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爲賑災,皇上從戰場上凱旋歸來後,朝廷就該張羅皇上的大婚了。一來皇上也確實到了年齡;二來,趁着天朝聲威大振之際辦喜事,也有喜上加喜的味道。
但當災情摺子比其他任何摺子都多的時候,實在沒有辦喜事的心情。所以,雖有幾個大臣在酒宴上提了提,事後皇上毫不在意,太后也因爲身體原因百事不問,這事也就擱了下來。
看着太后日益憔悴的容顏,我憂心忡忡地坐在她的牀頭問:“母后,您到底得了什麼病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果宮裡的太醫不能治,就張榜徵集名醫,天朝之大,總有能治好母后的能人。”
太后永遠只會輕描淡寫地敷衍我:“沒什麼,就是前陣子太累了,你不在宮裡的那段日子,你不知道母后忙亂到了什麼程度。皇上不在,琰親王不在,前方戰報不斷,你被人劫持,各地災情頻傳,把你母后折騰的,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都覺得不夠,恨不得有二十四個時辰纔好。有時候一連幾天不挨牀,累了就在躺椅上靠一會兒,手裡還拿着摺子,一睜開眼睛又繼續看。”
我伏在她的枕上羞愧地說:“母后,兒臣不孝,要是兒臣在的話,也可以分擔一點。”
她摸了摸我的頭髮:“傻瓜,又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再說了,就算你在,也頂多陪一陪,很多事,非得母后出面不可。”
我仔細打量着太后,對她地話越來越懷疑,如果只是勞累過度的話,從我回宮到現在將近一個月了,照說應該恢復元氣了。怎麼她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想了想,既然她死活不肯說,還是隻有從樑太醫那裡入手,太后的病體如何,沒有比她的御醫更清楚的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後,我輕嘆道:“好久沒去公主府了。那兒都長草了吧。”
太后會意地問:“你想去看看?”
“嗯,要是母后身體狀況好點,一起去該多好。還可以去街上逛逛,順便嚐嚐京城地小吃,再去寺院燒幾注香爲母后祈福。”
太后臉色一變:“不要去寺院,那不是什麼好地方。你要出去逛街母后陪你去,我們就當微服私訪好了,看這災荒之年,京城地景觀如何。放心,母后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羸弱,早告訴過你了,只是不想見某些人而已。”
我知道“寺院“二字讓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故而轉移話題道:“琰親王有求見過嗎?”
“一開始有。被拒了幾次後,這些天沒動靜了。”
“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臉見母后。”意圖謀反不說,還劫持我。
太后道:“他可能就想給我解釋,希望得到諒解吧。作爲皇嫂,我問心無愧,對他一直很照顧的。”
我不覺冷笑:“想得到母后的支持纔是目的吧。”
“不先得到諒解,怎麼會支持?”說到這裡,她猛然想到了什麼,叮囑我說,“你最好不要出宮,他對你肯定還沒死心,他現在地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可能會鋌而走險。”
我有點不相信:“他會怎麼做,再次劫持我嗎?這裡可不是西京,天子腳下,他還敢公然擄掠不成。”
太后可沒我那麼樂觀:“狗急跳牆,有什麼不敢的。現在是剛打完仗,又忙於賑災,皇上暫時無暇顧及,等度過了這段難關,你再看是個什麼情形吧。可笑那些看不清形勢地蠢才,還在起鬨要皇上完婚,琰親王不除,皇位都不穩,成什麼婚啊。”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母后稱病,完全不理政事,讓皇上接掌一切,是不是就怕琰親王狗急跳牆,拿我當人質?”
太后點了點頭:“最開始是有這種想法,但現在看來,即使我稱病,真到帝位廢立的關鍵時刻,他們還是可以逼我擬詔,我病不病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區別。”
“那您還是真病了?並不是裝的。”太后這回沒有否認,但無論我怎麼問,她都只肯承認自己是勞累傷身,只需調養即可。
回到自己的寢殿,我立刻派小太監出去打聽樑太醫的住處,同時吩咐備車,說我要去已閒置了幾個月的公主府。太后這種身體,還是不要出宮比較好。
誰知有些不受歡迎地人,連上門求見都選在不受歡迎的時間,而且不早不晚,剛好把我堵在殿門口,讓我想車遁都不能。
這種情況,自然只能下車,他站在車簾旁伸出手,儼然以我的未婚夫自居。
自從搞清了祁雲海求婚地真正用意後,我對這個人的印象就由欣賞變成了厭惡,體現在行動上就會很排斥,根本不可能給他碰。
看我情願扶着太監下車也不把手給他,祁雲海有些尷尬。行伍之人,到底沒有文官地隱忍,喜怒易形於色。
正是這一點讓我警醒:現在不是跟他耍脾氣的時候,不管怎樣都要先穩住他。
如果祁雲海真是抱着“犧牲自己迎娶公主,使主上免於悲劇”的偉大情操來接近我的,我怎麼對他都無所謂,但假如我判斷錯誤呢?
這個時候是不能有任何冒險行爲的,因爲我們根本承擔不起另一種結果。
我努力讓自己笑得自然一點:“好久不見將軍了,最近很忙吧?”
祁雲海有些僵硬的面容也變得柔和起來:“多謝公主記掛,微臣今早纔回京城,然後就趕着上朝,中午皇上在勤政殿賜宴,散席後就過來拜見公主了。”
我迅速在腦海裡算了一下時間,上次有他的消息是雍和宮的晚宴,他當衆宣佈要在一年之內跟我完婚,然後就沒聽人提起過他了。我也不敢打聽,怕皇上心裡不舒服,以爲我惦念着他。
也就是說,祁雲海從京城消失了快一個月。
一面寒暄一面領着他進了沉香閣,打發走從人後,我直接問:“將軍是回山海關調兵遣將去了?”
祁雲海點頭笑道:“公主真是個靈透人,一下子就猜到了。”
“這不是猜,是合理推斷。皇位的爭奪,說穿了就是勢力大比拼,沒有軍隊支持,拿什麼跟人爭?琰親王一直按兵不動,也就是在這上面還沒把握而已。九門提督和御林軍都不聽他的,嚴橫的軍隊雖然兵強馬壯,但遠在西疆,能帶到京城的到底有限。就像當初將軍趕赴京郊護駕,也就帶了幾千人。”
祁雲海依然滿口讚美之詞:“公主真不簡單,一個住在深宮的女子,能把朝廷大勢分析得這麼頭頭是道。”
我不覺失笑,這些都是明擺着的好吧,哪裡需要分析?又扯了幾句閒話,他才問:“公主剛纔是要出宮嗎?”
我巴不得有此一問,忙道:“是啊,太后鳳體有恙,我想去道院爲太后祈福。”不讓我去寺院,道院總可以吧。
祁雲海有點納悶:“爲什麼不去寺院呢?這裡的寺院香火旺盛一些,如仙遊寺,香積寺,每天遊人如織,公主如果要去的話,微臣可以作陪。這兩家寺院的主持都見過的,可以讓他們爲太后做一場法事,念些經文消災,這比簡單地燒幾注香,效果肯定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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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忌諱寺院,包含了對先帝強擄民女進宮的不滿,我不便明說,只能信口胡縐:“之所以去道院,是因爲太后昨夜夢到了東嶽帝君。”一時之間想不起別的道家天尊,只有這個名號還有點印象。
祁雲海做了然狀:“太后福厚綿長,夢感帝君,那就是還願性質了。微臣這就陪公主去吧,東嶽廟在京郊,離皇宮還有點遠,太晚了,怕趕不及回城。”
我驚問:“京城還在宵禁?”仗打完幾個月了,賑災也從最初的混亂到現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想不到京城還在宵禁。
祁雲海道:“不到妖孽除,寰宇清,京城一時半會兒恐怕還消停不了。”
既然這樣,“那走吧。”有他陪同也好,太后正擔心我出去不安全呢。
眼看祁雲海朝門口走去,我這纔想起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你這次帶來了多少軍隊?”
他若無其事地答:“二十萬。”
我驚呼:“二十萬?這麼多人,怎麼藏得住?”
他不解地反問:“爲什麼要藏?”
“呃,不是說兵不厭詐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纔是致勝的法寶。”上好像是這麼說的,兩軍交戰,一開始不能露家底。
他笑了:“公主竟是個才女,連兵法都知道。”
又來了,我看起來像很喜歡別人吹捧的人嗎?想不到祁雲海一介武夫,也會阿諛奉承這一套,難怪能從故孤兒混到戍守使的。
誇獎完了,看我並沒有如他所期待地那樣露出得意的笑,而且微微皺了皺眉頭,立刻很正經地回答:“皇上和微臣都不希望出現大規模的流血事件,最好是不動用軍隊。”
“那你帶二十萬大軍入京,主要是起威懾作用的?”
“公主冰雪聰明,正是此意。有二十萬大軍在京郊駐守,嚴橫不敢輕易舉兵,皇上的意思,還是希望最後能說服嚴橫倒戈,擒賊擒王,其他的,牽涉進來的越少越好。皇上自親政以來,盡是天災人禍,再也經不起大折騰了。至少最近幾年不要,讓皇上喘口氣再說聽到他這話,我心惻然,這幾個月,皇上真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