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縱的母后,先皇后長孫氏!
這個猜想突然出現在顧放的腦海裡,驚得他只能扶住書桌來穩住身體。
這時他又想起開元帝曾經對他提起過的那個看上去白晃晃的鬼魂,會不會和他今天看到的是同一個?
顧放再思及開元帝他們談及那個鬼魂之時敷衍和不願意多說的態度,他心裡更加認定了自己的猜測。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長孫皇后又是爲什麼在死後一直流連人間?
在思考這些的同時,顧放的思緒又不由自主地放到了連縱的身上。他開始猶豫,自己要不要把長孫皇后的鬼魂還在人間這件事告訴連縱。
顧放心裡明白,告訴了連縱,就等於他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攤開在了連縱的面前。而最後不論連縱做出什麼樣的反應,顧放自己也不得不全部受下。
這就讓顧放心有不甘。他好不容易和連縱建立的信任就要這樣土崩瓦解了?
顧放嘆了口氣,攤開一張宣紙放在書桌之上。
他想着,不管自己在這裡怎麼想,在他關於長孫皇后的猜測得不到開元帝的肯定之前,他還是用練字的方式來平靜自己的波瀾起伏的心緒吧。
不得不說,練字這個辦法果然有用。但是當顧放看着滿桌子寫滿連縱名字的紙張時,心裡真是又氣又笑。
他無奈地把宣紙揉成一團,然後隨意地扔在地上。
開元帝來找顧放的時候,正巧就看到了自家徒弟有些迷茫的眼神。他當即就關切地詢問顧放怎麼了:“來來來,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就跟師父說啊。師父幫你想主意。”
顧放擡眼看了看滿眼關心的開元帝,頓時就感到自己心裡一暖。他也顧不得其他,就一股腦地把自己的猜測和擔憂對着開元帝和盤托出。
開元帝自然是沒有想到顧放會突然提及長孫皇后,他心裡閃過片刻的措手不及,最後長嘆一聲,承認了顧放看到的那個鬼魂就是長孫皇后。不過關於要不要向連縱說明這件事,開元帝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顧放皺眉。
但是還沒等他繼續問下去,開元帝就找了一個藉口走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雖然顧放很想詢問開元帝“還不是時候”是什麼意思,但是開元帝總是在他開口之前就走開了。到最後,開元帝索性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讓顧放只能無奈地妥協。
轉眼就到了連縱封妃和新晉妃嬪入住各個宮殿的日子。
等慶祝的鞭炮聲漸漸平息,顧放才站上觀星臺往下眺望一個個張燈結綵,燈火通明的宮殿。
從今日起,這個皇宮中的主人又多了幾個。
開元帝站在顧放的不遠處,他難得惆悵地嘆息道:“有多少人是自願入宮的呢?”
“師父。”顧放一愣,察覺到了開元帝的話中有話。
開元帝看了眼面露不解之色的顧放,然後又把視線投向皇宮:“徒弟,你要記住,在這個皇城之中,唯有真心才能換取真心。”
說完這句話之後,開元帝突然輕鬆地一笑,他把手虛虛地搭在顧放的肩上:“徒弟,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然後,他才慢悠悠地離開了觀星臺。
顧放定定地看着開元帝離開的方向,腦海裡不停地迴旋着開元帝剛纔說的話。
是啊,唯有真心才能換取真心。
顧放終於釋然地勾起嘴角。近幾日來圍繞他的困惑也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他想,是該找個時候和連縱說清楚了。這不光是因爲事關連縱的母后,更是因爲顧放想和連縱做朋友。他不想等事情發展到無法挽回的時候,才後悔自己曾經沒有主動把握機會。
就在顧放終於想通的時候,連縱突然出現在了觀星臺之上。就連落地的姿勢都和他第一次來到是一樣。
“陪朕喝酒嗎?”連縱微笑着看向呆呆地看着他的顧放,晃了晃手裡提着的兩壺酒。
“好。”顧放突然燦爛地一笑。
連縱從來沒有見過顧放笑得如此肆意和灑脫。他回憶起剛入國師塔時那個對他充滿戒備的青年,再看看眼前這個疏離不在的年輕人,心裡突然一陣激盪。
他忍不住對天朗聲大笑,然後撩起身上莊重禮服的衣角就席地而坐。
顧放看他這一連串的流利動作,心裡突然也升起一股豪情,他接過連縱手裡的酒杯,拔開蓋子就對着嘴喝了一口。
皇宮裡的酒果然是好酒。夠辣,夠辛,喝下去之後顧放只覺得有一把火從喉嚨口一路燒到了他的身體裡。過了一會兒這種灼燒感才慢慢褪去,緊接着就是一股漸漸升騰起來的暖意。
秋日裡的寒風呼嘯而過,顧放確實感覺不到一點的寒意了。
“好酒。”顧放低喃。
“哈哈哈哈。”連縱又是一聲仰天大笑,“確實好酒。自從我當這個皇帝以來,也就覺得這皇宮中的酒最和我的心意。”
顧放轉頭看了眼笑得很開懷的連縱,心想多少人爲了當皇帝而費盡周折,而這個已經當了皇帝的人卻不以爲意。
不過他轉而想到這段時間來連縱的遭遇,就對連縱的情緒感到理解了。
“我有時候覺得……”連縱先是看看沉默不語的青年,然後又望向閃爍着璀璨星光的夜空,臉上掛上了懷念的笑容,“在邊關的那幾年,雖然艱苦,但是真的比現在要自在多了。”
也不知道連縱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就對着顧放滔滔不絕地分享起了他在邊關的經歷,那裡的風土人情,他的手下,以及和他交手不下百次的蠻人。
說到興奮的地方,連縱還會像個孩子一樣拍自己的大腿,然後猛地灌一口酒。
顧放聽得很認真。一是因爲他對邊關的好奇,二則是因爲他知道,這就是連縱的“真心”。
既然是真心,他又怎麼能敷衍的對待?
聽到後來,顧放甚至覺得如果連縱不是大仇未報,如果京城裡沒有讓他牽掛的沁陽王連橫,連縱說不定就待在邊關不會回來了。
“陛下醉了。”顧放見連縱一口一口地灌着酒,到了最後都坐不直了,便心情複雜地提醒他。
“沒有。”連縱突然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裡不肯出來,“我怎麼會醉呢?國師定是看錯了。”
幾次勸說都無用的情況下,顧放只好看着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在那裡做出一系列醉酒之人才纔會做出的事情,比如:連縱把整個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連縱靠到顧放身上的時候,顧放下意識地想要躲開,但是當他看到連縱眼角處隱隱的淚水之時,心就突然軟了。
他只能板着臉,努力坐穩,不讓連縱把他撲到地上去。
連縱其實還保持着一些理智,但是他就是捨不得懷裡的溫暖,並且忍不住想要獲得更多。
所以,他把頭蹭到了顧放的脖頸旁,就連手也慢慢地在顧放的腰間環緊。
顧放面對這種情況,整個人也像一根木棍一樣僵直地坐在那裡。
他本來還想借這次的機會對連縱坦白自己的不同並且說明長孫皇后的事情,現在看來是不能夠的了。
顧放努力地掙扎了一下,換來的卻是連縱越收越緊的懷抱。他只能忍受連縱在他脖子旁呼出的溫熱的氣息,然後不停地告誡自己:這個人是皇帝,他打不過,也打不起。
“呼……”顧放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卻在看到連縱竟然靠着他睡着了時,又是一個翻滾。
他不禁想到,其他征戰沙場的將軍不都是酒量非凡的嗎?怎麼到了他們這位陛下這裡,才喝了一壺酒開始撒酒瘋?
顧放用腳尖踢了踢被連縱扔在身旁的酒壺,裡面“嘩嘩”的水聲讓他知道,很好,一壺酒都不用就可以灌倒他們的皇帝陛下了。
到了後半夜裡,實在困的不行的顧放只能用這樣彆扭的姿勢睡着了。
第二天,竟然是顧放先醒了。他一睜眼,就看到連橫和開元帝一臉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他現在也顧不得開元帝,對着連橫冷冷地說道:“王爺有空笑話,就快點把陛下帶走吧。”
連橫卻是一點都不着急,他真是好久沒看到自家皇兄鬧出這樣的“笑話”了。所以他頂着顧放冷冰冰的眼神,笑嘻嘻地說:“不急不急,皇兄這不是還沒醒嗎。”
“可是我很不舒服。”顧放一字一句地盯着連橫的眼睛。
“我不敢啊。”連橫卻還是很無賴地攤攤手,不肯做什麼。
顧放氣極,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來讓連橫幫他一把。
就在他和連橫對峙的時候,一直昏睡的連縱終於悠悠地醒了過來。他有些茫然地晃了晃頭,然後盯着顧放看了許久,這纔回想起了來龍去脈。
他倒是也沒有覺得尷尬,反而心情很好地對顧放溫和一笑:“真是麻煩國師了。”
面對這樣的笑臉,顧放僵硬地說了一句不客氣,然後掙開連縱的手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觀星臺。
連縱看着顧放氣勢洶洶的背影好脾氣地笑笑。
昨日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不願見任何一個別有目的的人。所以在選擇哪位妃子侍寢的時候,他果斷拎着酒壺就來了國師塔。
連縱想,他們的國師雖然看上去不好相處,內心裡,卻是無比的柔軟。
“走了。”皇帝陛下拎起自家弟弟,“咻”地一下從觀星臺上躍下。
另一邊,等顧放從觀星臺來到祠堂的時候,他發現祠堂裡竟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鬼魂。
顧放趕緊叫來了開元帝他們。
“你怎麼來了?”開元帝一見到那個身形有些飄忽的鬼魂,臉色就不好看了。
“他,他可以幫我。”
那個鬼魂像是很久沒有說話一般,喉嚨裡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沙啞極了,顧放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哼,想要別人幫忙?”開元帝毫不留情地斥責着陌生的鬼魂,然後頭也不回地進了祠堂的內室。晉王,燕王兩位祖宗也是嘆了一口氣,紛紛飄走了。
顧放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可以確定這個鬼魂應該是無害的。他想了想,從櫃子裡拿出一根香點燃,然後拿着香走近那位陌生鬼魂。
“不知道您是?”顧放問。
那個陌生的鬼魂在香的滋潤下終於看上去不那麼飄忽。但是他沒有立即回答顧放的問題,而是說出了一個讓顧放咋舌的名字:“長孫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