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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十九的那一眼,幾人都看的分明。
蔣嫣身子一軟,癱坐在地,絕望的閉上眼。
唐氏的眼淚就簌簌的落了下來,“我的嫣姐兒……”
“娘,咱們先家去。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蔣嫵給蔣晨風使了眼色,二人一同上前將腿肚子發軟的唐氏攙了起來。
蔣嫣自行起身,背脊筆直,目光堅定,嬌柔的聲音道:“娘,三妹妹說的對,咱們先家去吧。”
唐氏嗚嗚咽咽哭着應了,在兒子與女兒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前廳。走在漆黑夜幕下的霍府,彷彿走在森羅殿裡,背脊上汗毛根根直豎,怨恨猶如一隻冰冷的大手從地下冒出來,抓的她身上血肉模糊。
唐氏與蔣御史不同,她不過是個尋常婦人,只求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罷了,大燕的風雨飄搖,她着實提不起心思來關心。然而她的丈夫卻是大燕朝清流文官之首,才名與賢名早就在外。她從前也因爲自己有這樣一個丈夫而驕傲,但如今,她心裡卻不由得生出一些怨恨。
若是他蔣玉茗能夠多爲家人考慮一些,他們何至於落得今日地步?他就不好好想想,岳飛那樣的大英雄,還不是被秦檜給害了?
蔣玉茗若比作是岳飛,英國公蔡京就是大奸臣秦檜,霍十九呢,就是秦檜手下專門做壞事又出謀劃策的狗腿子。他們一家子惹上那樣的冤孽,將來嫣姐兒的日子可怎麼過?
唐氏是一路哭回了家的。見母親如此,二爺蔣晨風心如刀絞。蔣嫣則是默默地垂眸盯着自己蔥白玉手發呆。
蔣嫵撩起窗紗,眼見着馬車緩緩停在城東“名師坊”的帽檐衚衕,先起身踩着腳凳下車,又與一躍而下的蔣晨風扶着母親和長姐。
帽檐衚衕這會子一片寂靜,然而左手側第一戶人家門前卻是亮着一盞燈籠。許是見了他們回來,那燈光緩緩接近,先是一個穿了桃紅色襖裙梳雙丫髻的小姑娘飛奔着過來,一把拉住走在前頭的蔣嫵:“三姐姐,怎麼樣?!”
“在這裡等很久了?看你冷的。”蔣嫵牽着蔣嬌的手。
提着燈籠的是個三十出頭,穿了半新不舊細棉襖子的瘦高媳婦子,見唐氏面帶淚痕,蔣嫣與蔣晨風都神色凝重,笑着道:“夫人勞頓辛苦了,先家去在說吧。晚飯已經預備得了,這就先用飯吧?”
“有勞喬媽媽費心了。”蔣嫣整理心情,似遺忘了自己要被送人的命運,笑着道:“這些日家裡事多,娘與我顧不來的,多虧有喬媽媽上心萬事周全,要麼家裡也亂了。”
喬媽媽是唐氏的陪房,當家的是蔣御史身邊的常隨喬有福,因忠心耿耿又頗有能力,素得蔣嫣姊妹的敬重。
“大姑娘言重了,快些請進吧。”喬媽媽聞言心裡熨帖,上了臺階,先推開了斑駁掉漆的木門,往裡頭喊了一嗓子:“銀姐,熱飯吧!”
裡頭傳來一聲“知道了。”院內影壁後頭的廚房就傳來烹油聲,顯是一直留着火的。
蔣家是座面闊三間的一進院落,大門對着個鯉魚戲蓮的影壁,倒座供下人和僕婦居住,院中和抱粗的松樹枝葉茂盛,西廂是二爺蔣晨風的臥房,毗鄰影壁的耳房當了廚房。東廂爲書房,平日蔣玉茗在家多在此處或看書或研究朝堂之事,正房明廳爲平日宴席待客所用,東側是蔣玉茗夫婦的臥房,耳房作爲四姑娘蔣嬌的臥室。西側正屋是大姑娘蔣嫣的閨房,耳房則是蔣嫵的臥房。
走在院中,看着黑燈瞎火的東廂書房,幾人都是黯然。蔣玉茗下詔獄已有一個月了,他不在家中,灰塵可以命人勤勤拂拭,但總是缺少了人氣兒。
晚飯是新蒸的粳米飯,一碟子清炒豆腐乾,一碟子蒸鹹魚。一家人食不知味,誰也沒有胃口。飯菜幾乎沒動,又讓喬媽媽與銀姐領着三個丫頭給撤了下去。
唐氏就囑咐喬媽媽:“天色不早了,你先帶着嬌姐兒去睡下,我與嫣姐兒、晨哥兒和三丫頭商議正事。”
喬媽媽自然知道怎麼一回事,笑着去牽蔣嬌的手。
蔣嬌卻掙了開,“娘,我要留下聽你們說話。”
唐氏這會子頭疼欲裂,身心俱疲,哪裡有耐心在理會蔣嬌?
蔣嫣見狀便板着臉:“嬌姐兒,聽話。”
蔣嬌嘟着嘴,哼了一聲,老大不樂意的跟着喬媽媽出去了。
蔣晨風這才道:“娘,我瞧着霍英的意思,似是看上的長姐。”
“那狗賊人眼珠子險些都留在了嫣姐兒的身上!齷齪殺千刀的!他不得好死!”唐氏忿恨大罵着,眼淚又一次控制不住的涌了出來。
蔣晨風拳頭攥緊,一拳捶在手邊的水曲柳貼面小几上,震的白瓷茶杯響動。
蔣嫣嘆道:“娘,二弟,三妹妹,你們都不必擔憂,也不必難過。今兒既然去了,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哭也哭過,恨也恨過,未來的路還要一步步的往前走,我不是那樣軟弱沒骨氣的,你們放心,我會過的很好。只要能將爹救出來,將來有朝一日,或許能扳倒蔡京和霍英這兩個狗賊呢!即便不能夠,咱們一家子都能平平安安,我也知足了。”
“嫣姐兒,這可怎麼好,這是委屈你啊!”唐氏雙手抓着蔣嫣的手不放。
蔣嫣安撫的拍着母親的手背,道:“娘,您莫哭了,您這樣,二弟和三妹妹心裡也不好過。雖是做妾,想來我的日子過的也不會太差,霍英那樣的人,應該不會在物質上虧待我,也算是個幸運。”
蔣嫣幾時在乎過金銀物質?她不過是爲了安慰大家罷了。
蔣嫵沉默着聽了這許久,站起身來道:“娘、長姐,二哥哥,今日累了一整天,都歇下吧。左右霍十九給了三日時間呢,咱們再想想對策。”
說不定三日內,她就能想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掉那狗賊的辦法,只要他一死,長姐就不必給他做妾了。
但是也有一點,他若死了,父親也未必能夠走他的門路放出來,他們還要去走別的門路。無論怎樣,其實都是難辦。
幾人各自回了房。
蔣嫵進門時,丫頭冰鬆正坐在臨窗的炕上納鞋底。
“做鞋呢?”蔣嫵隨手將大氅脫下遞給已到身前的冰鬆,又脫去長裙和小襖,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就將左腿架在牆上壓腿,她常年修習,身子柔韌輕盈,臉頰貼着膝蓋道:“又不急着配人,怎麼還做起男鞋來?”
冰鬆對蔣嫵的行爲已經見怪不怪,對她的打趣卻不習慣,紅着臉解釋:“二爺缺一雙厚實保暖的棉鞋,我這會子做了,今年若穿不上就等入冬時候穿。又岔開話題道:“我聽幻霜說霍英真的選了大姑娘?”
蔣嫵面上笑容一凝,沉默了。
冰鬆見狀就不敢再多問。
直到兩條腿都壓過,舒展了筋骨,蔣嫵才懶洋洋的側躺在暖炕上,拉了被子來捂着頭臉,悶悶道:“累了,睡吧。”
事到如今,到底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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