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五月尚且還微寒,加之下了一下午的雨,這會兒又是晚上,方纔打鬥之中顧不得,如今溼衣粘身,郊外夜風翻卷長裙,着實叫人覺得從心底裡往外頭髮寒。
蔣嫵分明冷的牙齒打顫,卻仍舊搖頭,“爹孃年紀大了,姐姐身子也並不好,先去馬車上換了乾淨衣裳在說,六斤還小,禁不起驚嚇折騰,娘和姐姐就在車裡好生安撫着孩子,左右外頭也沒事了,就不要在出來。”
唐氏拉着蔣嫵冰涼的手,“嫵兒也上車去更衣吧?”
“我稍後再去。”
就算有文達佳琿的人在,也不證明危險完全解除了。更何況於情她瞭解文達佳琿對她的厚意,可於理智上說,文達佳琿根本沒有理由幫助大燕國皇帝寵臣的家眷。她與文達佳琿相處的又不多,着實不敢確定他是否會做其他打算。
唐氏、趙氏,蔣嫣等‘女’眷都各自上了馬車,由僕婢們伺候更衣。幸好馬車上所帶的行禮衣物還都在。
文達佳琿知道她倔強,便也不在勸說,只大咧咧的站在她身旁。
有文達佳琿身旁的護衛加入戰團,一場廝殺很快就結束了,霍十九派來的死士,十餘人只剩三人倖存,且三人也都身負重傷,每一個戰死的漢子無不是身重數刀撐到最後不能再戰爲止。
而刺客一方,竟也與他們一樣,且在文達佳琿的人馬趕到力拼不敵的情況下,竟都咬碎早藏於口中的‘藥’丸自盡了,卻是一個活口也沒留。
聽了回話。文達佳琿濃眉蹙起。銳利眼中‘精’芒一閃而過。看向蔣嫵時已如往常那般,“蔣嫵,這事兒稍後再說,雨溼漸大,不如先去破廟裡安置吧?”
“也好。”這會兒也的確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安置這麼多人,況且蔣嫵的確累了。
一行人趕車回往破廟,路上屍體橫豎倒着二十多,就連霍大栓自詡純漢子瞧了都禁不住唬的臉‘色’發白。霍廿一干脆乾嘔起來。馬車中的‘女’眷們都將簾幕緊閉,沒有人敢向外看一眼。
蔣嫵卻是與文達佳琿並肩而行,面不改‘色’的到了破廟‘門’前。
一路上,文達佳琿毫不避諱的側過頭看她。
她的長髮因方纔打鬥而散開,披散在他方纔披在她肩頭的蓑衣上,溼潤髮絲黏在瑩潤臉頰,容顏‘精’致如昔,緊抿的‘脣’線和微蹙的劍眉表達了她此時情緒。許久不見,她越加美的叫人不忍移目了。
“蔣嫵。”
“嗯?”蔣嫵揚起頭看他。
被她清澈如水的眼‘波’掃到,文達佳琿心頭砰然。咳嗽了一聲掩飾情緒,道:“這些日你過的好嗎?”
“我還好。你呢?”
欣喜她沒稱呼他“陛下”。文達佳琿笑道:“我也很好,如今國泰民安,國庫充裕,兵強馬壯。於內對得起金國百姓,於外不怕外敵滋擾,我這個皇帝,做的還‘挺’順心的。”
“你是有雄才大略的人,治國之道早已深諳於心,如今不過是將早些年的報復一一實現罷了,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她這樣說,比那些朝中大臣們整日裡歌功頌德的話聽來不知舒坦多少倍。
文達佳琿哈哈笑道:“你與霍英學的,也會捧人了。”
蔣嫵挑眉,詫異道:“我說這些難道是奉承你?難道你不認同我說的話?”
“認同。”揚起下巴,文達佳琿既做的了王者,承受着王者的壓力,就有揚眉的骨氣和傲氣,“我原也覺得那些都是理所應當。”
蔣嫵見了抿‘脣’而笑。
說話間,廟內已被文達佳琿的人清理乾淨,牆角處堆放的幹樹枝和地上篝火的印跡,可以判斷這座破廟平日裡是真的有乞丐在住。
命人點了三堆篝火,文達佳琿就催着蔣嫵去更衣,又吩咐人去外頭調查線索,去後頭樹林掩埋屍首連帶着做些善後。
隨行僕‘婦’們紛紛抱來席子與行禮,在靠近裡頭的篝火堆旁鋪設妥當,霍家人就都聚集在裡側。
蔣嫵在馬車上換了身淡藍‘色’的乾淨衣裙,有從唐氏包袱裡翻出一件秋日裡厚料子的茶‘色’襖子披着,披散着半乾長髮回到了破廟。
文達佳琿獨自一人坐在靠近右側的那堆篝火旁,身邊兩名黑衣漢子守衛着,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而整頓妥當的霍家人都若有似無好奇的打量文達佳琿,尤其見過他的霍大栓,有心去打個招呼,又礙於他的氣勢不好硬是湊過去,一臉糾結的模樣。
蔣嫵腳步微停,隨即一笑,就往文達佳琿身旁走去,在他身側的席上側坐下來。
文達佳琿在看到她走向自己時,就已覺歡喜,到她坐在距離自己不遠處,歡喜的禁不住眉目含笑,卻偏不願意‘露’出任何不該屬於一個威嚴帝王該有的表情。火光照亮蔣嫵的臉,讓她整個人都溫柔朦朧起來,文達佳琿心跳加快,甚至覺得他們這不是在野外的破廟,卻是坐在鮮‘花’滿布蝶舞芳菲的‘花’園中。
這是種新奇的體驗,文達佳琿極爲珍惜,低沉聲音也摻了溫柔。以燕國話大大方方的道:“蔣嫵,我乾兒子呢?”
蔣嫵隨手拿了跟樹枝撥‘弄’着火堆,幽幽道:“你已經知道了吧?他現在在宮裡,皇上喜歡,要留在身邊教導。”
得到她親口確認,文達佳琿神‘色’中透出了輕蔑:“你們的皇帝,做事也太叫人心寒。他不是最信任你男人麼?怎麼這會兒,卻要留個人質放在身邊嗎?”
蔣嫵不願與一個外國人一起去罵霍十九所效忠的帝王,就只是笑了一下。可是想起孩子,心裡到底是難過。
七斤就要滿週歲了。不知道張嫂子是否好好帶他?不知道他吃的飽不飽?日子過的好不好?不知道杜奪疆是否有好生教七斤走路說話,教他這個年紀孩子該會的……
手捂着小腹。眼淚已經凝在眼中。
這樣霸王似的人物。方纔還在馬背上兇狠如一頭護羣的母狼。現在卻是這般泫然模樣,文達佳琿看的心疼不已,真想將她抱着好生哄哄。
但是這輩子他怕都沒有這個資格。
又急又惱下,忍不住道:“霍英這傢伙,當日答應我的話八成都忘了。根本就沒有好生對你!”
他行事磊落,如果怕叫霍家人聽了他說話,起初就不會用燕國話,而是說金語了。加之底氣十足,並未降低音量,這一句話叫霍大栓等人聽的清清楚楚,衆人都往蔣嫵這方看來。
唐氏心下暗惱,蔣嫵這位朋友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他一個男子,關鍵時刻出手將助原本是當感‘激’的,可他當着蔣嫵婆家人的面兒說人家兒子的不是,那不是給蔣嫵添‘亂’麼,何況他一個大男人。這麼說話,難免會叫人多想蔣嫵。
蔣嫵與文達佳琿同樣磊落。雖也知道家裡人會多想,但也並未真去計較太多,只不過他這樣說霍十九,她卻不喜,面對一個屢次救過她家人的人,又不好惡言相向,也不能入初見時直接用簪子做飛鏢去威脅他,只得擰眉道:
“阿英已經盡力了,他也是身不由己。我能夠理解,家人也能夠。”
再也沒有什麼比她明明生活的很苦悶還無怨無悔的對待霍十九更叫文達佳琿挫敗又憋悶了。
“是嗎?那只是苦了你罷了。我來時聽外頭的人還有謠傳,在質疑七斤的身世。”
一句話,又說的唐氏的心懸起來,霍家人也不愛聽這個。趙氏心裡暗想,這位達公子人雖然很古道熱腸,對他們也有兩次救命之恩,可說話未免太二百五了。哪有當衆就這麼戳人家心事的。
蔣嫵挑眉,剛要說話,就被文達佳琿搶了先:“別人不管,我是相信你的。你們的皇帝不過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才貌不急霍英,武功不及……不及你,這樣一個軟腳的棉‘花’枕頭,你會看上他?說死我我都不信。”
文達佳琿其實想說的是:“你連我這樣馳騁疆場屢建戰功威名遠揚又對你一往情深的帝王都看不上,難道會看上小皇帝?”
蔣嫵噗嗤笑了,“多謝你的信任。”
霍家人也都面面相覷,相對莞爾——達公子雖然說話不太靠譜,但理解的還是對的。
文達佳琿就笑着道:“別客氣。既然是兄弟,對你最起碼的瞭解本就應該有。”
原來他記得上一次她說的話。
她當時叫他不要對她做其他想法,索‘性’就當她是個男人。
蔣嫵爽朗一笑,順勢道:“既如此,大哥請受小‘弟’一拜。”說着就起身單膝拜去。
文達佳琿一冷,心裡仿若打翻了五味瓶,有喜有悲的雙手攙扶,卻也豁出去與她玩笑的道:“賢‘弟’既這麼說,就是認了我這個大哥了。其實上一次納穆回去說了你受傷的事兒,我就已經要趕來了,奈何事務繁重,路途遙遠,並不是我說走就走得開,是以一耽擱就到了現在。如今見你身子大好,雖然歷險卻無恙,我也就發放心了。”
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一個明知得不到自己迴應的男人還這般一‘門’心思的對自己,且這個人還是一國之君,並不是尋常人說走就走得開的,文達佳琿要出行一趟,總要安排許多事,既要防備‘奸’臣作‘亂’,又要防範皇子覬覦那個位置,來的了燕國,上一次是頭腦發熱,這一次是真心關懷,蔣嫵無法不聳然動容。
“大哥,你的一片摯心,我無以爲報。”
“我們金國人‘交’朋友,不似燕國人那樣還搞出那麼多的彎彎繞,大家都是漢子,真看的上彼此,吃塊‘肉’,喝碗酒,就是能沙場上相互幫襯保命的過命兄弟,何況我跟你喝的酒,又豈止是一碗?”
蔣嫵想起當日她吃一罈,‘逼’他吃三壇,害得他酩酊大醉幾日爬不起‘牀’險些醉死的事,也開朗的笑了起來。
一時間,破廟中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唐氏不着痕跡的觀察親家的神‘色’,見無異樣,這纔將懸着的心放下了,聽這位達公子講話,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啊……
“爺。”
這時,廟‘門’前一名黑衣漢子單膝跪地行禮。
“報。”
“刺客共十八人,經查驗,發現他們右臂都有刺身,且每九人手臂上的刺青是同一種圖騰,兩組圖騰分別爲玄武與白虎。”
霍家人聽的懂,卻也不懂。
蔣嫵挑眉,雖不明這些意味着什麼,但她發現文達佳琿面上浮現出怪異的神‘色’。
文達佳琿一揮手,那人恭敬的行禮退了下去。
方纔輕鬆愉悅的氣氛,因爲文達佳琿突然的沉默而變的緊張起來。就連破廟外沙沙的雨聲,都聽的清楚分明,好像那些擾人的雨點不是落在屋頂和地上,而是落在人心上。
蔣嫵也不催促,她知道兩人屬於兩國,且金國與大燕籤的那個三年和平的條約已經過去了一小半時間。金國雄踞北方,民風彪悍善戰,莫說漢子,就是‘女’子,抄起棍‘棒’也能充個尋常的燕國士兵,他們對屈居於東北方的區區一隅之地早已不滿足,要擴張領土的心思早就不必掩藏。
文達佳琿是軍旅出身,行軍帶兵多年,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又正值年富力強,雄心萬丈的年紀,他原本就是要帶着金國人民走上富強之路,開疆擴土名垂青史的。
這樣必定會站在敵對兩面的兩個人,他能屢次出手相助,已是她感‘激’不盡無以爲報了。她又如何能強求他在多言?
反正,查出了這個線索,她也可以回去問霍十九。
霍十九若不知,總有能力繼續去查。
“蔣嫵。”
文達佳琿突然而來的聲音,顯得不似方纔那般‘精’神百倍的爽朗,而是有些躊躇。
蔣嫵笑着問:“什麼?”
“你與我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文達佳琿說着已一躍起身。隨手接過護衛遞來的寶藍‘色’厚實大氅,卻未披上,而是遞給了蔣嫵。
蔣嫵也站起身,緊了緊披在外頭那件趙氏的茶‘色’襖子,搖了搖頭。
冰鬆立即小跑着去趙氏和唐氏那裡拿來意見蔣嫣做被子用的蜜‘色’錦緞棉斗篷來,伺候蔣嫵披好,又拿了紙傘伺候蔣嫵撐傘。
蔣嫵接過紙傘,道:“你在這裡吧。我去去去就回來。”
文達佳琿也接過‘侍’衛遞來的紙傘,與蔣嫵以前以後的走向破廟的殿‘門’前。,
ps:新的一年就要來啦!三嘆在這裡祝福每一位讀者朋友新年快樂,永遠幸福!在點點寫文4年零7個月,跟開心能夠認識了許多的朋友,也很感‘激’一路相互陪伴我的讀者朋友們。希望我們大家都在新的一年裡快快樂樂,平平安安,三嘆會努力學習,爭取寫出更加‘精’彩的故事,不辜負大家的支持和鼓勵!!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