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明確表態,姝貴妃也意圖明顯。
在場的人再笨也看得出大勢所趨,平日皇帝雖寵冷沐真,但姝貴妃和四公主的寵愛也不輸她。
況且皇帝忌諱擺在那兒,以往有人犯之,無一存活。因而後妃之中,再尊貴者也不敢穿淺黃衣裳。
皇帝的臉上依舊平靜,叫人看不出一絲心緒,只神色一睨四公主,“朕不處死沐丫頭,你便不服?”
四公主趾高氣昂,“不光兒臣不服,在場所有人都不服!”
一聽被她扯上,衆人面上無一不驚,聰明者一下掩飾,愚笨者也知道躲閃躲閃。
“哦?”皇帝睨着女兒的目光一幽,隨即一掃諸人,“要朕殺了沐丫頭的,還有誰?”
皇帝不溫不怒的語調,諸人都聽不出一絲異樣。聰明者都知道洞察一二再說話,盲目者則接到四公主的眼神後,紛紛開始表態。
“回父皇的話,兒臣覺得冷氏嫡女於上不尊君主,於身不夠端莊自持。今日竟敢犯父皇禁忌,確實該死!”
“皇上,臣女也覺得冷氏嫡女目無皇上,甚至恃寵而驕、立不行禮,該當處死!”
“臣女也覺得該當處死!”
“兒臣也覺得冷氏嫡女斷不能留!”
如是這樣的話,頭一個人鼓足勇氣說了出來,後面的人便一發不可收拾,矛頭直指冷沐真。
冷沐真一掃這些人,大多都是藍衣女子。因着暗戀南宮墨,她又跟南宮墨穿了一會兒情侶衫,她們就這樣虎視眈眈,個個都說要殺了她。
可謂最毒妒婦心,冷沐真算是體驗了一把!
不過這衣裳有什麼問題?爲什麼之前沒人告訴她?還有剛入府的那日,她穿的也是淺黃衣裳,爲什麼沒人告發她?
遂不解地看了看衣裳,又看了看皇帝,他深邃的眸子不知所思,但沒有一分惱怒。
眼神對視一刻,皇帝眸色一變,只是一瞬也被冷沐真捕捉。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她從來沒見過。似乎是一種深情,似乎是一種憎恨,似乎是一種期待,似乎是一種絕望。
皇帝眸光一轉,忽而看向南宮墨,“朕若處死沐丫頭,晉王可有異議?”
沒想到皇帝會問到自己,南宮墨心下一驚,忙垂首而拜,“真兒乃閨中女子,又出外三年,或許並不知道皇上禁忌。”
他的回答倒挺中肯,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皇帝眸中閃過一絲精光,在凝向冷沐真時,又變得暖若溫泉。
冷亦寒本想再求情一句,也做好了帶妹妹逃出皇宮的準備,可見皇帝眸色微變,才慢慢鬆了一口氣。
冷沐真依舊想不通衣服的問題,看着皇帝的神色一副惑然,“皇上就因爲這件裙子,便要處死臣女?”
看着她稚氣無邪的眸子,皇帝不由心下一暖,面上卻僵着一分嚴肅,話不對問,“你喜歡這裙子?”
細細思索他的反應,皇帝一向果斷,若真要處死她,不會思慮那麼久。
此時此刻,冷沐真不由想起昨日,皇帝在湘竹苑與老太君說話的口氣,似乎一點沒有皇帝的架子。或許他們交情很深,至少也算是朋友。那麼念在朋友之情,他應該不會那麼絕情吧!
如是這樣一想,冷沐真便如實答道,“回皇上的話,臣女一向喜愛穿淺黃的衣裳。”
這話一落,四面之人均是暗暗一笑。這不知死活的冷沐真,竟敢穿與晉王相同的衣裳,今日便葬身在此吧!
冷沐真雖是如實回答、幾乎不假思索,但還是免不了觀察皇上和四下的動靜。
只見皇帝眸光一暖,終現一分溫柔,一瞬便如祖父般慈祥地笑笑,“沐丫頭既然喜歡,就穿着吧!”
伴隨着皇帝話落,衆人皆是一驚。
要知道幾十年來,一旦有女子穿淺黃,哪怕一個衣袖、一處裙襬,甚至不小心染了淺黃的顏色,都逃不開一死。
頭幾年,有幾位官家千金,因不知皇帝脾性,選秀時有的用了淺黃首飾、有的穿了淺黃衣裙。皇帝只一眼便惱怒不已,不僅賜了花,還逐個將她們凌遲。
而後所有人都警惕着,可兩年過去又淡忘了。宮宴之上,一位公主佩了一隻淺黃香囊,皇帝當即盛怒,一掌將她劈死。
連自己的女兒都狠心下手,而冷沐真如此堂而皇之,他卻輕飄飄一句“喜歡就穿着吧”?!
是因爲冷族富可敵國,他要看着冷族財富,還是顧念冷老太君?
衆人各有所思之際,皇帝又是悅然,看着冷沐真的眸子輕輕一笑,“既然沐丫頭喜歡,朕不能虧待了你。李佺,吩咐尚服局,按着沐丫頭的尺寸,多做幾身衣裳來!”
李佺也驚了一驚,聽到吩咐才晃神過來。雖跟隨皇帝多年,可他還是琢磨不透這話是不是反語,只能試探一句,“皇上要尚服局制淺黃的衣裙,給冷大小姐麼?”
剛問完,便見皇帝一個緊眉,李佺會意忙改口,“奴才知道了,這就吩咐尚服局,制好了便親自送去榮王府。”說罷,很快退了下去。
四公主這才從驚色中走出,馬上不甘地大哭起來,“父皇不公,這廢物若能穿淺黃,那兒臣也要!”
打從出生,她便喜歡淺黃。可打從出生,父皇便容不下任何淺黃。
一開始她不甘,可見到所有喜歡淺黃的人,都不得所願,她才平衡了。
可這廢物憑什麼可以按照喜好穿衣?
她話音剛落,皇帝眸中立刻燃起惱怒。
幸而雲妃機警,見女兒鬧得太過,立馬出列一福身,“四兒多脾氣,是臣妾教導無方,請皇上允許臣妾帶她回宮訓斥。”
皇帝本想生怒,但見雲妃讓了一步,女兒又有傷在身。不免有些心疼,遂點了點頭,“你帶她下去吧!”
“是。”雲妃應聲,隨即給了女兒一個警告的眼神。
四公主也聽話,再不說一句地跟着母妃離開。
大勢有變,馬上有人諂媚起來。
“冷大小姐氣質獨特,配上這淺黃衣裳,確實美不可言,皇上英明!”
話罷,衆人馬上應和地一句,“皇上英明!”
姝貴妃也知道見風使舵,聽這陣勢一起,緊接着一笑,“真兒,皇上賜你衣裳,你還不快快謝主隆恩?”
不過送幾件衣服而已,又不是她要他送的,謝什麼謝?
冷沐真無謂地扯了扯嘴角,尚未發話,便聽皇帝平靜一語,“沐丫頭出外三年,一時肯定不適應宮中禮節,暫時不必按着規矩來了。”
她何德何能?!姝貴妃心頭雖有惱怒,面上還是欣然一笑,像是自己得了賞賜似的,“真兒,皇上如此寵你,還不快謝恩?”
她有病嗎?冷沐真不屑一白眼,皇帝都說了不必按着規矩來,她還要她謝恩?不是有病就是腦子進水了!
冷族之人,一向就是這副清高的樣子,仗着富可敵國便目空一切。衆人都見怪不怪,但冷沐真一向懦弱,不過出外三年,怎麼就......
皇后方纔一直觀察着,不曾發話,見現在情勢平靜,才恭然向皇帝一句,“皇上,既然大小姐找到了,咱們便回假石園去吧?”
一直專注於那淺黃的衣裳,皇帝這纔想起假石園的宮宴,隨即笑顏逐開,“還是皇后細心,今日假石園宮宴,吾等同慶國泰民安,不能耽誤了時辰。”
話落,皇帝身邊僅次於李佺的小太監會意,立馬尖聲一句,“起駕,回假石園!”
皇帝的儀仗又浩浩蕩蕩地離開,冷沐真緊隨皇帝之後,也不顧后妃等級順序,幾乎與皇后齊步而行。雖不符合禮節,可皇帝剛剛金口玉言,別人也不好當面斥責她。
想來皇帝只是隨口一說,一旦冷沐真威脅到他,他還是會有所作爲。如此一想,諸多妃嬪已生了賊心。
假石園離重華宮不遠,行過御膳房、穿過仙竹林便到。
剛經過御膳房,便有一陣菜香傳來,瀰漫了許久。衆人不禁胃口大開,想着等下到了假石園,一定要犒勞犒勞自己餓久的肚子。
哪知一到假石園,已是杯盤狼藉,連殘羹剩菜都不留一口。
衆人驚異之下,皇帝只是微微一驚,其餘驚色下意識掩藏於心。
姝貴妃亦知道該收斂一分,觀察着皇帝神色,向一旁宮人高聲訓斥,“大膽奴才,皇上不在,你們竟敢偷吃?!”
皇上還沒發話,什麼時候輪到她狐假虎威?
皇后臉色一沉,端着後宮之主該有的雍容姿態,“就算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如此破壞宮宴。貴妃沒有證據便胡言亂語,豈非誹謗?”
接到皇后一個奸笑的眼神,姝貴妃眼下微怒,一瞬便轉爲常色,“既然皇后娘娘說臣妾不妥,那臣妾就不管了吧!”
一句話說得不失禮節,卻讓皇后下不來臺,她不管的事,才由皇后管。
如此喧兵奪主,皇后竟不知如何怪罪她。皇帝早見慣了兩人的針鋒相對,遂平靜一句,“貴妃年紀尚輕,皇后多忍讓就是。”
“再忍讓,只怕後宮易主,動搖江山了!”寧蠑一邊啃着雞腿,一邊舉着玉杯,不羈一笑,饒過假石珊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