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馳君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他不記得自己曾被夢境困擾,也不知道自己也曾見過爹孃一面。
時間如漏斗中的水,一點一點的飛快消逝着。
冬天來的時候,堂庭比起以往更寂靜無聲了。
紀馳君終於又能在溫泉裡舒舒服服的泡上一會兒,放鬆因爲練習劍術而疲軟的身體。
羣山間霧氣瀰漫,如水中浮影。
而席承儀,早就成了衆人眼中像大師兄一般的存在。
無外乎是席承儀厲害,修爲提升得也快,爲人雖然寡言,但很少與人爭執,學問方面又極爲努力。
常被掌門誇獎,各峰的峰主都覺得他潛力巨大,更是用心培養。
畢竟瑤夷很久沒有出過一個像樣的人才了,席承儀便花費了更多的時間,在洵瑤裡學習更高深的陣法與其他。
是以,紀馳君能看見他的時間,便從每天一次,延到了幾天一次。
“他修爲提升得那麼快,也有我丹藥的功勞,早知道就不放在飯菜裡了。”
紀馳君輕哼一聲,他倒不是見不得席承儀受他人喜愛,他只是覺得這堂庭山,似乎一眨眼就變成了九回山。
陪伴他的只有這羣山大樹,霧氣與陽光。
他也曾耐着性子前往洵瑤參加那個月的仙法教授解惑。
那天已是夏天的末尾,雖然天氣依然悶熱,但就快要過去了。
頭頂上的太陽仍舊是明晃晃的,熱浪也被擁擠的弟子擠得更熱了,吹過時還帶了絲異味。
紀馳君不喜歡太熱的天氣,因爲會讓他心煩,他也不喜歡被人擠着坐在角落。
身邊坐着的不是方洛也不是許媛媛。
因爲她二人根本沒有想過紀馳君會突然主動來洵瑤山,加上弟子太多,更沒有瞧見紀馳君。
紀馳君身旁坐着一個比他高半個身子的大漢,替他擋住了一半的熱浪。
紀馳君縮在他的影子裡,心裡還有些高興,平白得了陰涼,爲何不樂?
他用手撐着下巴,眼睛眨眨的,專注的看着前方臺上的席承儀。
席承儀似乎換了新的弟子服,穿上了戚繼等大弟子才能穿的衣物。
他站得筆直,遠遠看去,似一株正值青年的柏樹挺立,精神抖擻。
他雙眼平視着前方,平日裡冷漠的眼眉,沒有絲毫的情感變動,嘴脣微閉,雙手閒適的放在身體兩側。
不知爲何,他突然神色一呆,而後偏頭朝着紀馳君的方向看來。
紀馳君還未有心理準備,就與他四目相對。
紀馳君想着自己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但是這裡人多口雜,吵鬧得像鍋裡的熱油在翻滾,他還沒決定好。
席承儀已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微笑,收回了視線。
紀馳君看着他恢復到之前的動作,不知道心裡爲何突然涌上失落。
就已經見席承儀空手變出把仙劍,向衆人講授起了陣法。
今日主講的是夷山的峰主秦襲依,但她站在一側,眼露滿意之色,對着席承儀頻頻點頭。
原來……今日是席承儀傳授陣法。
紀馳君有些恍惚,他不知道怎麼幾個月……也可能是半年,他竟已經進步到了這個地步。
而身側並沒有人驚訝,想來席承儀也不是第一次上這個高臺了。
席承儀在臺上細細講解,紀馳君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些跟不上了,他這才突然發現,自己的那些時間,都被用在了話本中。
他以爲,他和席承儀是最靠近的人,可此刻他才發現,席承儀一直在往前行進,從未後退,他自己卻一直原地踏步,固步自封。
紀馳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安靜的聽完一切。
曬在皮膚上的地方早先還有些發熱,這一通時間過去,紀馳君只覺得身冷,心冷,在這如被大火正焚燒着的空地上,全身涼透,宛如被雪水從頭灌下。
人羣散開時,他站起身,他看着席承儀下了臺子,朝着他的方向走來。
席承儀也有好幾日沒有見到紀馳君了,今日在此處見到,雖說感覺有些奇怪,但還是帶了些喜悅。
下臺後,他朝着紀馳君的方向走去,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的戚繼見他沒有跟上來,有些奇怪的回頭看了眼。
突然喚住席承儀道。
“席師弟你去哪裡?我們該走了,三清境內你堂庭的師兄師姐剛剛發來信息,出了些事情,我們得立刻往三清趕去。”
席承儀扭頭看了他一眼,回答時又下意識看向紀馳君。“我……”
後面的話梗在喉嚨,發不出聲。
戚繼好奇的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那裡明明空無一人。“怎麼了?”
“沒事,可能是我看錯了,走吧。”
戚繼一聽更有些好奇了,等席承儀跟上後問道。
“在等某個師妹?”
席承儀搖了搖頭。
“我剛剛似乎看見了二弟。”
戚繼在腦海裡尋找着記憶,終於想起了那個矮矮的,小小的,脾氣卻不小的少年。
“哦,就是前幾年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孩子?他叫什麼來着,我都忘了。”
“紀馳君。”
“哦哦,好像是他,選弟子時他可是第一名,怎麼後面我都沒有見過他了,上半年的比試,他似乎也沒有來。”
“嗯,他……是該再刻苦一點。”
戚繼哈哈的笑了一聲。
“你這個當大哥的真是費心了,看來你們兄弟之間關係很好呀。”
“嗯。”
席承儀短短應了一聲,而後不死心的又回頭看了一眼。
那地方真是空無一人。
紀馳君回到堂庭的第一個舉動,便是將所有的話本書放進了箱子裡,尋思着哪天抽出空了,拿去還給師妹們。
然後打開櫃子,小心翼翼的將那本擱置許久的秘籍書拿了出來。
他決定了,他也不能再這麼墮落下去了,被話本里的精彩打鬥給糊了眼。
……
紀馳君想到這裡的時候,熱氣正撲到他的面上,鳥叫聲也正在山林間張揚,他泡了太久,皮膚有些起皺,索性起身換好衣服,駕着飛劍回了竹樓。
剛飛到竹樓上空,他便看見竹樓下面站着兩個黑點,下來一看,是方洛和許媛媛來了。
方洛正站在許媛媛的身後。
紀馳君心道,好樣的,自己正想把書還給師妹們,她們就來了,指不定還能拜託她們將箱子拿回去。
“紀師兄!”
許媛媛眼睛一亮,對着紀馳君招手喚道。
“你們今日來這裡是有何事?”
紀馳君點了點頭,走到方洛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弟最近過得可還好?”
方洛露出個笑容。
“還好。”
“喂!”許媛媛站在前面輕輕推了方洛一把,將方洛擠出了紀馳君的身旁。
“紀師兄!此次前來我是有大事要告訴你。”
紀馳君瞧着她的舉動,皺了皺眉,嗯了一聲。“何事?”
“紀師兄,從見到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很喜歡你了,你的笑容,你對人的善意,不知道,你……會不會也喜歡着我。”
許媛媛話音一落,周遭只覺空氣都凝固了。
嗯……
紀馳君是的確沒有想到,許媛媛會喜歡他,更沒有想到對他表露心跡,竟會在此刻,在方洛尚在的情況下。
“我覺得許師妹並不是喜歡我,你可能只是把我當哥哥。”
紀馳君其實有點慌張,因爲自家三弟正站在他二人身旁,低着頭沒有說話。
他知道方洛很喜歡許媛媛,所以此刻他是手足無措。
許媛媛好像並沒有窘迫之感,她高仰着頭,有些高傲的瞥了方洛一眼。
“紀師兄你不要因爲方洛喜歡我而拒絕我,我當然分得清什麼是喜歡,喜歡就是想見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想把所有最好的東西給他,只要看見他,就能心情愉悅。”
許媛媛之前對方洛蔑視的一瞥,也落入了紀馳君的眼裡,他本不想對女子說些重話,可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面對着方洛。
他頭一次感覺到有些憤怒。
“哦,那不好意思,我不喜歡你,這輩子也不會喜歡你。”
這話太過直接,不留一絲情面,堵得許媛媛臉色發紅,可這抹紅色卻不是羞澀!而是發怒。
“你不喜歡我?莫非你也有喜歡的人了?”
紀馳君剛想反駁說,自己並沒有一個會讓自己牽腸掛肚的人,但又怕許媛媛不死心,便硬着嘴接了下來。
“對,我有喜歡的人了,他對我很好,我要什麼他便給我什麼,他從不對我生氣,和他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快樂,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心安,若他走了,我便又會掛念着他,想着他,有時想起他,還總會一個人躲在樹上傻傻偷笑……”
紀馳君突然停住了,他突然發現自己在描述這個人時,眼前出現的竟是席承儀的面容。
他呆愣了片刻,而後踉蹌後退。
卻被許媛媛誤以爲是厭惡她的靠近。
“呵!你平日裡都不愛出堂庭!你喜歡的人,肯定是那些給你東西的師妹,我告訴你,若是讓我知道是誰!我非得教訓她!”
許媛媛覺得自己被羞辱了,絲毫沒有想到,每個人都有拒絕的權力。
“走吧。”
她回身對方洛招呼道,像是在喚一條狗。
所以她根本沒有去看方洛的神情,也壓根沒有想過方洛的心情。
“你……!”紀馳君伸手拉住方洛的小手臂,不准他離開,想要與許媛媛大罵一場,雖說他與方洛相處的時間不夠長,但既然拜了兄弟,這輩子就是兄弟,決計不能讓他受委屈。
方洛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後將紀馳君的手掌撥了下來,此刻許媛媛已經走出去幾米遠了,她似乎才發現方洛沒有跟上來,回頭皺着眉問道。
“你在磨蹭什麼?”
方洛突然咧嘴笑了笑,而後說道。
“關你屁事!”
然後駕劍懸空,對着紀馳君揮了揮手。
“二哥你就別擔心我了,我跟着她就想看看她的內心還能有多醜陋,下次一定得讓我見見二嫂!”
隨後也不看許媛媛一眼,御劍離開了。
方洛心裡有酸楚,但更多的是看透以後的輕鬆。
紀馳君站在地面,看着許媛媛氣急敗壞的離開了。
又想了想久久沒有歸家的席承儀。
嗯……二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