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海上,西格爾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搖搖晃晃、飄飄蕩蕩是深埋在他骨子裡的節奏,現在重新演繹成樂章。只可惜這思維的海洋並沒有氣味,情緒的水波之下也沒有海魚,但這一切已經讓西格爾感到放鬆。
越過了由過往回憶凝結成的海面,現在到了深水區。從船舷向下望去,海水之中蘊含着魔法波動的力量。若西格爾敢從這裡潛下去,便有可能找到溫蒂所學習的咒語秘密——她的獨門技法、她的私人鍊金配方、她的咒語連鎖結構。
這裡面蘊含着寶藏,可也有危險的思維漩渦和暗流,想要深潛需要頗費心思。西格爾並沒有停下航行,而是繼續向海洋深處前進。
然後就到了潛意識,被法師們認爲是基於感覺而非事實的區域。這裡的海水不斷改變顏色,從深幽的黑色到完全透明,循環產生變化,如同呼吸、如同脈搏。目前這種平靜無波的狀態建立在溫蒂的昏迷的前提上。若是她清醒着,那這片區域將會如同沸騰的溫泉,浪涌中各種顏色攪動在一起,形成五彩繽紛的奇景。
諾克斯法術所形成的風暴就在這個區域,可以看到一根細長的龍捲旋風上下連接起海面和一朵紅色的雷雲。潛意識的情緒被吸起來,緩慢上升,被帶入雷雲之中。綠色的電漿四處亂竄,將海水分解並點燃。紅色的火焰不斷升騰,壯大那片雷雲。
西格爾皺皺眉頭,這紅色的火焰似曾相識。記得在嗎卡布達,兇殘的侏儒便使用瞭如同紅蓮的火焰,正是這個顏色。以前從未細想過,將一切作爲燃料的特性和耐括斯電漿能量轉換技術是如此相似,兩個之間怎麼可能沒有聯繫?
這種咒語能夠不斷吞噬周圍的能量,在循環中逐漸壯大自己。只有在擁有具象性的思維空間中,才能夠將概念變成有結構的實體;同時也多虧這是在一位法師的腦海中,只有高超的施法者纔有足夠的知識理解並體現咒語的秘密。
除了面前的雷雲旋風,西格爾還知道一種可以自身循環的法術類型,就是侏儒的扭曲幻術。他藉助這次機會,好好觀察兩者之間的異同。諾克斯共同會的法術有一些侏儒幻術的特徵,但並不明顯。不過耐括斯的電漿技術基礎一定是侏儒的幻術,這點西格爾基本可以確認。
在無數世界和漫長的時間流動中,會有星空般璀璨的無數次靈光一現,產生遠超當時技術水平的突破。魔法是否強大,咒語是否先進,就在於能不能匯聚並延續這些靈光一現的美妙時刻。除卻循環法陣之外,耐括斯的魔法陣小型化技術也來自於某次靈光一現,同樣極其優秀,西格爾一直想找到契機掌握它。
一道雷霆從龍捲中射出來,擊落在海船的旁邊。西格爾收回自己的思緒,專注起來,思考解決的辦法。
“安樂死”法術形成的紅雲,不斷釋放令人感到舒心的信號,所以龍捲周圍的海面異常平靜,可以稱得上沒有波瀾。若這個區域不斷擴大,整個海域都失去活力之後,人便會死了。那麼什麼情緒是和安樂對立的呢?
西格爾向四周看,希望從溫蒂的腦海中找到線索和材料。他在海洋的深處看到了一大團污跡,如同粘稠的油漂浮在水面上。他駕駛海船小心靠過去,從那層油污中看到了無數亡靈爭鬥、扭打、相互撕咬的可怕畫面。好在溫蒂現在還在昏迷之中,所以這裡非常平靜,亡靈爭相吞食生靈的情景靜止着,也沒有傳出一丁點可怕哀嚎或痛苦的嘶叫。
有恐懼、會害怕,人才能活着。正如一個人想要判斷是否身處夢境,都是朝自己臉上來一巴掌,一定是依靠痛苦的感覺,從來都和是否快樂無關。
西格爾念起咒語,拽着這片油污向龍捲的方向靠近。這需要極大的力量,非常消耗精神。他要把全身心的意志專注到對亡靈的恐懼情緒上去,一點點吸引它、引導它,才能移動它。
汗水從他的額頭上不斷淌下來,他只覺得眼皮很沉。原本承載他的海船變得越來越小:船帆變成煙霧消失,甲板一塊一塊脫落,船舷的越來越低。帆船變成了划槳船,然後縮小成獨木舟,最終變成了木筏。西格爾站在搖搖晃晃的木筏上,雙腳已經被溫蒂的思緒大海浸溼。
一種舒適的感覺從腳上傳來,就好像整片大海並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溫潤的血肉之軀。西格爾全身顫抖一下,從幾乎就要跌落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只差一點他就會被這裡同化,深入進來靈魂分身徹底融入進海水,成爲這裡的組成部分。
用現在的狀態完成後面的工作是不可能的,西格爾集中精神,將自己轉化成骷髏形態。他的靈魂碎片也在溫蒂的腦海中完成了同樣的變化。一時間,風起雲涌、波濤澎湃,木筏在浪尖谷底上下起伏顛簸。
黑色的粘稠油脂如同獲得了生命,朝西格爾猛撲過來,想要將他包捲到海水中去。法師手中幻化出魔杖,施展防護邪惡的咒語,定住了黑色的恐懼意識。隨後他開始吟唱諾克斯法術的咒語,並不斷將侏儒的循環法陣具現出來。
在這種類似冥想的環境中,製造魔法物品並不需要實際的材料,一切都處於夢幻和現實之間。只要能夠理解,剩下的便是看法師的專注能力,能不能在完成之前保持注意力的集中。
好在西格爾對侏儒符文早已熟悉,元素核心和能量透鏡更是他親手製造出來的。很快,風浪漸止,一道黑色的龍捲逐漸形成。從對死靈的恐懼中提煉出最純粹的求生意志,形成和“安樂死”法術反向的旋風。
西格爾耐心調節兩個法術旋風的方向,讓它們逐漸接近。兩個旋風作用類似但性質相反,在西格爾的計算中它們會互相抵消。爲了完成自己的計劃,西格爾還不能讓這兩股旋風現在相遇。若是沒有安樂法術,他的催眠和建立在催眠上的暗示就沒有意義,所以在溫蒂腦海中的抵消過程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發生。
恐懼令人存活,安樂致人死命,西格爾望着面前的兩道旋風,心中有了明悟。若不是一直以來出入各種危險境地,若不是接連面對一個又一個生死挑戰,他也不可能收穫知識和經驗,也達不到目前的力量。他最後在溫蒂的意識海洋深處留下了一句祝福,然後划動木筏回到了岸上。
西格爾捏起沙子,爲那塊最璀璨的寶石蓋了一座沙子的城堡。在這座城堡裡,承載着激情和愉悅的感覺,是用整整一夜疲憊換來的最放縱的回憶。雖然它是假的,但至少能夠在一場夢的時間內讓溫蒂快樂。
當海洋深處“安樂”的旋風消散的時候,璀璨鑽石所附帶記憶也會消失。當溫蒂試圖回憶的時候,便會覺得一切就像場縹緲的冒險,亦幻亦真。也許過了許多年,這裡還會有一些美好的記憶碎片殘留,但終有一天會被涌上來的潮水淹沒,化爲沙子。
他找到自己整個沙灘上最新的貝殼。那是一塊黑色的,上面有骷髏頭像的貝殼。這是西格爾變身的時候對溫蒂的驚嚇。這個沒有用處了,西格爾用手將它碾得粉碎,化爲塵埃。意識的海洋開始發出海濤的輕響,說明現在是沉睡而不再是昏迷,離開的時間要到了。
最後,他蹲下身子,拍了拍這裡的沙灘,然後用手指留下一句話,“希望你能再次找到美好的鑽石。”
然後他念動咒語,從溫蒂的腦海中離開。
回到溫蒂的房間,西格爾將她搬到牀上,爲她蓋上被子。他揮動魔杖,將房間搞得一塌糊塗,所有東西都胡亂擺放。被子和牀單被大力扯壞,碎片散落一地。然後他從空間袋裡拿出糕點等食物,在玻璃杯中呈上紅酒。他在桌子上刻畫了一個簡單的恆溫法陣,火元素緩慢地釋放熱量,讓盤子中的食物和紅酒不至於冷卻。
最後,他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很抱歉這樣離開,我有任務在身。小心精靈,他們的法師不乏強者。”
用防護法術關閉了溫蒂的房間,西格爾徑直來到頂層的樞紐間。說出密語,房間的大門爲他打開,整個法師塔的控制核心就在房間之內。
西格爾手持魔杖,小心地走了進去。樞紐房間只有十尺方圓,從正中的天花板上垂下來一個鑲嵌着水晶球的吊柱,西格爾在水晶球上呈現出怪異可笑的倒影。魔法陣的控制紋路匯聚到水晶球上,但真正的核心卻被隱藏起來。
水晶球的根部有一塊紅色的晶體,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那是一塊炎魂晶。西格爾發現這裡很像是耐括斯的提煉室,從怨靈中抽取能量,製作炎魂晶。與此同時,他還看到了利用炎魂晶作爲能量核心的法陣,用來供給整個魔法塔的消耗。
也就是說,所有的紅色魔法塔,既可以作爲製作能量體的車間,同樣也是供能站。若是怨靈來到這裡成爲原材料,諾克斯就能很快製造出大量的炎魂晶,並用來加強自己的咒語能力。
西格爾關閉身後的大門,房間變得黑暗,但隨着他再次唸誦密語,魔法陣的線條散發出微光,將這裡重新照亮。
水晶球中開始有了變化,繽紛的色彩不斷翻動,像是活生生的一樣。它似乎能感知到西格爾的存在,總是將最多的顏色向他的方向聚集。
法師走了過去,將魔杖放在水晶球上,和高塔建立了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