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彥和朱爾典已是交手過六、七回的老對手了,自吊 那會後就時不時掐在一起,關係愈發微妙,表面上卻是彬彬有禮的待見,“閣下”、“請”之類字樣充斥滿場,直讓人感慨外交事業的偉大與無恥。
說偉大,是因爲這是每個國家不可或缺的功能,在忍受了種種惡 心、刁難、非議之後,還有人挺身而出,足見其獻身精神;說無恥,卻是指談判對手可能心裡恨不得一刀捅了對方,面上卻要做出異常親密的姿態,足可考驗人之忍耐力。
袁世凱的意外身亡是對朱爾典的重大打擊,這讓他失去了一顆可資利用的棋子。扶持在華代理人是大不列顛一貫的套路,非但能利用傳統優勢保持影響力,更能通過那些掌握實權且又有所想法的大臣而獲得不菲的政治利益。
丁末大參案時,奕劻受賄的消息一經傳出,第一個站出來爲其打掩護的便是英國人,匯豐銀行悄悄抹去了奕劻那筆120元存款的記錄,使得言官的攻訐看上去更像是空穴來風的誣告與捏造。而《泰晤士報》的有關報道,又觸動了慈禧那根分外敏感的神經,以爲瞿鴻譏與外人串聯一氣,共同來架空她而恰恰是奕劻和袁世凱把持着外務部與英國人??一氣。
但這種親密無間的合作被林廣宇“有效”破壞了,朱爾典不得不面對令人沮喪的局面,特別是要面對樑敦彥這樣一個棘手的對手,留美幼童出身地樑在外交立場上更傾心於美國人或者德國人。而不是朱爾典背後地大英帝國。
早些時候與伊集院的交談中。朱爾典原還想借日美關於錦>:?? 築權的爭端來擔當調停者,以便從中漁利。但隨後發生在開平、開 兩礦問題上地直接衝突,使這種調停看上去更接近於笑話倘若大不列顛失去了貌似公允的立場。其“離岸平衡手”的地位顯然也就失去了保證。
如果開平問題沒有一種體面的解決方式,中國方面絕不可能屬意英國來調停日美衝突。
不管日本如何糾纏,美國至少已獲得了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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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綏、隴海、張庫等鐵路上也獲得了巨大利益,唯獨英國兩手空空,這對朱爾典的政績是一個不小打擊。更糟糕地是。原本已板上釘釘的、由英、法、德三國聯合提供借款的粵漢鐵路修築權在美國方面執意要求加入後,也陷入了僵持。
德國金融家表面上看亦深受其害,但實際上卻樂得不行朱爾典絲毫不懷疑,如果久久不能達成協議,中國會拋開三國銀行團而單幹。現在不是當時,中國人突然靠着雙皇債券有了錢,足夠進行。
吐出兩個上好的哈瓦那雪茄煙圈,朱爾典憤憤想到:聽說由於股利豐厚再加擔保殷實。又是1億馬克的債券將在下月發行,中國人正源源不斷地通過各種各樣的工業化項目而接受德國貸款,雖然貸款來源多樣化,歐洲大陸近20個國家捲了進去。但那只是純粹經濟意義上參與,所有政治大權都牢牢控制在以德意志銀行爲首的聯合銀行團手裡對純粹基於經濟意義的借款。他不感興趣,也決不相信中德之間地交易是純粹經濟方面的。
只消看一看最近幾個月來抵達中國的德國人,便會明白事態的嚴重性:德國人走進了軍隊,他們成了中國最精銳部隊禁衛軍地教官,成了主要軍事學堂的教員,甚至將手伸進了一貫親英地海軍;德國人進了鐵路,他們的工程師擔任了規劃、勘探、修築等各個階段的主要工 作,雖然他們上面還有中國總工程師,旁邊還有中國技術人員輔助,但比例之高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一次鐵路修築;德國人進了學校,他們擔任了教職,成爲了帝國大學、北洋大學的教師,越來越多的青年學子接觸並學習德國的學術成就。
朱爾典知道,在德國方面退還庚款後,中國已選拔了第一批利用庚款赴德留學的預備生,包括軍事、科技、工程、實業、金融等各個方 面,在昆明湖水師學堂的舊址上,他們如飢似渴地學習各種預備知識,“Gu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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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的選擇,唯一能夠相提並論的或許是清華園裡傳來的朗朗英語聲,可惜那聲“Hello!”所向着的卻是美
中國人不但在軍事和工業上向德國學習,就是在不列顛人最爲自豪的憲政與文化上,也逐漸有向德國靠攏的趨勢。
克勞賽維茨的《戰爭論》被蔣方震等幾位留德兵家集中力量翻譯出來後,京師一時洛陽紙貴,每每爭看,不管懂與不懂,都要謅一句“戰爭是政治的繼續”;
康德、黑格爾的哲學已壓倒了穆勒的學說,歌德、海涅的文學已隱然有壓莎士比亞一頭的趨向;
便連歐洲人視爲洪水猛獸的共產主義學說,在中國亦有一定的影響力,起碼那本《資本論》已經名聲大噪,儼然有直追斯密《國富 論》的之勢;
俾斯麥的名字被越來越多的中國有識之士所傳誦,十幾年前李鴻章會見“俾王”的故事歷程被人反覆拿出來敘說評論,用於揣摩一個弱小國家的崛起之路……
“公使先生,我們又見面了,今天天氣真不錯。”在朱爾典胡思亂想間,樑敦彥爽朗的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是實話,捱過了夏日,氣溫已降了不少,連帶着涼爽的秋風也開始漫卷起來,只是朱爾典心煩意亂,如何能體會心曠神怡的豁達?
面上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動聲色:“果然如此,似乎每次和閣下會見都有這麼好的天氣,令人心情分外愉悅。”
“是麼?”
“聽說貴國張老先生不幸去世,我謹代表個人表示誠摯的哀 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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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他是我的老師,他的去世令我非常難過。”樑敦彥臂纏黑紗,神情有些黯然。
不過只一瞬間,他就從個人傷感中脫離出來,話語直奔正題:“鄙國直隸總督已抵達了永平府處理民變,不知貴使是何看法。”
“大英帝國的態度很明確,鄙國僑民與鄙國企業的正當權益應該得到尊重。”
“包括貴國的司法權威麼?”
“當然。”
“那貴國郡法院做出的這紙判決是不是該得到尊重?”樑敦彥微笑着談到了中國關於開平之訴在英國獲得的那一紙判決。,
“可判決也明確指出,鄙國企業爲開平付出的一系列投資應該得到尊重與回報,就我得知的情況,他們起碼爲此付出了上百萬英鎊……”
對這種漫天要價的作風樑敦彥很熟悉了,笑着說:“張大臣去世 後, 漢和川漢鐵路主管工作已由鐵路總局接手,郵傳部樑士 先生負責……他和我同姓,不過和我沒有親戚關係。”
聽得出來樑敦彥話裡有話,朱爾典平心靜氣地聽下去。
“他對在川漢鐵路上利用英國借款非常感興趣,但對貴國在開平礦產權利上的傲慢與偏執又感到不安,他特意委託我向貴公使諮詢一下情況。”
“是麼?”朱爾典的心在狂跳,川漢鐵路借款權?這好像沒有說起過。該死的,這個鐵路大臣爲什麼不直接找我接洽?
“您希望我介紹什麼情況?”
“如果英國方面是尊重鄙國主權、願意共同分享利益的,那麼我想雙方存在着很大的合作空間;如果貴國只希望利用某個名目在華謀求不正當或者過分的利益的……”樑敦彥故意頓了頓,強調了起來,“諸如在開平股權一事上漫天要價的話,那麼我覺得這種合作的基礎是虛無縹緲的。”
“樑先生,對您這段話我有很多種理解方式,但願我不要理解錯 了。”
“這是樁至少涉 400英 的大買賣,我也希望貴公使不要理解 錯!”樑敦彥同樣以狡黠應之。
兩人哈哈大笑,雖然沒有就任何話題達成一致的公開意見,但開平問題解決的基調卻已被確定了下來。
十幾天後,德璀琳、那森等人宣佈接受開 以250價格收購開平股份的要價,兩開正式合併,組成新的開 礦業公司,所謂的民變在賠償了傷、亡人員撫卹金後就迅速平息了。
又過了數日,中英發表聯合聲明,英國同意在粵漢鐵路修築上引進美國資本,作爲該讓步的回報,大不列顛應在川漢鐵路借款上佔據主要份額,美國表示歡迎,德國表示謹慎支持。
而日本,則遭到了來自於民間的當頭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