盡的令人安寧的氣息緩緩輸入體內,在這微熱的夏日裡,給她恰到好處的溫度。讓她不但沒有生出排斥之心,甚至還升起些許的貪戀。
一旁立着的晴兒和嚴力悄無聲息地退後幾步,默默地守在一旁。俞朗博和陳靖蓮手牽手地相對而立,一個
垂眸滴淚,一個深情凝視,身旁樹叢中鳥兒的歡叫聲和隱約傳來的前院客人的勸酒嬉戲聲,漸漸遠去,直到耳旁只傳來對方清淺的呼吸聲。
偌大的亭院之中,甚至是整個天地之間,此刻,似乎也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陳靖蓮的心終於平復了下來。她只是沾着淚珠的黑羽睫一顫,尚不及擡眸,俞朗博便像是感受到了她所有心境的變化,鬆了一口氣,不捨地放開了她不再冰冷的手。
擡起眸來,四目相對,陳靖蓮眸光一閃,有些羞赧地別開了眼。俞朗博見狀,脣邊卻悄然綻出一抹怡然的淺笑,無聲地擡步走向先前佔據的石椅,執起石桌上的酒壺,斟了一盞酒遞向她:“只許喝兩口,借酒澆愁愁更愁,稍稍紓緩一下心境,點到即止即可。”
陳靖蓮定定地看着他看似淡漠卻無形中又多了些什麼的黑眸,點了點頭,緩步上前接過酒盞,卻當真聽話地只輕抿了兩口,便將酒盞遞還與他。
俞朗博含笑點頭,動作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酒盞,微垂眼眸掩去其中的不捨,輕聲道:“若是心情好了,便早些回去吧。”
“若是有一日,你突然發現傷害你親人的惡人,竟是好友的至親,你會如何做?”陳靖蓮卻低身坐在了他對面的石凳上,望着蒼茫的天空,若有所指地道。
俞朗博微蹙眉頭,憐惜地看着她即便極力掩飾仍然佈滿悲痛的臉龐,略一沉吟,捏起杯盞輕抿了一口酒水,答非所問地道:“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若是需要幫助,隨時可以來找我。”頓了頓,將杯中酒水一口飲盡,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定定地望着她,“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她不是個沒有主見的人,甚至可說是對於某些事有着執着追求的人。即便現下看着像是心緒煩亂不知所措,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早已有了她認定的答案。
這樣的她,何需他幫她出主意,只需一如既往地默默在背後支持就足夠了。只是,他有些疑惑,她究竟遇到了什麼,竟會令一向堅強冷靜的她也表現出如此失措躊躇之態來,還首次在他面前表現得如此失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