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上還殘留着過去村莊的遺骸,一座破敗的客棧正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石灰粉刷的牆壁早已經變成漆黑的顏色,破裂的窗戶空蕩蕩的像是骷髏的眼洞。門上原來懸有一塊招牌,但現在只剩下生鏽的鐵片,在微風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胡格爾家族派出的嚮導走在最前面,他們在這片地區採集藥物、捕捉毒蛇,所以對哪些地方能夠通行非常清楚。在他們身後是排成三列的隊伍,長矛手和弩射手穿着簡易的皮甲,緊張的看着腳邊深深的懸崖。不時有奇怪的嗚嗚聲從懸崖地下傳上來,幾點飄蕩的螢火就像是鬼怪的眼睛,從幽深的地獄向上觀望。
“前進的速度還是有些慢。”德雷子爵騎在馬上,對他的效忠騎士麥特·威廉姆斯說道。“天亮之前還能不能通過這片裂谷?我要在中午時分看到秘爾城的城牆。”
麥特甕聲甕氣的回答:“我會讓嚮導們加快前進的速度。”
德雷子爵點點頭。裂谷地區的通道是整個行軍中最危險的地段,這裡不能展開陣型,不論是前進還是後退都受到限制。所以他派遣充滿野心的次子威廉率領騎兵部隊突襲斑紋山金礦,也是爲了能夠吸引走那個年輕領主的視線。一個幸運的小子,子爵心想,希望他這次能夠乖乖投降,交出領地,這樣自己還會留他一命。在某些方面,他還是很喜歡那個叫做西格爾·烏賊的領主。
他從被釋放回來的“自由騎士團”成員口中得知了他們失敗的原因。既然計謀被人識破,而且又沒有做好撤退的方案,全軍覆沒不出意外。德雷子爵很欣賞西格爾的頭腦,作爲一個年輕人他已經足夠聰明。
正因爲如此,子爵才必須要在此時選擇進攻。等到秘爾城修建完畢,聰明的西格爾男爵就更難被擊敗。
道路雖然危險,但幸好很快就能到達盡頭,德雷子爵已經看到了遠方起伏的矮丘,那裡就是他一直期盼的平整寬闊的土地。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開始消散,淡淡的暗紅色光芒從東方地平線下隱約出現。
一天一夜的行軍並沒有白費,只需要再過半個小時,等所有隊伍踏上那個矮丘,就可以開始休息。雖然一個鐘頭的放鬆時間顯得杯水車薪,但足夠讓士兵們提振一下士氣,至少當他們出現在秘爾城下的時候不會顯得疲憊不堪而毫無威脅。
這個時候,一個騎馬的影子登上了那座矮丘,紅色的披風和東方陽光的顏色非常接近。德雷子爵心頭有了不妙的預感。
隨後,一個又一個影子站在矮丘之上,排成兩列,共有四十個左右。這個時候初升的太陽越出了大地的遮擋,用金色的光芒驅散了天地間最後殘存的黑暗。西格爾和瑪娜訓練出的弓箭手站在矮丘上,他們正好擋在通過裂谷地區必經的道路中央。
黑色的烏賊在旗幟上活靈活現,扭動着九隻觸手,雙眼處好似燃燒着火焰。旗幟由莫爾掌管。對於這個職位他感到非常滿意,所以臉上滿是自豪而堅毅的表情。西格爾對瑪娜一點頭,女騎士彎弓射箭,一支沒有箭頭的羽箭劃過空地,射在溼軟的土地上,尾羽在晨風中微微發顫。西格爾騎馬離開了隊列,獨自一人來到陣前,停在羽箭之後。
“我乃西格爾·烏賊,海姆領的領主和秘爾城的男爵,誰會和我交談?”
德雷子爵騎馬過去,停在西格爾面前的位置。他上下打量這個聞名已久的年輕城主,正如西格爾也在打量他一樣。黑色的頭髮和黑色的眼睛,一副沒有皺紋的年輕面孔,一張帶着淡淡笑容的自信的臉。德雷子爵安撫着胯下躁動不安的馬匹,奇怪自己久經戰陣的老馬爲何如此緊張?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對方乘坐的是一隻由星光和陰影組成的坐騎。
他居然騎着星空,他居然身披太陽。德雷子爵愣了一下,右膝的陳年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而對方風華正茂——他這才第一次有了失敗的感覺。
“您一定是德雷·烏瑟爾子爵,很榮幸見到您。”西格爾微微點頭。
“年輕的子爵先生,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沒想到我和自己的孩子一樣,落入了你的掌握之中。如果你認爲自己依靠三十多名弓箭手就可以阻住我的去路,並可以在這裡羞辱我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西格爾說:“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放下武器投降。”
“哈哈,白日做夢!”德雷子爵回答道:“我的步兵只需要三分鐘就能衝上這片矮丘,騎兵則只需要一分鐘。你的弓箭手能射出多少箭?我能承受一百人的犧牲,你呢?而且你就在離我這麼近的情況下,身上只有紅色的長袍,甚至都沒有盔甲,而我的劍就在手邊。你覺得誰應該投降?”
“子爵先生,我與此地和你交談,是在盡一名貴族領主的責任。我也知道,我還有另一層身份,一名法師。”西格爾拍拍手,就聽到裂谷和矮丘交界的區域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塵土被震動抖離地面,形成一層低矮的雲霧。然後整個土地出現了大量裂縫,變得鬆軟而崩解,大塊大塊掉落進一旁深不可見的裂谷中。原本足有十米寬的通道現在只剩下不到三米,而且仍在繼續崩塌,即使剩下的通道也沒人敢上去試驗穩定性。
“子爵閣下,你看,現在你有多少軍隊能夠衝上來?”西格爾說道,“你們離開的道路也被我截斷。除非能夠飛躍十米寬的裂谷,否則你的人馬將被困死在那裡。放下武器,投降吧,子爵先生。”
德雷子爵的手摸上了劍柄,他一直沒有放棄練習劍術,因爲他從不覺得自己已經打完了人生最後一仗。西格爾見狀,將披風向後一甩,露出了腰間兩把長劍。一柄是星之塵,德雷子爵並不認識,但對於另一柄他卻不陌生。威廉非常喜歡那隻武器,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
他的手擡起又放下,最終長嘆了一口氣,頹然問道:“威廉怎麼樣了?”
“他已經被我俘虜。”西格爾說道:“他進行了英勇的反擊,但最終還是失敗,和他的騎兵部隊一起。等待他的將會是囚禁,因爲他在行軍的時候殺害了無辜的商人。”
“我可以贖回他嗎?”
西格爾搖搖頭,回答道:“如果你我之間有和平,則必須建立在威廉作爲質子待在秘爾城的基礎上。他可以讀書、練武、在城堡中活動,但是不能離開那裡。當他完成償還殺死無辜商人的罪行,並且在秘爾城十年之後,他就會自由。”
“那時他就要接近四十歲了!”德雷子爵怒吼一聲。但他知道西格爾做的並不過分,索要質子是保證和平的一個非常好的手段,再說這名質子還是由他俘虜的。最終子爵說道:“那我們這些人怎麼辦?”
“除了一柄長劍之外,留下所有的武器和盔甲,然後我就允許你們帶着坐騎返回;若想保留盔甲,那就把相應的坐騎留下。”西格爾回答說:“這是作爲戰爭的賠款。”
“沒想到你一個小小的男爵……”德雷子爵搖了搖頭:“這個時候說什麼也沒意義,只能顯得沒有肚量。就像勝利不會永恆,失敗也一樣。”
“這我知道。”西格爾回答。
德雷子爵從鞍座上下來,西格爾也一樣站在他的面前。作爲投降的儀式,子爵解下了他的寶劍,西格爾收了下來,並將威廉的劍還給他。見到這一幕,希羅領的士兵們知道自己已經失敗,這場戰爭已經分出了勝負。
接下來就應該是他們丟下武器盔甲,然後離開戰場的時候了,但此時卻出現了異狀。裂谷區的地面又開始震動,這可不再是西格爾的土元素搞的鬼,而是真的地震。大家東倒西歪的坐在地上,眼睜睜的看着最後三米的通道斷裂。黑色的深淵將烏瑟爾家族的士兵圍困在中央。馬匹受到驚嚇,騎士們奮力拉住繮繩以防它們到處亂跑。許多民兵趴在地上,大聲向大地之母祈禱,懇求她能夠息怒。
地震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便停止了,西格爾只覺得自己和召喚出來的土元素失去了聯繫。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因爲召喚的時間還沒有到,而區區地震是很難影響到土元素的存在的。與此同時,他感到一陣陣魔法的波動從裂谷的下面傳來,並不屬於任何一種元素能量,給人一種非常獨特的感覺。
就像是災禍的感覺。
“啊!這是什麼!”困在平臺上的士兵突然發出了叫喊,然後就想潮水一樣向兩面散開。只見平臺上爬上來一隻常人大小的骷髏,全身都印滿奇怪的花紋,互不交叉的線條形成一個個獨立的漩渦。骷髏的眼睛中燃燒着灰色的火焰,他爬上了平臺,看到面前上百名戰士,突然張開了嘴巴。雖然做出了吶喊的動作,但實際上並沒有絲毫聲音從嘴巴里傳出來。骷髏身上的花紋開始發亮,只見散發着黃金光澤的盔甲憑空出現,一塊一塊拼接起來,將骷髏整個罩在裡面。他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縫隙,即便是面甲也是完全密封的樣子。面甲上刻畫着閉眼流淚的人像,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一隻又黑又粗的全金屬釘頭錘出現在骷髏的手中,散發着無盡的熱量。但周圍的人卻齊齊打了一個冷戰,每個人都感受到了死亡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