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
孟月娥端着藥碗靠了過來:“乖啊,把藥吃完,娘給你買糖吃。”
梳着兩條小辮子,長的瘦瘦弱弱,卻很清秀的小女孩擡頭,乖巧的接過藥碗,不管那裡邊的藥苦不苦,一口氣喝完,把碗遞到月娥手裡:“娘,這藥不苦,可心不用吃糖。”
摸着自家女兒的頭,月娥心裡酸酸澀澀的,差點掉下淚來。
如果說當初兒子死了,剩下一個瘦弱的女兒,讓一直追求權勢的她傷心難過,恨不得用女兒的命來換兒子的生,那麼,現在她一點都不後悔她好好照顧可心,讓可心活了下來。
這孩子太懂事了,人又聰明,什麼都看得透徹,知道她們現在情況不好,那麼苦的藥都能硬忍着喝下去,爲了讓自己不用再花錢買那種很貴的糖,還告訴自己這藥不苦。
怎麼可能不苦?
這藥是她親自煎的,煎好又親自嚐了的,到底是什麼滋味,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的。
“可心啊,咱們不買糖,不過娘中午給可心做好吃的,可心一定要好好吃飯哦。”哄着可心,月娥又嘆了口氣,這孩子也是命苦,本來金尊玉貴的皇家郡主,要說起來,出身比之月嬋家的宸瑜一點都不低,可現在卻要跟她過這種苦日子。
這也就算了,這孩子生下來就不討生父的喜歡,這樣大的年紀了,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自己只是可心可心的叫着,希望她以後一切都順心合意,可到底怎麼樣,月娥心裡明白。這孩子身子弱的可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
端着碗出去,月娥進了廚房,才放下碗來,就見月婷穿着一件舊的青布衣裳,扎着頭髮進來,看到月娥,笑笑:“我才說要做些好吃的給可心送過去,沒想到姐姐也過來了。姐姐且歇着去,我如今手藝好了,我來做飯吧。”
說着話,月婷利落的操持起來,擇菜,洗菜、淘米、煮飯,一通忙活下來,動作又快,做的又幹淨利落,真真一點都看不出這是以前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孟家三小姐。
月娥沒有出去。幫着月婷在一旁炒菜,一邊炒菜一邊道:“一會兒燉些肉湯吧,妹妹如今也瘦了,吃些肉補補。可心身子弱不能吃太多肉,讓她喝些湯也成。”
月婷一笑:“我知道了,這不,纔出門買了一塊排骨,今兒集市東頭賣豬肉的老張家剩了一塊排骨,人都嫌肉太瘦沒人要。他家就賤賣了。比平時少花好些錢呢。”
看月婷幾個大子都斤斤計較,月娥又是一陣心堵,若是……她們姐妹怎麼會這樣,以前那等琉璃碗、瑪瑙盤子的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去,從來沒有心疼過,金的銀的器具根本不當一回事,什麼水晶白玉的杯子、鑲寶的金碗銀碟想要多少沒有,這會兒就爲了一塊豬肉算計這個
。
“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沒用。讓你跟我過這種苦日子。”
看着月婷手上粗糙的繭子,月娥又嘆息了一聲。
月婷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姐姐說的是什麼話。要不是姐姐拿出那麼多錢來買下我,我現如今還不知道怎麼着呢。因着多了我這一張嘴,姐姐不得不把家裡的丫頭辭了,陪着我過如今的苦日子,可心也因爲我連塊糖都吃不上,姐姐要是再說這樣的話,是成心不想讓我活呢。”
“罷了,罷了!”月娥搖搖頭:“我再不說這樣的話了,只要咱們姐妹在一起活的好好的比什麼都強,母親已經去了,這世上也只有咱們倆最親近。”
說着話,她拿出一塊排骨來,剁成小塊,又用清水洗了洗,再放到開水鍋裡煮了一下,去淨油污和血水,撈到盆子裡,把鍋裡換上淨水,再度把排骨放進去,放上一些蔥姜等物,蓋上蓋子,往竈裡添了些火。
心裡想着,以前只認爲豬肉是污物,是下賤人吃的,甭說吃,就是看一眼都怕污了自己的眼,現如今想吃卻也吃不上什麼。
這裡,月婷炒了一盤菜出來,低頭看看在竈下添火的月娥:“姐,我剛出去買排骨的時候聽人說了,月娟妹妹怕是快要出嫁了,親事還是月嬋幫着尋的,好像辛姨娘和月娟都很滿意,這幾日那府里正忙着呢,說不得,不定什麼時候給咱們送帖子來,咱們去還是不去?”
月婷也很爲難。
說起來,月娟出嫁,她們姐妹是該去的,可怎麼說呢,那府裡如今富貴着呢,皇上的近臣,又是國公府,不定多少人上趕着道賀,送的禮物也都極名貴的,她們姐妹現在身無長物,去的話送什麼東西?好的她們送不起,送差的不知道人家會不會嫌棄她們丟人,把她們趕出來呢。
月娥聽了,思量了一會兒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塵:“按理說咱們該去的,你且等會,我瞧瞧還有什麼沒有變賣的好物件。”
她匆匆去了,又過一會兒興沖沖的回來:“我剛翻了翻,還有舊時留的一個白玉觀音像,到時候我找個東西包了,咱們送過去也算一份心意。”
她才說完話,聽到門外有人喊着:“二小姐,二小姐在家麼?”
月娥去開門,就見竟是紀婉容的貼身丫頭娟兒,她趕緊笑道:“你怎麼來了,趕緊屋裡坐。”
娟兒笑着進了門,把請帖送到月娥手上:“四小姐要成親了,已經定了日子,就是下個月初六,到時候二小姐三小姐可一定要過去,我們奶奶說了,好長時間沒見兩位小姐了,她正爲四小姐的婚事忙的昏頭轉向,一時也顧不上過來,讓我瞧瞧兩位小姐過的可還好,要是缺什麼東西可一定要說話。”
月婷笑着過來:“我們好着呢,倒是不敢勞煩嫂子,你回去就說我們是必去的
。”
娟兒聽了,連茶水也沒喝一口就走了。
月娥苦下臉來:“我們如今的日子。這些做下人的都……也是,我們家的茶水只怕連府裡那些低等僕婦都喝不下去呢。”
月婷倒是快人快語:“管她呢,咱們過自己的日子,她們如何,與咱們何干。”
見月婷能想得開,月娥也開心起來:“你說的是!”
突然聞到一股子糊味,月娥立馬變了臉:“趕緊的,飯都燒糊了。”
兩個人匆匆跑進廚房撤火的撤火,看鍋的看鍋。一通忙碌下來,兩人都成了花貓臉,等把能吃的飯用盆子裝出來,兩人互視一眼,忍不住大笑起來。
夜間,月娥輾轉睡不着覺,想到以前的光景,再看看現在的日子,悲從中來,紅着眼掉下淚來。淚水打溼了枕頭,她也絲毫未覺。
哭了一通,月娥閉上眼睛,想想可心的身體。再想想月婷的身子骨因着先前在牢裡潮溼,也差了許多,不由捏捏拳頭,暗下決心,不管如何,爲了女兒。爲了妹妹。也要去求那個她不願意去求的人了。
一大早起來,月娥只說要出去轉轉,留月婷在家中看顧女兒,她自己出了門。
一路走着,月娥走累了就歇一會兒,卻是捨不得花錢去僱轎子來,直走了好半天,纔算走到目的地。
見到面前軒昂大門。面闊五間的大門前立了栓馬樁,又立了燈杆子。另有石獅子等物,看起來。說不出來的富貴。
正門沒有打開,旁邊側門開了半扇,一個門房搬了凳子來坐在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哼着小曲。
月娥咬了咬牙上前:“這位小哥,勞煩通稟一聲,只說孟家二小姐過來探望王妃。”
那門房斜眼打量月娥幾下,心裡暗想孟家二小姐不是以前的太子側妃麼,聽說太子被誅殺之後,滿府的人也只有她們娘兩個活了下來,上皇念着這是先太子最後的骨血,倒也不忍苛責,賞了她房子讓她活命,瞧這樣子,似乎過的不算很好啊,莫不是來咱們王府打秋風的?
雖然這樣想着,可王府規矩大,門房還得往裡邊回話。
不一時,他匆匆出來,對月娥一抱拳:“王爺和王妃今兒早上去了郊外的莊子裡,這府裡如今也只留着環兒姑姑做主,環兒姑姑讓小的請二小姐進去。”
月娥咬牙,環兒以前是她很看不起的,現在偏要求到人家頭上,也不知道會被怎麼羞辱呢。
不過,想想如今的情形,少不得,她是必去的。
提着裙子進了王府大門,到了一間偏房處,月娥進去,卻見這是個待客的小廳,擡頭見環兒一身錦衣俏生生站着,一臉的笑容:“二小姐來了,實在對不住,王妃今兒早上就去莊子上了,王爺的脾氣大夥都知道,誰都不敢惹的,現在咱們也不敢去和王妃說,只好我這個做下人的招待二小姐,二小姐不要見怪才成
。”
分明就是不想讓她見到月嬋,月娥心裡明白,可嘴上還得笑着:“哪裡能見怪呢,我也知道姐姐的不易。”
她坐下了,壓低了聲音,硬逼着自己說道:“我們如今的情形……怕是誰都知道的,也只能吃口飽飯,討個活命罷了,我倒無所謂,只是可心小小年紀連藥都吃不上,她的身子骨自來都是弱的,沒有好藥恐怕活不了多久……”
一邊說着,月娥又愧又羞,忍不住哭了起來。
環兒也嘆了口氣:“這過日子呢,誰家也不容易,甭看我們王府外邊瞧着富貴,可內裡的事情誰知道呢,如今王妃也不在家,我哪裡能做得了主,這樣罷,我也有些體已銀子,二小姐且拿着救救急吧,另外,前兒王妃才賞了我幾片參,也給二小姐帶回去吧,好不好的總歸是一片心意。”
等月娥從王府出來,不由氣的想要跺腳。
她竟連一口熱茶都沒喝着,熱飯更是一點都甭想,到手的也只有二十兩銀子和幾片有些乾枯的參片罷了。
咬着牙,覺得滿嘴的血腥味,月娥雖然不甘心自己舍了臉皮就得這些東西,可如今她哪裡還能怎樣,少不得忍着氣回去,私心裡安慰自己,這二十兩銀子省着些花,怕是能花用好幾個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