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的氣氛,比想象中的要凝重得多,諸人的情緒,也與預料中的完全不同,甚至相反。悄然掃視了一圈廳內的情形,榮管事握緊了交握於身前的大手,與杜筱姝一個對視,斂了神情等着詢問。
預料中的質問卻並沒有迴盪在耳旁,迎接他的,竟是悄無聲息的寂靜。
諸人在杜鶴的話出口後,俱都將目光投向了靜靜挺立的陳靖蓮。陳靖蓮卻沒有張嘴,只是拿了一雙沉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榮管事。
紫鈺零散間斷的話再次迴盪在耳旁,看着這樣一個長相尚可卻氣度不佳的男子,陳靖蓮一時仍是無法判斷出他究竟太怎麼樣。
“小的該死,小的是被豬油蒙了心,一時糊塗才釀下大錯,求老爺饒命。”陳靖蓮淡漠沉冷的眸光,就像無數根細針紮在身上一般,讓榮管事覺得混身都難受,沉默了半晌後終於再也受不住了,跪倒在地,懺悔般地道。
看着他並不慌亂的認罪態度,陳靖蓮的眸光眯得更緊了,淡淡的冷光流瀉而出。陳靖萱卻是“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指着他便是劈頭蓋臉的大罵:“就憑你,也能釀下大錯?”
她話聲未落,榮管事倏然擡起頭來,眸光復雜地緊盯着她,神情間竟是閃過幾許痛苦之色。
陳靖蓮微詫,陳靖萱也是一愣,卻冷笑一聲,對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撇着嘴不屑地道:“身形畏縮,氣度猥瑣,長得看似白淨,卻連鬍子都沒有,跟個太監似的。依我看哪……”
“我不是太監!”榮管事突然歇斯底里怒吼一聲,兩手向着空中一晃,打斷了陳靖萱的冷嘲熱諷。衆人一驚,陳靖蓮眯着的雙眸卻倏然睜大,看着他幾乎失控的神情,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太……監?紫鈺未能及時出口的話,會是這個嗎?
“這怎麼可能?榮管事可是娶了媳婦的人啊,怎麼可能會是個太監呢?”人羣中傳出的小聲竊語,令陳靖蓮的心頭多了幾許思量,眼神更加銳利地在榮管事的神情舉止間尋找着端倪。
“娶了媳婦就不能是太監麼?說不定他們夫妻不和,吵架時一時
氣憤,自己失手……”陳靖萱一向很樂意用自己的毒舌深深地刺激着敵人脆弱的神經,看着榮管事幾乎扭曲的面容,她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覺悟。
“住口!你給我住口!”榮管事像是踩到了狗尾巴,跳起來擡手直指陳靖萱,打斷了她並不打算出口的話。
“是與不是,又豈是一句爭辯便能改變的?既定的事實,哪怕再作掩飾,也終有露於天下的一天。”陳靖蓮眸光微閃,冷淡犀利的話語,又像是刀尖一般剜在了榮管事的心頭。
他身子顫慄着,眼眶泛紅,眸光時而犀利陰狠,時而又渙散飄忽,神情痛苦地拼命搖着頭:“不是,我不是,我是有媳婦的人。”
有時候,過分的否定,不但起不到辯解的作用,反而會加深衆人的懷疑。此時,看着榮管事失魂落魄一味否定的模樣,原本還因着他娶了媳婦而根本不信的衆人,心中也漸漸升起了幾縷懷疑。
而坐於椅中還想做着最後掙扎的杜筱姝,更是擡起頭瞪大了雙眼。顯然,這個消息對於她來說,也有些沒有料到。
“呀,怪不得他一直是這樣白白淨淨的模樣,從來不見長鬍須。”
“虧他還在外編排自己的媳婦十幾年沒蹦出個屁來,敢情他媳婦是有苦難言,守着活寡。”
人羣中的低聲竊語,更刺痛了榮管事,令他男人的尊嚴徹底不保。他神情痛苦,忽然向着杜筱姝叫道:“二小姐,你告訴他們,我不是太監,我和夫人的事,都是真的。”
“放你孃的狗屁。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跟着杜筱姝污衊我孃的清白?你是這輩子太監沒做夠,還想下輩子,下下輩子繼續當太監嗎?”陳靖萱幾乎被他氣昏了頭,指着他破口大罵,轉而,又嘲諷地看向杜筱姝,“二姐,你可真是失策,鬧了半天,竟找個太監來這兒丟人,你謀劃害我們之前,都沒有經過好好調查和詳細部署的嗎?”
“父親,孰是孰非,誰對誰錯,還需要繼續辨下去嗎?”陳靖蓮淡淡轉向額頭上的青筋再次蹦得老高的杜鶴,對於他像是驟然間老了幾歲的模樣視而不見。
寵妾
滅妻,只因着一句本不可信的術士之言便屢次爲着他人的兒子,而置自己的親生骨肉於死地。這樣的父親,恕她不能原諒。便是爲着早早殞去的杜筱敏姐妹二人,她也不能原諒他,更不會同情他。
“把他拉下去,晚上扔去亂葬崗喂狼。”杜鶴擰着眉頭,冷冰**吐出一句後,又轉向了杜筱姝,“現在就把二小姐送去桃林縣的莊子上,一刻也不能耽擱,吃穿用的東西,一件也不許帶去。”
說完,他不再看廳內之人一眼,悶聲離去。秦氏給了杜筱姝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後,也轉身入了內室。杜筱姝卻在他們先後離開後,倏然擡頭,眸底逐漸凝聚起冷厲的光芒。
“不要拉我,我要見家主,我要見家主,家主會救我的。”陳靖蓮和陳靖萱一左一右扶了許氏回院子裡,被拉走的榮管事卻是啞着嗓子拼命地喊着。
諸人都只當他是臨死前口不擇言想尋生路,搖頭的搖頭,指責的指責,拖拉着他的也照拉不誤。陳靖蓮卻在眸光一閃後,轉頭對着晴兒悄聲交代了兩句,爾後才陪着許氏回到院中。
過於平靜的許氏,讓陳靖蓮姐妹二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絲不安,害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來。卻不想,她和陳靖萱一番勸慰下,許氏竟是淡然一笑,寬慰地看着她們:“你們不必擔心,我不會做傻事。念慈庵對我來說,其實是個最佳的去處。杜家與我來說,與其說是家,還不如說是惡夢之源。”
頓了頓,她閉着眼睛,似是要將從前的那些不悅與苦難全都拋去,嘆息着笑了笑:“現下看着你們終於長大,娘也放心了,可以安心地在那兒安度晚年了。你們若是想念娘,便時不時地去那兒看看我吧。”
這個結果或許太悲傷了些,但一想到杜鶴那樣一個渣男,實在不值得任何女人留戀,陳靖蓮和陳靖萱便尋不出一絲理由將許氏勸下,相視一眼後,竟是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回到芸萱閣,經歷了諸多波折起伏、複雜一天的陳靖蓮,終於輕輕舒了一口氣,靠在矮榻之上,正欲梳理一番今日的經歷,晴兒卻從屋外匆匆步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