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安靜,”安吉莉卡說道。白恩點點頭,把斗篷裹得更緊了。氣囊上方很冷,寒風刺骨。他們站在飛艇的背脊上,看着兩輪月亮在羣山中冉冉升起。這是一種奇特而強烈的美。
“我在想瓦里克。我從來都不認識他,現在他走了。”安吉莉卡繼續說道。
“每個人都會死,”白恩看着她說道。他不知道對方是否能習慣他那強烈的宿命論傾向。這點或許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受到了佛萊恩的影響。不過他猜應該是在北卡斯勒夫的平原上長大的安吉莉卡很早就習慣了死亡。
在他真正明白這個世界是怎樣的之前,他還沒有變得如此堅強。他是在一座只有百來人的小村莊中長大的,那裡的人們都很友善,這使他得到了很大的庇護。他唯一真正意識到的死亡是當他九歲的時候,黑夜教會來到了那座村莊。他當時太年輕了,無法真正理解。
而他真正理解這個世界和死亡是在黑塔之中,他的室友死在他的牀上,那時他九歲還是十歲?他已經記不清了,而之後他在黑塔中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加深他對死亡的瞭解。當你不停面對屍體和周圍人的死時,如果你沒有崩潰的話,你很難再對死亡抱有——白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尊敬嗎?
即使夜梟的死對白恩來說似乎也不是那麼…痛苦和悲傷。但瓦里克的死又有些不同,白恩無法確定到底是因爲什麼而不同。他能理解夜梟的死亡,他完成了他的目標,作爲殺死布爾坦尼亞國王的人,他的故事將會永存。但瓦里克呢?
“我在想,如果他知道今天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他今天會做些什麼不同的事情呢?”安吉莉卡繼續在白恩身邊說道。“說實話,我想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會怎麼做。”
“你得出什麼結論了嗎?”
“我可能會對你說:我愛你。”
白恩聽到安吉莉卡說了這些話,感到很驚訝。他知道他想說這些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一直不敢說。他不知道爲什麼。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安吉莉卡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她的話。於是她轉過頭,盯着白恩。
“我本來也可以跟你說同樣的話,”白恩最後說道。當他說這些話時,他感到胃裡一陣奇怪的刺痛。他轉身望向遠處。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和她的離得很遠,就像他曾經對任何人那樣。
“可能嗎?”她笑着問道。
白恩也笑了笑,點了點頭。
“可能”。
他們稍稍分開了一下,但他們的手漸漸合在一起,手指交叉在一起。頭頂上星星像冰粒一樣閃閃發光。‘格倫尼爾的意志’號在黑夜中繼續前進。
艾森海姆-施耐德透過望遠鏡看星星。“你說得對,”他說。“那是狼牙星。”
馬凱森已經在他的圖表上做了記號。他把卡尺從指示其位置的點移到一個紅點上。“那麼,我們能找到可以修理飛艇的最近的地方是殺戮堡,”他說道。
“殺戮堡?“艾森海姆-施耐德詢問道。
“歐格哈倫。殺戮之王的城市。這是個陰森可怕的地方。”
“有這樣的名字,我並不期待能在那裡遇到什麼愉快的事情。”
“至少在修理飛艇方面,它會做得和其他地方一樣好,它會的。”
“我相信會的,馬凱森。你是專家。”
“是啊,我是。”
馬凱森對着通話管大聲下達命令。慢慢地,就像一條垂死的鯨魚,‘格倫尼爾的意志’號做出了迴應,在羣山中開闢了一條通往屬於殺戮之王的城市的新路線。
白恩和安吉莉卡站在‘格倫尼爾的意志’號的指揮甲板上。在他們前面,在這個晴朗的早晨,殺戮堡在山中的晨曦中陰沉而不祥地守候着。它是一座巨大的堡壘,由山頂的岩石上雕刻而成。它的建築物與其說是建起來的,不如說是用光禿禿的岩石雕成的。只有外牆不同。它們是由大塊的地衣包裹的石頭建成的。這石頭看起來像羣山一樣古老。
不管怎麼說,歐格哈倫城所在的山峰本身並不是當地最高的山,但它與周圍的環境截然不同,在兩座更高、更雄偉的山脈之間,它俯瞰着一個巨大的山谷。一條河從它下面流過。博雷克曾告訴白恩,山谷裡曾經有一片森林,但很久以前就被砍倒了,用來給殺戮堡的熔爐提供燃料。
在城市的下面有一些在所有矮人王國中最深、最黑暗和最危險的礦井。那裡有許多煤和鐵的礦層,在人類建立帝國之前就開始開採了。他們爲殺戮堡的鋼鐵工廠提供了原材料,歐格哈倫鋼在矮人王國和人類的土地上享有盛譽,可以用來製造最好的斧頭。城市上空籠罩着大量被污染的黑煙。
白恩從來沒見過這麼令人生畏的地方。這是一座用粗糙的石頭砌成的堡壘。白恩知道矮人們對他們的磚石建築感到自豪,他只能猜測這座建築的粗糙外表是某種形式的聲明。歐格哈倫表現出了矮人粗壯的原始本能。這是一座專門爲防禦而設計的城堡。一個意味着註定要忍受圍攻的地方。一個在極度危險的地方的前哨站。他並不特別喜歡它的樣子。
他已經能看到矮人戰士們聚集在城牆上。各種各樣的戰爭機器佈置在他們周圍。他只能猜測,弩炮、投石器和其他東西都正在朝着他們轉向。儘管博雷克堅持要把矮人的符文旗幟懸掛在‘格倫尼爾的意志’號的下方,但殺戮堡的居住者卻將其視爲潛在的威脅。
白恩明白其中的意義。如果這艘飛艇出現在法塔林島的任何一座城市上空,即使它懸掛着阿門加農本人的旗幟,也會引起同樣的恐慌。
在白恩的注視下,最後一架旋翼機從飛艇旁掠過,向城市飛去。這是一臺任何矮人都能認出來的機器,它爲‘屠戮者’克拉加丁-拉杜格傳送信息,他是灰矮人之王,也被稱爲殺戮之王。馬凱森將‘格倫尼爾的意志’號的引擎反轉,讓它盤旋在下面戰爭機器的射程之外,等待着落許可。
“一個可怕的地方。”白恩對安吉莉卡說道。她點頭表示同意。自從昨晚談話以來,他們一直奇怪地互相迴避着。他不能代表她說話,但他對這一切還是比較陌生的。自從那個人死在黑夜教會手中之後,他對任何人都沒有強烈的情感依戀。
“也可能是件好事,白恩先生,”博雷克坐在椅子上說道。他擡起頭來望着白恩,雙眼似乎沒有了焦點,一切因之前找到岡特格瑞姆後的勝利喜悅都從他的眼睛裡消失了。“如果你知道它的歷史,你會了解更多。與其他矮人要塞相比,殺戮堡遭受了更多的圍攻,它是殺戮之神的祭拜之地,也是杜拉爾的聖地,他是我們所有祖先中最嗜血的神。事實上,很多棄誓者最終選擇信奉他”
“你說杜拉爾嗜血。”安吉莉卡問道。“那麼,他接受活人獻祭嗎?”
“只有那些想要殺他的人和崇拜他的人的命。他以他們的死來償還他們的罪惡。還有他們的頭髮。”
聽到這些話,白恩想起了自己在書中看到的一些關於灰矮人的故事。灰矮人是矮人所有氏族中最爲沉浸於挖掘的氏族,他們不停地尋找埋藏在地下的更多的財富。一些說中甚至說灰矮人一直在尋找一種他們不可能找到的東西。
而沉浸於在地底挖掘,最終讓他們付出了代價,老弱病殘是最先累死的,最終只剩下最強壯並且可以在最深的地底處生存下來的人,因爲太久不見天日,他們的皮膚開始變得灰白。隨後他們似乎發生了一些事,於是他們再次從最深的地底返回自己的城堡,並且開始信奉杜拉爾。
這期間的事情白恩沒有在任何一本書中看到過,似乎沒有人真正知道灰矮人發生了什麼。不過灰矮人確實是矮人一族中最好辨認的,他們大多有偏灰白色的皮膚,同樣顏色的毛髮,最重要的是,灰矮人全族都會剃掉頭髮。
博雷克一定注意到白恩臉上掠過驚恐的表情,因爲他補充道:“大多數棄誓者都是在下面的杜拉爾大祭壇前許願的,他們就是在那裡剃掉頭髮和鬍鬚,然後在大熔爐裡燒它們。外面是屬於刺青藝術家們的街道,他們的第一個紋身就是在那裡紋的。”
“格雷羅根是在那裡宣誓的嗎?”安吉莉卡問道。白恩歪了歪腦袋。這個問題也在他腦子裡閃過。
“我想不是。據我所知,他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城市,雖然我不知道他所有的行爲。”
“那麼,他真的是一個棄誓者嗎?”安吉莉卡問道。博雷克笑了。
“一個矮人在哪裡宣誓並剃掉頭髮和鬍鬚並不重要。當他選擇成爲一個棄誓者時,他就可以這麼做。最初,矮人中的棄誓者並不信仰杜拉爾,他也不是棄誓者的神。事實上,最初棄誓者大部分保持着他們原本的信仰,一部分人則會放棄自己的信仰。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中的一些人發現杜拉爾的信仰更適合一個棄誓者,於是許多人選擇在杜拉爾的神殿宣誓,只是爲了形式。最終,到了現在爲止,大部分的棄誓者會來到這裡宣誓,然後他們的名字將會被刻在神殿裡的大柱子上,這樣所有人都能知道他們離世的消息。”
“但他們還沒死,”安吉莉卡說道。
“還沒有。但是對於家人和朋友,對於氏族和熔爐,一個矮人在他宣誓成爲棄誓者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這也可能是格雷羅根選擇你作爲記錄者的原因,白恩先生,因爲他還沒有把他的名字刻在悲痛之柱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白恩說。
“如果他倒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沒有矮人能夠見證,就沒有人會知道他的事蹟。一個記錄者會把他的死訊帶給我們,並看到他的名字被刻在柱子上。”
“那不是他要我做的。”白恩非常能肯定這一點,格雷羅根的原話大意就是他要爲他寫一部傳記,來記錄他偉大的死亡。而不是把他的名字刻在一根柱子上。
博雷克有些酸澀地笑了。“索爾瑞恩的兒子在成爲一名棄誓者之前從來都不墨守成規。他一度非常渴望名聲。我認爲在某種程度上他仍然是這樣。”
白恩正想問得更多些,突然從遠處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聲,打斷了他的話。
“那是什麼?”他問道。“我們被攻擊了嗎?”
博雷克的臉上露出了苦笑。“我想,殺戮之王已經得到了我們任務成功的消息。你聽到的是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