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很潮溼。它聞起來有木頭、金屬和裝在桶裡的東西的味道。白恩聞到了燻肉和奶酪的味道。這隻會讓他更加飢餓,他記起自己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鏈條的叮噹聲使他想起了那個女孩。他在黑暗中感覺到她的存在。他聽到她微弱的呼吸聲。她就在附近。
“小姐,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有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沉默着,他不知道她是否會回答。
“梅格達萊納。”
“你在這兒幹什麼?”你爲什麼戴着鐐銬?”
另一個長時間的沉默。
“士兵們認爲你是個女巫。你是嗎?”
接着,又是一陣沉默,然後一個聲音說道:“不。”
“但你有預見的能力,而且狼羣爲你而戰。”
“是的。”
白恩有點疑惑,這和他猜想的不太一樣。他本以爲這是一個真正的女巫,預見的能力他並不在意,但是控制狼羣的能力或許是他逃跑的關鍵。但如果這個女孩不是女巫的話,她對自己恐怕沒什麼太大用處。不過白恩不準備就此放棄。
“你不是很健談,對嗎?”白恩繼續搭話道。
“爲什麼我要跟你說話?”女孩似乎有些不滿。
“因爲我們似乎在同一條船上,也許我們可以一起逃脫。”
“逃不掉的。這裡只有死亡。很快就要入夜了。然後我父親就會來。”
她作了這個陳述,好像她確信這是一個完整的答案。她的聲音裡同樣充滿了瘋狂的自信,就像她預言樓上那些士兵會死一樣令人信服。
白恩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一想到他和一個瘋女人單獨呆在黑暗的地下室裡,心裡就不舒服。如果她並不是發瘋,考慮另一種情況就不那麼愉快了。
“他們抓你幹什麼?”
“我是誘捕我父親的誘餌。”
“爲什麼伯爵想要你死呢?”
“我不知道。幾代人以來,我們家族與伯爵家族和睦相處。但霍斯加不像他的祖先。他已經改變了。他和他的寵物巫師已經被腐敗污染了。”
“他們是怎麼抓住你的?”
“沃曼是個巫師。他用魔咒跟蹤我。他的魔法對我來說太強大了。但很快我父親就會來找我的。”
“如果你父親能戰勝這座城堡裡的所有居民,他一定是個真正的勇士。”
沒有回答,只有輕聲地喘息着的笑聲。但白恩猜到了答案,他知道他越快離開這裡越好。
這時候,通往地窖的門被打開了。一束光照亮了黑暗。沉重的腳步標誌着法師沃曼的到來。他手裡拿着一盞燈籠,掛在一根沉重的棍子上。他扭頭看着白恩的臉。
“和怪物進行了一次有趣的談話,是嗎,孩子?”
那人說話的口氣讓人感到刺耳,雖然老法師的年紀確實可以喊白恩孩子,不過白恩已經太久沒有人敢這麼稱呼他了。不過他現在關心的是那人的聲音裡有什麼東西在刺痛他。“她不是一個怪物。她只不過是一個悲哀的、被迷惑的年輕女人。”
“如果你知道真相,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孩子。如果我把束縛着她的那些枷鎖拿掉,你的理智會在一瞬間被摧毀的。”
我的理智不會被摧毀,但是我的肉體可能會,白恩在內心裡說道。不過即使是怪物,她現在和老法師對比起來,白恩更願意和這個被鎖住的女人在一起。
“當然,”白恩略帶諷刺地說。而老法師咯咯地笑了。
“你這麼有把握,是嗎?對世界的真相一無所知。孩子,如果我告訴你,我們的土地上充滿了對黑暗的崇拜,不久我們就會推翻帝國裡現存的一切秩序,你會怎麼說?”
這個老法師聽起來幾乎是在吹牛。
“我得說,你也許是對的。”白恩可以看出,他的回答使老法師感到驚訝,沃曼原以爲在馬爾努斯帝國的受過教育的階層會像往常那樣隨隨便便地否認這些事情。
“我對你很感興趣,孩子。你爲什麼會這麼說?”
白恩不明白他自己爲什麼這麼說。他承認,他並不在乎馬爾努斯帝國是否會被毀滅,但他確實很討厭這些黑暗的崇拜者,他們讓他想起黑夜教會的那羣傢伙。然而,現在,他又冷又累又餓,他不喜歡這個令人討厭、有着目空一切的傲慢法師高人一等的話語。
“因爲我親眼看到它存在的證據。”
他聽見老法師急促地吸了一口氣,現在他感到對方也許是第一次全神貫注地聽着自己的話。
“真的嗎?變革的時代即將來臨,對嗎?阿拉哇咔咔-尼德勒克-扎阿格-薩索瑞恩?”沃曼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待回答。他的頭歪向一邊。他用一根瘦長的手指揉了揉鼻子。他那難聞的呼吸充滿了白恩的鼻孔。
白恩立刻便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這些話是用他以前聽過的一種語言說的,那是在墮落的教徒舉行儀式的時候唸誦邪惡之主名號時用的。“薩索瑞恩”這個名字太熟悉、太可怕了。它屬於黑暗勢力中最黑暗的一種。白恩知道應該怎麼迴應這句話,但是他不敢說。漸漸地,期待的氣氛從沃曼身上消失了。
“不,你不是我主的選民。然而,你知道我們的語言,或其中的一些。我能從你的眼睛裡看出來。我認爲你不是鳳凰社的一員。這怎麼可能?”
很明顯,老法師並沒有指望得到答案,最後一個問題問的是他自己,而不是白恩。突然,城堡外傳來了許多狼的嚎叫聲。老法師畏縮了一下,然後笑了。“那是我的另一位客人。我必須很快去接待他。他早些時候溜過了我佈置的網,但我知道他會回來找那個女孩的。”
老法師檢查了一下鎖住梅格達萊納的鎖鏈。他仔細查看了上面的符文,然後,顯然對他看到的很滿意,他傻笑了一下,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開了。他走過時望着白恩。白恩對他的目光感到渾身起雞皮疙瘩。他知道這個法師正在決定是否殺了他。然後老法師笑了起來。
“不——以後有的是時間。孩子,在你死之前,我要和你多談談!”
老法師關上身後的門,燈光熄滅了。一想到那個法師唸誦出來的名號,白恩感到他的靈魂裡充滿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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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不知道他躺了多久,心裡越來越絕望。他被困在黑暗中,沒有武器,只有一個瘋女人作伴。那個老法師打算殺了他。他不知道格雷羅根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是否有獲救的希望。有可能矮人是在森林裡的某個地方迷路了。慢慢地,他明白了,如果他想要擺脫這一切,他就得自己去做。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並不好。他的雙手被鎖在背後。他又餓又累,又冷又病。先前那個中士毆打的瘀傷使他疼痛。他鎖鏈的鑰匙在老法師的腰帶上。他沒有武器。
好吧,一次做一件事,他對自己說。看看我能怎麼處理這些鏈條。他蹲下來,把膝蓋拉到胸前。鐵鏈纏在他的腳踝上,接着,他扭動着身子,把胳膊伸到身下,這樣胳膊就在身體前面了。這番努力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的手臂已經從身後抽出來了,但至少現在他可以更自由地活動了,而且他手裡拿着的那根沉重的捲成一團的鐵鏈可以用作武器。他實驗性把它甩到了他前面。它在空中劃破時發出嗖嗖的嗖嗖聲。很好,不像自己曾經使用的鞭子,但是差不太多。
這時候,那個女孩笑了,好像她明白他在做什麼。現在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一隻腳放在前面,輕輕地試探着地面,就像一個人在懸崖邊上那樣。他不知道在黑暗中會絆到什麼東西,但他覺得還是小心爲妙。現在不是摔倒和讓腳踝脫臼的好時機。
當他感到腳下有樓梯時,他的謹慎得到了回報。他慢慢地、小心地爬上臺階。在他的記憶裡,它們一點也沒有拐彎。最後,他伸出的手碰到了木頭。鐵鏈在擺動時輕輕地碰在一起,發出叮噹一聲。白恩呆住了,聽着周圍的聲音。在他看來,在遠處的某個地方,他能聽到人們的打鬥聲和狼的嚎叫聲。但周圍並沒有什麼聲音。
太好了,他酸溜溜地想。狼羣不知怎麼地進入了莊園。他想象着那些瘦長的身影在狩獵小屋中疾馳而過,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人與野獸正在進行一場殊死搏鬥。這不是一個令人安心的想法。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推了推門。它沒有動。他咒罵自己一句,然後摸索着找把手。他的手指抓着一枚冰涼的金屬圓環。他扭了扭身子,往自己身邊一拉,門開了。他擡頭望着一段很長的樓梯,上面有一盞昏暗的燈籠照着。他伸手去拿燈籠,然後想起了那個女孩。
不管她多麼奇怪,她在這裡也是個囚犯。而且…或許…好吧,他就是不打算把她拋棄在老法師沃曼溫柔的憐憫之下。他側身走下樓梯,做手勢叫她跟他走。他看見了她的臉。她的臉色蒼白,神情緊張,表情粗野。她的眼睛確實像某些動物的眼睛那樣明亮。她的整個外表有一種殘忍的、毫無人性的樣子,這一點也不能使白恩安心。他朝樓梯口走去,但那姑娘從他身邊擠了過去。白恩很高興自己的後背沒有被那雙火辣辣的眼睛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