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蔣嫵將手中檀香念珠放下,接過白瓷茶碗喝了一口溫水,舒服的嘆了口氣,道:“讓李成華來見我,我還有幾句話囑咐。”
聽雨應是退下。
蔣嫵起身,緩步走向窗前。
因清涼寺依山勢地形而建造,院中建築也是高矮錯落,蔣嫵選了一間視野開闊的客房,雖不比一旁高塔,也可憑窗越過面前茫茫雪原,看到左前方黃玉山朦朧的宮殿和高佇的石像,也能清晰的看到右前方錦州城滄桑敦實的古樸城池。
李成華到了門前時,正看到蔣嫵雲髻鬆挽,披着件白狐裘憑窗而立的嬌柔背影。窗外是蒼茫白雪,野望四達,她身上的白狐風毛被野風撩動,彷彿隨時都能與白雪混在一處飄然遠去一般。
也難怪侯爺對她這樣上心。除了性子太過跋扈任性,外頭的評價也是個不好之外,她也的確是個能讓任何男子心動折腰的女子。
“夫人。”李成華恭敬拱手。
“嗯。”蔣嫵回過身,笑道:“你來了。坐吧。”
“卑職不敢,夫人有何吩咐?”
“這些日跟隨我勞動奔波,辛苦你了。”
“夫人言重了,卑職不過是遵從侯爺吩咐罷了。”
蔣嫵頷首,在臨窗的圈椅坐下,道:“你這一路盡職盡責,回頭我定會與侯爺說明的。”
李成華心裡一喜,面上卻是十分認真,拱手道:“多謝夫人。”
“如今還有一樁事要你幫忙,你帶着我的信去一趟黃玉山,交給侯爺即可。然後你便留在侯爺身邊保護吧。他身邊不能沒有妥帖的人。”
李成華雙手接過蔣嫵遞來的信封,揣進懷中,道:“卑職遵命,夫人還有何吩咐?”
“侯爺身邊有多少像你一樣的高手保護?”
李成華道:“加上卑職,皇上共安排了四人輪流貼身保護侯爺。侯爺的安全應當無虞。請夫人放心。”
蔣嫵頷首,吩咐李成華下去了。
李成華整理妥當,就騎着棗紅馬奔向黃玉山。玉嶺與黃玉山遙遙相望,也絕不超過十五里路程。快馬不多時就奔到,然而到了山下,卻見關卡嚴密,如何解釋身份都不得入內。
李成華只得請一人上山傳話,與霍十九說是他帶了信回來。
不多時,卻見傳信之人下山,道:“皇上的旨意,此地接近金國,且情勢緊張,在條約簽訂之前。斷不可有人隨意出入黃玉山,若有書信,請交給我代勞。”那人隨即又低聲道:“侯爺吩咐,讓你將書信給我,繼續回夫人身邊保護。”
李成華無奈。只得交出書信下了山,往玉嶺奔回。
彼時霍十九正帶着一名侍衛,站在院中仰望開國皇帝那高大巍峨如小山一般的石像,寶藍大氅隨風拂動,面上雲淡風輕。聽聞侍衛帶了書信回來,他表情終於有些鬆動,緩步迎上。
“侯爺。”侍衛行禮。將信封拿出交給霍十九,道:“李侍衛說夫人如今在玉嶺清涼寺暫居,一切安好,這是夫人的親筆信。”
霍十九拿過信封,看着上頭飛揚的字跡——“霍英親啓”,脣角含笑。
其實霍十九早已收到永平山方向傳來的消息。知蔣嫵認了山寨的二寨主做了義妹,且他派去圍剿山寨的三千精兵如今正與他手下的三十人前往第三道關卡永寧關的駐地,並不敢隨意到錦州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爭執和誤會。二寨主貼心的安排了一百五十人輪流保護蔣嫵,又有李成華跟隨在蔣嫵身旁。即便如今情況緊張不能見面,他也不似剛剛得知她離開京都時的驚愕與氣惱,不似得知她被困永平山寨時的焦急。
霍十九回到臥房,迫不及待的拆開信紙,上頭蔣嫵的字跡灑脫,一點都不像女子的筆跡,卻只有一句話:“一切安好,勿念。”
將那句話反覆讀來,霍十九心內漸漸升騰起矛盾幸福的味道來。
說她懂事,她偏要任性的懷着身孕長途奔波而來,還路遇危險,叫他牽腸掛肚擔憂的幾日吃不下睡不好。
說她不懂事,她此刻又只報平安,絕不提一字要求上山來。
她那樣聰慧的人,定然已經得知現今情勢,也知皇帝必然不肯打開黃玉山關卡隨意放人上山的。即便她提出要上山的要求,他就是豁開臉面去求皇上,也未必就能開這個先例。
她隻字不提,是體貼他的爲難,又如何能說她不懂事?
得知她冒險跟來,起初他又急又氣,現在平靜下來,其實也知道她是因放不下他的安全,她有那一身好武藝,纔想要盡全力保護他。
說到底也是因爲他這個做丈夫的太不讓她省心,又哪裡怪得了她任性?
霍十九嘆息一聲,將信紙貼身揣好。便起身往小皇帝處走去,途遇蔣學文,他禮貌問候。
蔣學文冷冷瞪着霍十九半晌,才道:“這下合了你的意思了!”
霍十九聞言不明所以,“岳父大人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別叫我那麼親熱,我不是你岳父!”蔣學文氣的臉色漲紅,斥責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和金國人都做了什麼約定,你依着自己受皇上重視,就亂進讒言,一方面誆騙着他,哄皇上到這裡來,另一方面又暗中與金國合計着怎麼讓皇上無功而返!霍十九,你好歹毒的心思!”
霍十九連連點頭,恍然大悟狀:“岳父大人好高明的計策。我怎麼沒想到!”
“你!”
“下一次我定要試試您的好主意,也不會忘了與國公爺說明是您在背後幫襯出謀劃策的。”霍十九很大方的笑着,不佔他的功勞。
蔣學文已是臉色紫漲,恨不能將他薄皮抽筋才能解恨,單手點指霍十九,狠狠道:“你等着,別看你現在位高權重得意洋洋,有你哭的那一日!”不等霍十九回答,便拂袖而去。
看着蔣學文倔強的背影,霍十九這才收起臉上那倨傲又玩世不恭的笑,無奈的搖搖頭。
眼角餘光瞥見隱約可見建築輪廓的玉嶺,霍十九的心情趨於平靜。蔣嫵就在那裡,是爲他而來的,他還有什麼好怨懟的?
霍十九去陪着皇上閒聊了片刻,剛談及正事,就聽見一陣隱約的雷鳴。
“奇怪了,大冬日裡的怎麼還會打雷?”小皇帝興致勃勃跑到門前,誰知纔剛推開格扇,迎面就被景同險些撞個趔趄。
“狗奴才,你作死了!”
“皇,皇上!!大事不好了!金國人打過來了!”
“什麼?”
小皇帝聞言心頭一震,遲疑時,霍十九已先一步出門,快步奔跑到前院,站在高大石像下,撲面而來的冷風吹得他骨頭縫裡都冒着寒氣,更讓他膽寒的,卻是那“雷聲”的來源。
只見黑壓壓一大片金國輕騎兵大約五千人馬,正隊伍整齊的壓境而來,那雷鳴聲,正是他們整齊的馬蹄聲和隊伍後頭的投石器以及弩炮運送時發出的聲音,金黃?色大旗上畫着金國的圖騰,歇着一個大大的“文”字。
小皇帝是隨後奔到霍十九身前的,與之同來的還有文達佳琿。
眼見那隊伍攜壓迫與冷風往黃玉山壓迫而來,雙雙目瞪口呆。
“怎,怎麼會這樣,英大哥,我們,我們怎麼辦!”小皇帝自九歲踐祚,到如今纔剛十四,遊戲人生的過了五年放浪形骸的生活,哪裡見過這般陣仗?與大軍壓境相比較,上一次在別院的一把火簡直不值一提了!
霍十九將自己的披風披在小皇帝身上。並不多做安慰,只是詢問的看向文達佳琿:“大皇子,貴國這是什麼意思?”
蔣學文與英國公以及內侍、侍衛和當地陪同的官員,此時都已趕到此處,一同怒瞪文達佳琿。以蔣學文爲首,都一同要文達佳琿給出一個說法。
文達佳琿覺得自己這隻鷹,被綁縛翅膀飛不起來了。
他不理會旁人質問,只對小皇帝和霍十九道:“恐怕這些人是來殺我的。新皇攻打了我的封地。趁着我的副將調走精兵時,派遣這些兵馬繞道黃玉山來突襲。只要我一死,訥蘇肯就再無後顧之憂了。而貴國皇上怕是被我帶累了。”
小皇帝此刻覺得腦子已經停轉了。霍十九卻很冷靜的頷首,他相信文達佳琿的話是真的。
而文達佳琿的一席話,當真讓蔣學文等人憤慨不已,紛紛指責金國人不講信用,出爾反爾,更有人質疑是不是文達佳琿與新皇合作演出這場戲哄騙小皇帝出行,好意圖不軌!
文臣的嘴皮子是最厲害的。無論在什麼時刻,都能咬住道理不放。
霍十九將目光方向已停住在山下的兵馬之上,問道:“敵軍約有五千,我們黃玉山的守軍才一千,加上御林軍也不過一千三百人,錦州城和寧遠爲配合和平條約的簽署,兩國?軍隊都未駐紮,距離此處最近的軍營還在第三道關卡永寧關,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而來,也要至少兩日路程。”
說到此處,周圍怒罵的文臣都已住了口,人人臉色慘白。
霍十九問此番隨行護送皇帝的趙將軍:“你可有把握,帶人守住黃玉山兩日時間,等援兵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