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玉清突然得知自己疼寵了多年的兒子,並非他一時發威播種所得,而是與人作嫁衣替柳家養了數載,他青筋暴起之時,原本的那點害怕在公堂之上吃虧的顧忌倒消失得無影無蹤,竟主動與秦氏張羅起了即將到來的官司。
次日,當虎子興奮地揣着一包賣瓷所得的銀兩趕回窯場時,方纔知道了頭一天發生的諸事,感慨、氣憤、訝然之餘,對於一番努力後仍無法避開的直面公堂,心裡不免擔憂。
“虎少爺無需擔心,”看着皺眉微微出神的虎子,陳靖蓮知道他心裡顧忌的是什麼,上前輕聲勸慰道,“齊公子和陳公子已答應幫你們事先知會一聲寧昌縣的縣丞,到時只要你們將前因後果如實陳述,即便柳萬貫捨得銀兩,他怕也不敢有失偏頗。只是,”
悄然斜了一眼百般巴結陳子路的羅玉清,陳靖蓮的語氣冷然平靜:“羅二爺與柳萬貫之間的糾紛,你萬不可cha手,更要制止大夫人cha手。那一對老狐狸,總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點代價。”
“嗯!”虎子當即欣然點頭。對於柳萬貫和羅玉清二人,若不是因着顧忌太多,他倒恨不得親手捶他們一頓。
陳靖蓮當下便又將要在永興窯場替齊承睿制一件瓷品的事與他說了,他自也欣然允諾,並獻寶似地將自己在縣城購得的少許上好釉料交給了陳靖蓮,讓其用作制瓷。
一時之間,羅家諸人爲着幾日後的官司作準備,陳靖蓮則依約在窯場制起了瓷。
時間一步步向着年關邁近,也意味着天氣一日日地變冷。下午大家還不覺得冷,到了晚上卻是寒風怒號,樹枝狂擺,一股股的冷風拼了命似地往陳靖蓮依舊住着的窯場小屋裡灌,那鬼哭狼號的風聲着實有些嚇人。
次日早起,路上的行人便都裹緊了衣帽,恨不得將整個身子都縮進衣服裡。這樣的天氣,對於制瓷的匠人來說,無疑是最難熬的。旁人恨不得靠着暖爐不走開之時,他們卻不得不將手伸進冰冷的泥漿中,不顧刺骨的
寒意揉泥捏坯。
“噝!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冷。”早飯後與羅振去外面溜達了一圈的陳靖萱恨不得將整顆腦袋都縮進衣領裡,一邊呵着白汽小聲地嘀咕着,一邊縮手縮腳以肩膀將門撞了開來。
“咦,姐姐,你在做什麼?”見陳靖蓮背對着門坐在桌前,陳靖萱一邊探頭去看,一邊好奇地問道,“哎呀,今天天氣這麼冷,虎子哥都特意讓窯場裡的夥計回家休息去了,你怎麼還在做這個東西。”
“沒事,炭盆不就在我身邊麼,不冷,快來烤烤火。”陳靖蓮從盆裡舀出一團泥,一邊搓着一邊往旁邊挪了挪身子。
看她沒有放下泥團的意思,陳靖萱只得將炭盆往她身旁再移了移,靠着她坐下後,撐着下巴看着她動作嫺熟地揉捏着泥團:“姐姐,你答應了幫齊大哥做件什麼東西?”
“一支陶瓷長笛。”陳靖蓮手上的動作未頓,轉頭回給她一抹淺淺的笑意,下一刻卻眉頭一蹙,手上的動作一頓,一聲shenyin硬生生被她吞回了腹中。
“哎呀,姐姐,你的手流血了。”陳靖萱瞅到泥板上滴落的殷紅鮮血,驚呼道。
“沒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一下。”陳靖蓮皺着眉頭忍着疼痛不在意地道。
“出什麼事了?”正走到大門處的陳子路一邊詢問着,一邊與齊承睿快步入了屋子。
“讓我瞧瞧,怎麼樣了?”陳靖萱迅速起身便要去抓她的手,卻被陳靖蓮縮了回去,“別看,沒事。”
“給我看看,”陳子路忽然大步上前從另一邊將她的手執起,看着那混着泥土的五指上破裂的傷口和緩緩滲出的鮮血,他的眉頭挑了挑,“都這樣了還說沒事?”
陳靖蓮從幾次接觸中已然覺得陳子路xing子較爲隨意,卻萬沒料到他一個大男人竟會如此毫無顧忌地執起她的手,驚愣之下略帶些驚慌地掙扎着縮回手,卻扯得左臂一痛:“噝!”
“陳姑娘手臂上有傷?”這一回卻是齊承睿急急出
聲詢問。看着她似乎是因着掙扎而微微顫抖的左臂,他的眉頭輕輕地擰了擰。
“怎麼會這麼多處受傷?”陳子路一邊擰眉說着,另一隻手已擡了起來,欲要托住陳靖蓮的胳膊。
陳靖蓮看得眉頭一跳,再顧不得手臂的疼痛,猛地將手抽了出來:“沒事,只是舊傷沒有癒合好,再上幾天藥就沒事了。”
“這還是當初在青平縣時落下的箭傷,挺嚴重的,幾乎深可見骨。本來在柳成那老東西家讓大夫瞧了一回,又在他的窯場裡上了幾回藥,已好了大半,誰知我們逃出途中不慎跌入了湖中,經冷水一泡,又加之沒有好藥,傷口便有些化膿。也就是姐姐忍得住,那般疼痛也沒見她哼一聲。”陳靖萱嘟着嘴說出的話,及時解了陳子路和齊承睿心中的疑惑,卻聽得兩人的眉頭再次緊了緊。
照此說,當初在聚寶樓她便已是重傷在身,或者說與吳善志發生糾紛前便已受了傷?可當時她被吳善志兩個小廝粗魯地反押着,卻不曾聽得她shenyin一聲,當真善隱忍,心志強。
“陳姑娘手上的傷還未好,這長笛……”齊承睿看着一臉若無其事地就着一邊的水盆清洗手中的泥土的陳靖蓮,和緩地道。
“我一定儘快製成。”陳靖蓮忽地擡起頭,毫不遲疑地打斷了他的話,淺淺一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不會食言而肥的。齊公子放心,我手上的傷沒有大礙的。”
若連這樣的小傷小痛尚不能忍耐,以後的荊棘之途,她卻要如何闖過?何況,她正盼着早些離開,哪裡還能耽擱時間。
取了一旁的乾布小心地擦拭着手指間的水漬,她的臉上閃過堅毅之色,與那白皙纖細柔弱無骨的小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本是處於花季之齡原該在父母膝前撒嬌的少女,到底是遭遇了什麼,使得她暗藏手藝流落至此,還受人追殺?
深深地掃視了一眼她臉上露出的堅定剛毅之色,齊承睿和陳子路的心頭均掠過一絲異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