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承乾殿留到第二天早上,陪皇上用過早膳後纔回瑤光殿。
剛進門劉嬤嬤就迎上來說:“公主,蘭妃娘娘一大早就來過了,看您不在,奴婢讓她先回去了,她說等會再來。”
“她來了你馬上領她去我的臥室。”我正想找她呢,她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不過這會兒我真的撐不住了,要躺下歇歇才行。
也許是困極的緣故,這一躺就躺到了中午。
“蘭妃來過了嗎?”睜開眼睛我就急着問
小蓮在牀前答:“還沒,她應該會用過午膳再來吧。”
“也好,我也快點吃。”
小蓮便出去傳膳。我沒睡好的時候歷來是沒什麼胃口的,所以只喝了點湯吃了幾根青菜了事。劉嬤嬤又嘮叨上了:“公主,好歹再吃兩口飯吧,您進宮後反而變瘦了,再這樣下去,叫我們怎麼跟太后娘娘交代。”
“沒瘦吧,每天山珍海味的,怎麼會瘦?”我拉起袖子看了看,胳膊挺圓潤的啊,難道要非長成肥豬樣纔算養好了?
小蓮也跟着附和:“真的瘦了,山珍海味再多,也要能吃,吃了能接受。公主的腸胃本就不好,看的時候居多,偶爾吃幾筷子,還存不住。”
這倒是真的,不見得擺上山珍海味就能養人,我趁機吩咐她們:“以後少給我上那些東西,我又不吃,平白地浪費了,暴殄天物可是有罪的。每頓給我幾個清淡小菜,可能我還胃口好些,天生就不是富貴命。”
正說着,外面傳來通報:“蘭妃娘娘到。”
回到內廳,兩人分賓主坐下。我還沒“興師問罪”,她已經神情怪異、眼珠亂轉地說:“姐姐,能不能讓下人退下,我有事要單獨跟姐姐說。”
我立即照辦。
這回她沒有期期艾艾,而是語氣急迫地告訴我:“姐姐,我們都被皇上騙了,他根本就沒病!他身體好得很,身手比我還靈活呢,絕對是練過武的。”
雖然這個消息很勁爆,我還是不動聲色地問:“爲什麼這樣說呢?”
“因爲我親眼看到了。”
“深更半夜,皇上的寢宮一片漆黑,你怎麼看到的?”
“不是一片漆黑,外面走廊裡點着燈的,室內有一定的能見度。”
這就叫“不打自招”!我緊盯着她的眼睛說:“昨晚闖進皇上寢宮的刺客果然是你!”
她毫不膽怯:“闖進去的是我,但我不是刺客,我只是想看看他,因爲我一直懷疑他在裝病。他雖然時不時會咳嗽一聲,臉色也有些蒼白,但一個人走路的姿勢是騙不了人的,像他那樣的重病人,步履卻那麼輕盈。”
我撫掌而笑;“不虧是一對兒,皇上也是根據你走路的姿勢判斷出是你的,他也說你步履輕盈,一看就是練過武的。”
依蘭且驚且喜:“昨晚我就懷疑皇上已經認出了我,因爲他的態度不像對一個真正的刺客。短暫的驚慌後,他很快變得從容起來,說的話也明顯意有所指。我當時也想不通,他爲何那麼篤定我不是行刺他的,我可是穿着夜行服,手裡也拿了防身的武器,典型的刺客樣子。原來,他一早就認出了我。”
“是啊,我還跟皇上開玩笑,‘和蘭妃又沒見幾次面,爲什麼連她走路的姿勢都這麼熟悉呢?’”
“皇上怎麼說?”依蘭急切地抓着我問。
“他當然拼命掩飾了,可他的表情還是出賣了他。”
“他的表情怎樣?”
“他臉紅了。”
我也不明白爲什麼要這樣告訴她,也許,下意識裡希望這個離鄉背井的異國公主開心一點,不要那麼狂躁不安,不要再半夜翻牆鬧得整個皇宮雞犬不寧。
再說了,她本就是皇上正式冊封的妃子,他們至少在名義上是夫婦關係,我作爲姐姐,撮合一下也是應該的。
依蘭激動萬分,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這麼說,他還是在乎我的?”
我笑着點了點頭:“不然他爲什麼一眼就認出了你呢?要知道,你那時候可是蒙着面,即使是我,也未必認得出來。”
依蘭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手足無措地亂動了一會,最後端起茶几上的小蓋碗猛喝。茶碗很快就見了底,因室內再無他人,我親自起身給她加水。她連道謝都忘了,如癡如醉地沉浸在自個兒的幻想世界裡。
看她這樣,我心裡隱隱涌起了一點不安:這算欺騙嗎?雖然我的本意是好的,就是想安撫她,讓她至少暫時安分點,不要再做出什麼出格之舉,爲宮裡所不容。但,她期待越多,不遂所願時感到的痛苦也會越深,我今日這些不負責任的言論,會不會反而害了她?
依蘭熱切地提議:“姐姐,我們再去看看皇上好不好?既然他已經認出了我,我也該爲昨晚的事向他道歉纔對。我半夜闖宮驚了聖駕,難爲他沒當衆說破,也沒治我的罪。”看她的神情,大概又把皇上的網開一面解讀成皇上喜歡她了。
感慨之餘,我越發警覺起來。這帝妃之間的情事,我以後還是少摻合爲妙,不然只會一團糟。
我給她潑冷水讓她清醒,她現在會怨我;我哄騙她說皇上喜歡她,她將來知道真相了更會怨我。總之,怎麼做都是錯。
母后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其眼光之遠,思慮之深,讓我望塵莫及,她早看出依蘭是個危險的人,所以爲我結恩於她。
情濃如酒,性烈如火,這樣的女子,一旦嫉妒起來,是會風雲變色的。
思慮已定,我揉着額頭說:“姐姐昨晚幾乎一夜沒睡,現在頭還痛着呢,實在沒精神出門了,妹妹自己去吧。”
“可是,我一個人去,皇上又避而不見怎麼辦?”依蘭噘着嘴,毫不掩飾對我的不滿。
真是出身王室的任性公主,陪不陪是我的自由,我對你有任何義務嗎?
我努力維持着微笑說:“如果皇上不肯見客,我去了也一樣的,上次就是我陪你去的呀。”
“也是哦。”
“所以,妹妹以後要看皇上,就自己去好了。畢竟這是你們小兩口的事,外人總夾在裡頭算什麼。”
也許是“小兩口”這個詞取悅了她,走的時候,她的情緒還是很好的。
我卻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皇上真的是裝病嗎?如果是,爲什麼?
巨大的不安開始籠罩我,像一團驅之不去的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