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在廊下滿心糾結之時,蔣嫵已笑意盈然回到屋內。
葉澄好奇的問:“發生何事?”
“沒什麼事兒,不過是下人小題大做,丁點兒的事就當天塌下來一般。”蔣嫵說笑着將話題岔開,又問葉澄宮內的生活,誘葉澄說一些在宮中得意的事。
雖如此,心內卻是極擔憂的,又怕張羅開來葉澄大嘴巴會亂說話。再者說她也相信霍十九做事有分寸,何況不論發生什麼,她總歸不會離他而去,都會留下與他一同承擔的。
只要堅守這一條信念,其餘的就不在乎了。
抱香閣前,氣氛冷凝的仿若能冷死滿院子的青菜。小皇帝雙手握拳,氣的臉色發白。霍十九也是雙脣緊抿,周圍之人包括曹玉都早已被遠遠地遣開,如今守着院門不準任何人進來。
霍十九氣的嘴脣發麻,仍舊不放棄:“皇上,臣可以爲了皇上的江山基業做任何事,唯獨此事不行!”
“朕已說過,絕不會讓你休了蔣氏,你還有什麼不滿!如今大燕與金國的局勢表面平靜,暗中洶涌,這局勢還是你親自分析給朕的,如何到了真正要你做什麼的時候,你卻推三阻四!那金國公主雖是新寡,可到底對你也存了真心的,英大哥只當爲國付出,屆時娥皇女英,你虧損了什麼?再說你就算不喜歡,只好吃好喝的養着供着罷了,一個女人而已,又沒有人逼着你與她真心相愛,英大哥爲何連這事兒都不答允?!”
“皇上!”霍十九認真的道:“臣,可爲了大燕肝腦塗地,即便名聲掃地,千刀萬剮臣也絕無半句怨言,不只是因爲臣答應了先帝,更因爲皇上是臣看着長大的,是臣的親人,更是臣的君主!臣爲了皇上,做任何事都行。”
小皇帝面有動容,這些年來霍十九爲了他,的確是這樣做的,他語氣也就緩和了不少,但仍舊負氣:“那你爲何不答應!”
“皇上,臣說了,只要是爲了皇上好臣可以付出任何一切,可是臣無權將蔣氏的幸福也一同付出!臣若答允娥皇女英,且不說臣會如何,只說蔣氏那樣驕傲高潔的性子,是斷不會痛快的。她與臣成婚至今,幾乎沒過過好日子,臣已虧欠她良多,臣一人死不足惜,卻斷不能賠上她,不只是她,臣不會爲了臣個人的志願去犧牲任何一個家人!”
說到此處,霍十九撩袍擺雙膝着地,叩首道:“請皇上理解成全。”
“你簡直是頑固不化!”小皇帝的拳頭握的更緊,面對霍十九,他總有太多感情的牽絆,強忍怒氣道:“你可知道你是在抗旨!”
霍十九仰頭,直視小皇帝道:“若皇上認爲臣是抗旨,那就是吧。臣一人死不足惜,卻絕不會犧牲嫵兒的幸福,臣的家人因爲臣的舉動,這些年來已經揹負了太多的壓力和罵名,臣就算是奸臣,也決不能剝奪全家人現有的溫馨和愉快。”
“你真以爲朕不敢殺你!”
“皇上九五之尊,有何不敢?!”
“你如此抗旨不尊,還頂撞朕,你根本就沒有將朕放在心裡!”
“臣沒有!”
“你有!自從你迎娶蔣氏,你就不管朕了!”小皇帝再也受不住,怒吼着揮拳打在霍十九臉上。
少年人雖未長成,卻也是有把子力氣的,霍十九被打的臉一偏撲倒在地,左側脣角開裂,鮮血順着嘴角淌了下來,臉頰也腫了,發冠更是跌落,整齊的髮髻散開,墨發散亂開來。
可他依舊不屈,縱然狼狽,也是滿身傲骨背脊挺直的又一次跪正了身子:“謝皇上賜打。”
“你!你頑固不化!你說,是不是在你心裡蔣氏比朕還要重要!你說啊!你答應父皇的事都忘了嗎,你是不是早就膩味了,不想再管朕了!是不是覺得朕是個沒用的皇帝,只能依靠你,是不是覺得朕一輩子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小皇帝瘋了一般撲上去,將霍十九推到在地,騎在並不還手的人身上左右開弓,巴掌拳頭胡亂落在霍十九臉上身上,人已似進入了瘋狂之中。
積壓太久的壓力和怨恨,都這般毫無保留的發泄出來,他這些年所受的屈辱,所有的擔驚受怕,都肆無忌憚的發泄給面前這個他心目中最可靠的人,發泄給這座不會倒塌的山。
霍十九咬緊牙關不吭一聲,閉上眼,不還手,承受一下下的攻擊。心中卻無恨無怨,只覺無奈和痛惜。他痛惜自己的情境,也痛惜皇帝的委屈。
他們相互攙扶走過這麼多年,作爲九五之尊,小皇帝所揹負的屈辱他每一件都瞭解,是以也對他更加疼惜。他了解小皇帝的性情,以他的驕傲,能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已是太委屈他了。
霍十九不還手,也不出聲,小皇帝哭着打了片刻就停了手,翻身躺在霍十九身旁氣喘吁吁的咽咽道:“你分明就是不將朕當做自己人了!”
“皇上,臣沒有。”一說話,嘴角就有血順着已經紅腫的臉頰淌落耳畔:“臣已說清楚了,爲皇上,臣死不足惜,但絕不能犧牲家人的幸福。”
小皇帝氣的登騰了好幾下雙腿,一咕嚕爬起來,剛要再吵,見霍十九的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心裡一驚,後悔的別開眼。
方纔他太沖動了,竟沒有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
“英大哥……”遲疑着伸出手將霍十九扶起來,小皇帝咬着牙,卻說不出道歉的話來。
怎麼抗旨不尊的是他,現在卻是他在內疚。
“你,你還好吧?”
“臣無恙。”霍十九擦了擦嘴角的血,又一次跪正身子,道:“請皇上明鑑,臣決不能娶金國公主!”
小皇帝又有怒氣上涌,可剛纔已經憤怒之下衝動揍了人,這會兒又下不去手,殺他又捨不得,面子又不過不去,氣惱之下哼了一聲,道:“你縱然不願意,朕也叫人告訴蔣氏了!到時看你怎麼辦!你還是要娶金國公主!”一甩袖子大步離開!
霍十九聞言面色一變,眉頭緊鎖的跪行了兩步:“皇上!”
可小皇帝卻頭也不回,帶領外頭噤若寒蟬的景同等內侍快步離開。
霍十九跪坐在自己腿上,抹了一把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早已在院門前急的跳腳的曹玉施展輕功閃身過來,將霍十九攙扶起來:“爺,你怎麼樣!”
“沒事,都是皮外傷。”大拇指抹掉嘴角鮮血,霍十九疼的嘶了一聲,道:“我臉上的傷明顯不?”
“很明顯,夫人一眼便看得出,爺,這等事沒必要瞞着夫人,您是爲了她……”
“她看了心裡必然又難過又生氣,咱們想法子躲一躲吧。”
曹玉怔了一下,才嘆息着道:“好歹先去清洗上藥。爺也真是的,爲何要那般衝撞皇上,就不能想個別的法子?”
“有些事不是用計能解決的,這是我與皇上之間最好的商議辦法,讓他打一頓,能解決這麼大的一個難題,根本不虧。”霍十九說着,就與曹玉上了抱香閣,吩咐人預備熱水和消腫的傷藥。
蔣嫵這廂與葉澄正說着話,外頭卻有宮女慌亂來報:“回葉婕妤,皇上已經啓程回宮了,吩咐婕妤自行回宮!”
葉澄聞言一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覺得她才挽回的這點兒臉面,在蔣嫵面前又一次都丟盡了。她雖然只是個婕妤,可到底也是皇帝的枕邊人。和皇帝一同出來,回去卻是皇上自個兒先走將她給丟下了,她往後在蔣嫵面前還怎麼擡得起頭來!
葉澄險些哭出來。
蔣嫵笑道:“許是皇上朝務繁忙,又知道你我相交甚久,難得見一次面兒,恐往後見面的機會少了,才特意讓你多留一陣子。”
“你說的是。”葉澄笑容僵硬的道:“我想皇上也是這樣想的。不過皇上既然回宮,我也不好多逗留,就先回去了。”
“也是,皇上身邊兒哪裡離得開人,你快些回去吧。”蔣嫵起身相送。
葉澄總算找回面子,心裡平衡了不少。
二人相攜出去,蔣嫵直將人送到府門前,目送葉澄離開,這才面色凝重的問隨行的下人,“侯爺現在何處?”
“回夫人,侯爺此刻在抱香閣,不過說是皇上吩咐了機密之事要做,不許任何人打擾。”四喜回道。
蔣嫵聞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四喜一眼。
四喜只覺得毛骨悚然,不自禁低下了頭,心中暗道爲何夫人會有這樣銳的一雙眼!
不過四喜慶幸的是蔣嫵並未追問。而是舉步往抱香閣走去。
“夫人,您……”
“走開!”
四喜攝於蔣嫵的威嚴,不敢多做阻攔,只是一路都在不停的勸阻。
他越勸,蔣嫵就越是擔心霍十九,腳步也越來越快,很快就將四喜和冰鬆遠遠甩開。只有聽雨身上是有功夫的,才勉強跟得上。
不多時來到抱香閣院門前,幾名小丫頭都屈膝行禮攔在路當中:“請夫人留步,侯爺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蔣嫵眯着眼,道:“你們活膩了?”
“夫人!”
“滾!”
蔣嫵心焦之下,耐心告罄,一把揮開攔路的婢女,快步進了院門上了丹墀,直順着臺階上了二層的走廊。
曹玉正在正屋門前,見蔣嫵前來,皺着眉頭道:“夫人。”
“你也要攔我?”
“爺正在忙呢,他……”
不等曹玉說完,蔣嫵已經憤然道:“那套說辭留着糊弄別人去吧!若沒事,你們躲什麼!非要讓我擔心死嗎!”
曹玉雖理解蔣嫵的心情,但也不能違逆霍十九的意思,只沉默不語的站在屋門前。
蔣嫵看了看緊閉的菱花格扇。
不過一扇門而已,她們的對話霍十九聽的清清楚楚,他不出來見,就是有問題!
蔣嫵眯了眯眼,隨即倏然一掌推向曹玉,曹玉下意識閃身,蔣嫵的身形卻沒收住,向一旁跌去。
二樓的圍欄只到腰身那麼高,蔣嫵來勢過猛,身子就往樓下一頭栽去。
“夫人!”曹玉唬的驚呼一聲,一把拉住了蔣嫵的手,將她懸在圍欄上的身子拉倒懷中,同時已驚出一身冷汗。
與此同時,格扇也吱嘎一聲推開,鼻青臉腫的霍十九滿面驚慌道:“嫵兒,怎麼了!”
“你……”
蔣嫵呆呆望着霍十九稱得上“面目全非”的臉,眼神瞬息萬變,最後歸於沉靜,隨即一把推開曹玉,轉身就走。
“嫵兒!”霍十九忙追,他當然知道蔣嫵是要做什麼!
“嫵兒,你回來!別衝動!”
蔣嫵一言不發,已扶了圍欄,縱身從二樓躍下,無聲落地後便飛竄出去,就如夜晚她無數次“練腳程”時那般飛檐走壁,身法快的猶如一道閃電,僕婢們只看到有人影閃過,卻根本沒人看得清是誰。
霍十九焦急的道:“墨染,你快追她回來!別讓她做傻事!”
“是。”
曹玉飛身躍下抱香閣,拼盡全力的飛檐走壁。
曹玉是在府外的什剎海旁,好容易才追上蔣嫵的。
攔在蔣嫵面前,曹玉是第一次這般氣喘:“夫人留步!”
“你走開。”蔣嫵劍眉倒豎,嫣脣緊抿。
“夫人要做什麼!”
“我去宰了那個王八蛋!是朋友你就給我閃開!”蔣嫵閃身便走。
“夫人!皇上的確是打了爺,可是爺也是爲了你啊!”曹玉再次追上,擋在蔣嫵身前。
蔣嫵已從葉澄處聽到消息,聯想方纔四喜來回的話,再想剛纔看到霍十九那張腫成豬頭的臉,頓時怒火燃燒,血液都似要燒成岩漿一般。
“我知道!那王八蛋以爲自己是誰!我的人,說動手就敢動手!我還沒捨得動一指頭呢!我怎麼他都行,別人敢動手,我先拔了他氣門!”
“夫人不能如此,那是皇上!”
“皇上算個屁!他除了會投胎還會做什麼!那白眼狼,分明就是忘恩負義的混蛋!我今兒宰了他,再擁阿英做皇帝,肯定比他做的更好!你滾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