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上午,陳二娃在派出所死了的消息傳了出來。
陳二娃的老婆接到派出所通知:陳二娃在派出所突發心臟病死亡,請家屬來商量善後事宜。
“咋商量嘛?”
很快來到派出所的陳二娃老婆出奇的平靜,徐敏這時才發現今天早晨像孫二孃一樣的女人變了,面無血色,白襯衣黑褲子,短頭髮,眼裡沒一滴淚水。
“這個事情我們本來沒有責任。”徐敏字斟句酌地說:“他突然發了心臟病,我們趕快把他送到陽光醫院,也沒救回來,但畢竟人死在我們手上,按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是遇上了就得出血。所以我們準備從人道主義出發給你們家一些救助。”
“對嘛。”女人依舊平靜如水。
接下來徐敏拿出早就寫好的一式兩份協議讓她簽字,大概內容是:陳二娃因涉嫌販毒在派出所接受詢問時突發心臟病死亡,家屬接受派出人道主義救助金三萬元,並承諾不再追究此事。
“我沒得啥意見。”陳二娃老婆拿着徐敏已經代表派出所簽字了的協議書說:“但是要回去跟老人商量一下,再答覆你們。”
徐敏看着陳二娃老婆那異乎尋常的平靜,心裡騰起忐忑不安之感,又提不出反對的說法,只能點頭:“行嘛,你最好今天給我們回個話。”
陳二娃老婆把那份徐敏簽字了的協議書揣進褲子包跨上摩托車發燃火後突然哭喊道:“你們打死我男人的事已經傳開了,我來這兒是拿證據,這協議書就是你們承認他死在你們手裡的證據,老子要告你們!”
徐敏和鄭三娃還在發愣時,摩托車已經飛出了派出所大門。
鄭三娃回過神後對徐敏說乾脆我去把那婆娘抓回來,徐敏搖頭道:“抓回來咋整呢?又朝死的打?更脫不到手。”
“那我們就等到挨刀?”鄭三娃的聲音已帶了哭腔。
“局上會把這事攬到的,我已經給我舅舅彙報過了,他說哪年各鄉鎮派出所都要丟翻兩個,只要過場做得好,屁股揩得乾淨,再花點錢就沒事了。”徐敏安慰鄭三娃,實際上他心裡也咚咚直跳。
鄭三娃想到徐敏的叔伯舅舅就是市公安局的劉大炮,心下稍安,但是想到陳二娃老婆剛纔的態度,又對徐敏說:“我們應該把那兩個打人的娃娃控制起來,萬一坐不嚴就把他們交出去。”
“好!”
徐敏和鄭三娃作了各種佈置準備應對陳二娃老婆告狀,他們以爲她會去信訪辦或公安局,哪知道這女人直接去了市政府辦公區,而且在張禮雲和黃紅英的陪同下,同時,還有悄悄開着車的胡小冬。
張禮雲是因爲自己早晨被利用充當了徐敏和鄭三娃的工具勸陳二娃老婆放下液化汽罐才導致陳二娃被順利抓走最後被打死而內疚,氣憤到了極點:“告!一定要告他們!我們去找錢市長,我去年在蜀都市開代表會時跟他一個組,只要找到他,我不相信他不管!”
老實人張禮雲情急生智,提出了一個普通人看來是異想天開的想法,但是黃紅英不這麼看,她完全同意張禮雲的看法:只要見到錢市長就有辦法。
問題是如何見到錢市長?
爲了使陳二娃老婆順利見到錢江,胡小冬被黃紅英協迫來了,他雖然非常同情陳二娃的遭遇,但是並不很願意攪進來,是拗不過黃紅英的咆哮和眼淚纔來的。
在有武警和保安聯合守衛的市政府板房辦公區門口,胡小冬打電話叫出了一個平時跟他相交甚厚的市機關中層幹部,先跟他稱兄道弟的親熱了一番,又拍胸口保證把對方介紹一個朋友到B鎮來租賃土地辦養豬場的事辦好辦巴適,最後才說到陳二娃的悲慘遭遇,要對方把陳二娃老婆帶進去見錢市長。
對方一聽就緊張了,同時卻很義氣地說:“我也很同情,但是我這個級別是不可能幫你們說上話的,我只能把你們帶到錢老大面前,下面的事就看你們自己了。”
“感謝了,感謝了,兄弟哪天過來胡哥好生跟你喝一下酒。”胡小冬抹着額頭上的汗水連聲致謝。當他看見黃紅英要跟着一起進大門時,一把拉住她說:“我們是現職幹部,一起進去會讓領導覺得我們在鼓動不穩定因素。”
待張禮雲和陳二娃老婆跟着那中層幹部進了大門後,胡小冬拉起黃紅英就上車而且發燃了火說:“我們已經仁至義盡,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不要老呆在這兒,萬一那些雜種曉得是我們在背後操作,謹防火飛到我們身上呵?”
再說張禮雲和陳二娃的老婆跟着中層幹部進入辦公區後被帶到一處大型的二層樓板房前,中層幹部說:“錢市長現在就在樓上開全市幹部大會,他的秘書秦眼鏡帶了一幫人在巷道上紮起口子的,根本進不去,但是衛生間在樓下,錢市長一開會就愛喝水,喝了水他最多二十分鐘就上廁所,你們就在衛生間門外、、、、”他說到這兒時突然打住了話,愣了一下,聲音變得特別的緊張:“快去,他出來了!”
錢江真的下樓來了,白短袖襯衣,三七開分頭,剛剛走下鐵板樓梯就被神情畏畏縮縮的張禮雲和陳二娃老婆攔住了,他站在最後一級樓梯上,皺了皺眉,打量着這兩個一看就是農民的男女,很和氣地說:“你們有事哇?”
張禮雲見錢江不認識他了,脹紅了臉說:“錢市長你不認得我了?我是B鎮的我、、、、”他緊張得喉嚨像被捏住一樣說不出話了,錢江怔了怔,突然下了最後一級樓梯拉住張禮雲的手說:“張、張禮雲是不是?去年在蜀都市開代表會我們一個組,你還跟我說現在農村治安形勢太亂,需要採取措施是不是?”
見高高在上的市長終於認出了自己,比錢江大好幾歲的張禮雲哭了,淚如泉涌,錢江有點不解地正要發問,旁邊淚水漣漣的陳二娃老婆一頭撲倒在錢江的腳下喊道:“錢市長!我們要告狀!”
錢江的秘書秦正明見他下樓去後過了差不多十分鐘也沒上來,立刻找了出來,剛到樓梯口就聽見錢江氣憤的聲音:“真是這樣啊?派出所敢把一個沒定罪的人活活打死?現在是法制社會,他們敢如此無法無天?我真的不願意相信!”
秦正明再往前兩步,見樓下院壩裡有兩個農民模樣的男女正跟錢江訴說什麼,錢江聽了一會兒後說:“張禮雲,我真的十分震驚,但是我相信你不會說假話,這樣子,我派個人跟你們一起去警察局讓他們處理這事。”說完後回過頭來,現在已學得乖巧的秦正明迅速跑下樓梯,等着錢江的吩咐,正在這時,一輛軍用吉普車從大門口開了過來在他們眼前幾米遠剎住,樑軍醫那戴着軍帽的萍果臉從車門上伸了出來。
錢江心裡憤怒的火焰立即如沫細雨春風,稍微減弱了一些,他知道樑軍醫是專程來看他的。秦正明趕快迎了上去道:“樑老師來啦?先請到那邊小樓上坐,一會兒老大忙完就過來。”
樑軍醫卻不忙着去錢江的專用小樓,問秦正明:“老大今天怎麼了?氣乎乎的。”
秦正明說了大概情況後,樑軍醫紅撲撲的萍果臉一下變白,同時眼睛一眨,叫秦正明把還在聽陳二娃老婆哭訴的錢江請了過去說:“市長大人,爲了S市的老百姓,也爲了你的心理健康,我建議你不要只派秦主任去辦這事,你應該御駕親征,我陪你去。”
錢江點頭道:“好,聽你的嘛!”
市長錢江要親自出馬去處理派出所刑訊逼供打死人的事件,在市政府板房辦公區內引起不小的震撼,陪同的不只是樑軍醫和秦正明,還有常務副市長李元國和副市長田萬全。田萬全是不想放過這可以塑造自己親民形象的漏臉機會。
樑軍醫還建議把市府警務室的警察和保安一起帶上,她說:“這次一定要嚴懲警界敗類,讓人民羣衆看到希望,要防止警察局裡那些人懶和尚念假經,陽奉陰違!”
錢江和李元國還未吭聲,田萬全先表態了,“對的!樑老師說得對!小秦,把警務室的警察保安除了留下守大門的,全部喊起,今天是皇帝出征,御林軍必須隨駕!”
錢江苦笑道:“老田你說的啥子呵?”
市府警務室雖然在建制上歸警察局領導,實際上是直屬於市府辦,在官員百姓們眼裡就是御林軍。所以,當警務室的幾部警車前呼後擁着領導們的豪華車開進警察局大院時,把站在三樓辦公室窗口上的黃副局長臉都嚇白了,急忙問剛從門口跑進來的劉大炮:“御林軍都來了,他們要幹啥子?電話都不先打一個。”
劉大炮臉上冷汗淋漓,說話打結巴:“老黃我、我正要給你彙報,岷江鎮派出所弄死人了,我以爲死者家屬要來公安局我、、、、”
黃副局長還未聽完就飛快向門外走,說:“一會兒你自己給那幾大爺說,我反正不曉得。”
劉大炮一邊跟着黃副局長下樓一邊在心裡罵:“你狗日是表面上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