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皇帝連適作爲大曜的帝王,他守成有餘,開拓不足;作爲父親,他偏愛庶子,疏遠嫡子。
在他在位的二十年餘年間,或許只有太妃李氏和廢太子得到過他真正的關心。至於其他人,估計在這位帝王心中根本掀不起波瀾。
而連縱對於這位父皇的感官也是極爲複雜的。他靠在顧放的肩頭,輕輕地訴說着他對他父皇的印象:“在我記憶裡,他一直都是一個威嚴的君王。他大概只有在連寬的面前,纔像個父親。”
連寬便是廢太子的名字。
“太上皇真的這麼喜歡廢太子和李氏?”顧放反握住皇帝陛下的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茫然失措的連縱。
“李氏自從入宮之後就一直寵冠六宮,而連寬也很是深受父皇寵愛。”連縱陷入了回憶之中,“我作爲皇后長子,自然是他們的眼中釘。”
“所以他們就仗着太上皇的寵愛,陷害長孫皇后和你?”顧放不屑地冷笑。
在他看來,太上皇的寵愛實在太虛假。說到底,他會這麼寵愛廢太子和李氏還不是因爲李氏家族對他沒有妨礙。而廢太子又需要倚靠他的寵愛在朝野中立足。
說一千,道一萬,這位太上皇,喜歡的只有會聽他擺佈的人而已。
他不喜歡長孫皇后,因爲將軍府出身的長孫皇后主見太強,從來都不是需要依附別人的菟絲花;他不喜歡連縱,因爲連縱從小太獨立,不屑於和其他兄弟爭奪父皇的寵愛。
“不說這些了。”連縱湊到顧放耳邊說道:“我知道你最近爲了準備祭祀一直忙忙碌碌的,等明心湖那裡的事情處理好,我就帶你去常寧行宮泡溫泉。”
“好。”顧放的心思瞬間就被溫泉給吸引了,他全然沒有注意到連縱在說起溫泉是眼底閃過的微光。
很快,就到了太上皇和連縱約定好的時候。連縱只帶了張浦一人前往太上皇所處的皇宮別院。
其實按照慣例,太上皇在退位之後應該住在皇宮之中,和太妃娘娘們獨處一宮。但是連縱在登基之後,爲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就把太上皇遷去了別院,而除了李氏之外的太妃都被他送去了皇室的尼姑庵。
連縱看着緊閉的房門。他輕聲笑了一下,然後讓張浦等在原地,他則是一個人踏進了房中,去見那個他許久未見的父皇。
一進屋子,連縱就注意到了擺在桌子上的兩個玉製的杯子。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然後對着背對着他站立的太上皇說道:“父皇,別來無恙。”
“我倒是覺得我死了你就無恙了。”太上皇冷笑着轉過身。
他看着這個許久未見的兒子,心中說不上來是憤恨多一點,還是悲哀多一點。但是,他沒有對連縱的一點點愧疚之意。似乎無論是長孫皇后的死,還是這十年來連縱受的苦,遇到的危險都是應該的。
“父皇言重了。”連縱笑得燦爛。
不過要是顧放在一旁,肯定要說他現在周身的煞氣涌動,極其不穩定。
“怎麼言重了?”太上皇瞪視連縱,“要不是我還有一個太上皇的名頭,你是不是也要像處置寬兒那樣處置我?”
“父皇又說錯了。”連縱神色放鬆地在桌邊坐下,他看着桌上的兩個杯子,道:““太上皇”這個名頭對我而言,什麼都算不上。”
“你什麼意思!”太上皇聽出了連縱的言外之意。
連縱根本不會顧及“太上皇”而不處置他。連縱要是想要他死,簡直易如反掌。
憤怒的太上皇指着連縱的鼻子罵道:“不忠不孝的混賬東西,我就是下了地府也不會原諒你。”
面對太上皇的指責,連縱的眉毛都沒有抖一下,他端起其中一個杯子,漫不盡心地聞了一下杯中水的味道,然後在太上皇怒髮衝冠之前說道:“您應該自己是連氏子孫,而連氏又向來不喜弒親,不然您現在就是孤魂野鬼了。”
連縱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好似他父皇的生死在他眼裡什麼都比不上。
“你,你什麼意思!”從一見面就被牽着鼻子走的太上皇眼睛充血,臉龐漲紅。
“我要您看着我這個不被您看好的兒子怎麼樣帶着大曜走得更遠。我也要看着您,怎麼和李氏過下去。”連縱不回答太上皇,他自顧自地說着。
等他說完,他便站起來,抖了抖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
連縱又對着太上皇笑道:“您放心,李氏很快就來陪您了。只是不知道您是否會喜歡現在的太妃娘娘。”
太上皇被連縱這一連串的話搞得一頭霧水,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聽出連縱言語中滿滿的惡意。他不禁在想,爲什麼和他在一起李氏會“蹉跎”?爲什麼連縱會用這種方式報復他?
連縱在說完這些話之後,放下手中的杯子,大步邁到了門口。在出門前,他突然回頭:“對了,忘記告訴您,我見到母后了。母后她現在應該很幸福吧,畢竟可以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他一邊想着心頭突然閃現的顧放,面露溫暖的笑意,一邊忽略身後太上皇的厲聲質問,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屋子。
而被連縱留在身後的太上皇則是氣得把桌上的杯子全部揮到了地上。
今日他和連縱和談的目的完全沒有達成。只因爲他一見到這個兒子心裡就有抑制不住的憤怒。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們一見面,他就出言諷刺,然後把話柄白白讓給了連縱。
不過最最讓太上皇不能介懷的則是連縱最後所說的長孫皇后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那個賤、人!”太上皇完全忽略了長孫皇后已經身死這個事實,滿心裡都是被人揹叛的怒意。
等他回味過來之後,背後突然就佈滿了冷汗。
這個逆子真是天生異端,生來就是克他的!
不過太上皇很快就沒有功夫去怨恨連縱了。因爲連縱把已經瘋瘋癲癲的太妃李氏送到了太上皇的身邊。
一見到自己曾經萬般寵愛的女人變成了這副樣子,太上皇心裡簡直比吃了蒼蠅還要噁心。
其實李氏會發瘋這真是一個意外。
半年前連縱選妃,顧放的妹妹顧雪頂替李家女的位置,意圖不軌。開元帝爲了幫助顧放阻止顧雪見到連縱,他讓太妃李氏在連縱面前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引得連縱大怒,剝奪了李氏女選秀的機會。
而作爲“罪魁禍首”的李氏則被連縱關押了起來。
這皇宮裡的人最會見風使舵,他們見皇帝陛下對太妃很有意見,自然會在各個方面苛刻虐待李氏。
李氏受不了這心理的落差,很快就得到了癔症。
連縱這次是特意把李氏送去給太上皇做伴的。
看着自己寵了大半輩子的女人變成這副模樣,不知道他那個父皇會不會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寵愛李氏。
至於今日太上皇到底想和連縱說什麼,連縱表示他根本不在乎,而且他也早就猜到了。
拋去這些雜念,連縱快馬加鞭地回到了皇宮之中。他在處理政事之後,倒沒有急着去國師塔和顧放見面。
這並不是他厭倦了每日往國師塔跑的舉動,而是因爲他明日要帶着顧放到明心湖去。
不過這就代表了他要空出一天的時候,而這一天原本要做的事情,他必須提前做好了。
而此時,渾然不知情的顧放在做完功課之後,猶豫着問了開元帝一個問題。
“師父,太上皇會對陛下說什麼呢?”顧放問。
“大概,和他說說自己爲什麼不喜歡他,然後想獲得縱兒的原諒吧。”開元帝感慨道:“不過按照縱兒的脾氣,他估計是不屑於聽這些的。”
“原諒?怎麼怎麼能?”顧放冷冷地一笑。
“說起來,連適之所以不喜歡縱兒,除了縱兒的性格不得他意之外,還和縱兒出身時的異象有關。”開元帝撫了把鬍子。他這個老頭子雖然先前對皇宮內的諸事不感興趣,但是該知道,一點也不少。
“異象?”顧放皺眉。
“縱兒出生那日正值月食。”開元帝解釋道:“我記得縱兒母后生他的時候,外頭一片漆黑,一點月光都不見。等縱兒出生之後,月亮才慢慢冒了出來。”
也是開元帝見多識廣,知道月食這一事,所以也沒有多大驚小怪。但是太上皇他們不知道,他們只當是大皇子是不被上蒼看好,就算僥倖活下來,也註定是異端。
“竟是這樣。”顧放似笑非笑地撐着額頭。他一來爲連縱感到不平,二來,對太上皇感到不屑。
“這在皇宮也算是一個秘密。”開元帝道,“不過我覺得縱兒應該知曉了。”
“怎麼說?”顧放剛剛提問,就聽到了國師塔下傳來的張浦的聲音。
張浦是請他去乾元殿的。聽張浦着急的口吻,似乎出了什麼大事。
顧放不敢耽擱,他也不坐轎攆了,直接跟着張浦快步走去了乾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