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蘇悅兒在小廳裡接受白家主鋪的老掌櫃的一番說教,總算明白這個盤日是個什麼意思。說白了,類似股東大會,實際上就是盤點各個分號這半年來的受益如何,以及下一部各處人事,物流的一些安排而已。
由於白家的場子很大,全國上下各市地縣都有白家的分號,所以聽了老掌櫃報數,她才知道白家竟然共有五百三十多家分號。而其中有一百家都是高級分號,屬於某一片區的總代理。而近日裡這個位於四月底的盤日,其實就是中境地區的大分號的各處掌櫃來盤點,下個月呢則是輪到南境地區的,再下個月呢則是北境地區的。
然後間隔三個月後,則分別是東,西兩個地區的盤點,繼而就是年終的大盤點兼分紅,隨後休業半個月,繼而再開張。四月起,則又是中,南,北這樣輪着再來一圈。而其中兩次歇下的三個月時間,則都是東家要出去外尋的日子。
蘇悅兒這麼聽了一氣,總算明白是去做什麼,繼而在老掌櫃講了一系列的事項以及都去做什麼後,這纔回到屋內與已經起來的大爺一起去了老太太處問安,繼而便出府去外白家的主鋪上開會。
因爲這一趟是循例的盤日,又是一年裡第一個盤日對賬的月份,再加之白家的大奶奶是第一次陪着東家前來,所以且不說白家主鋪上的陣仗,只是今日出來的馬車就足有六輛,這還帶着丫鬟、婆子、小廝、家丁的竟也浩浩蕩蕩下來有三十多號人。
蘇悅兒從窗戶裡瞧了眼頭前的馬車,回身問着紅玉:“不是出門按照大小的規矩來嘛,二爺的車怎麼在我們前頭?”
紅玉撇了嘴:“現在說起來,東家還是大爺,引子、路條,押封的都是以大爺的說了算,但到底現在鋪子上主事的是二爺啊,如今大爺只不過是例行的去那裡坐坐,陪着耗完了,也就押封之內的填一下而已,哪裡有多少事是等着大爺示下的?還不都是二爺說了算?他如今雖不是東家,卻是白家鋪子上的真個二掌櫃,他不走前誰走前?再說了,到了主鋪,還要他親自掀了簾子您和大爺才能打了馬車呢!”
“這是爲何?”蘇悅兒略有好奇。
“因爲大房是東家啊,雖然大掌櫃是老爺捏着,可到底東家是昭告了的,落在大爺的頭上啊!”紅玉說着看了下走到哪兒了,便一邊給大爺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邊做着交代:“大爺,今個的事和年前一樣,去了和大家打了招呼,您就坐那兒別出聲就是了,一起都有老爺和二爺權衡,同意的事,老爺會問您,您就說‘準了’,有待商榷的事,二爺會問您,您就說:‘先放放,議別的。’等到對賬的時候,今次您就別自己看了,直接交給大奶奶過目就是。這一氣的事都除開這個,和原來的都一樣,等到您查驗完倉庫,對了底子落了封后,咱們就在正記設宴,請各路的賬房進餐,這席完畢後,您就能和大奶奶回府了。”
大爺玩着手裡的魔方,人點點頭。紅玉見他玩着也不多話再看看蘇悅兒:“大奶奶您今個是頭一次去,奴婢會扶着您寸步不離的,若有什麼不清不楚的您只消捏下奴婢的手,奴婢自然知道怎麼應對。您就放心吧!”
蘇悅兒點點頭才應了,卻是車馬已到,而此時竟是一小掛鞭炮炸響。儘管老掌櫃講過議程,但蘇悅兒還是覺得有意思,便張着嘴瞧看,還伸手把大爺的嘴巴捏開,讓他平衡聲震。
鞭炮響完了,就聽到主鋪上的工人們喊着盤賬的音,蘇悅兒才鬆了大爺的下巴,馬車簾子便是一掀,二爺親自伸了手:“大哥,請您下車盤賬!”
大爺顯然是已經習慣了,一臉正色的點點頭,人便扶着二爺的手下了馬車,繼而蘇悅兒掛了面紗,乖乖的跟在後面下了馬車。
此時主鋪前硝煙瀰漫,幾輛馬車裡的人嘩啦啦的下來,紛紛照着規矩站在該站的位置上,其他的牽馬的墜凳的都各自忙自己的。
“大哥,請!”二爺站在主鋪門前衝着大爺一鞠躬,而後作了請的姿勢,紅玉立刻攙扶了蘇悅兒,並輕輕的哼了一聲,大爺立刻邁着步子一臉嚴肅的待着她們入了主鋪。
主鋪的正中照壁前供着的不是財神爺,而是土地公,老爺便站在跟前衝她們兩口子略點了頭,繼而胳膊一擺,便帶着她們繞了照壁,進了一間大約六米長寬的談室。穿過其後,卻是進到了一間敞井前,周圍便是三層的樓閣圍了個滿,就和加了兩層樓的四合院一般。
蘇悅兒斜眼一瞧,便看見這兩邊的房子裡全是堆的米糧,而正面對的卻是間超大的廳堂,裡面立着不少桌子椅子,一個個穿的似書生的全都立在桌邊恭恭敬敬,而跟前都是不少紙張,賬冊,以及很大的算盤。
不自覺間,蘇悅兒的心裡呈現出一副大氣的之感,而此時老爺和二爺卻引着他們上了二樓,而二樓的佈置則是十來張條案一圍,每個條案後都有兩個人,一個抱着算盤,一個抱着賬冊,此刻都是恭敬的站着。
“東家好!”大爺剛帶着蘇悅兒站到正前方的大桌前,這一屋的人便是唱音,大爺很享受的一點頭便是淺笑:“各位辛苦了!坐吧!”
蘇悅兒瞧了他一眼,而老爺此時說到:“今日是我們東家帶着主母過來,各位也見下我們白家的大奶奶吧!”
蘇悅兒當下對着衆人萬福,衆人也都照例喊了主母好。這時二爺才張羅着大家坐了。蘇悅兒跟着大爺入了座,大爺便伸手拿了桌上一摞賬冊的第一本,立刻老爺發了話:“對賬!”
於是蘇悅兒便見識了一回古老的商家對賬方式,便是先由各地的賬房報了盈利的總數,繼而再說了從支取,到收回,以及各處的銷售情況,然後是對自己片區的總結匯報,以及來年所需所想。
就這麼一個個的過,蘇悅兒起先還能聽一會,後來聽着都大同小異的,便乾脆藉着機會四處打量。每當一處賬房說了來年的暢想後,老爺或者二爺便有一個示下的,大爺都按照說好的一一應付了過去。
當一氣全部說完,便是過個一個時辰,接下來就是細賬,每本賬冊都要大爺看的。大爺很聽話,統統都給了蘇悅兒,蘇悅兒只得裝模作樣的拿起來翻開。古代的賬冊不似現代將借貸分成條欄而寫,而是以時間記錄着每一日的支取出入,這使得計算起來,只能逐行逐字的阿奎那。蘇悅兒看了幾頁就沒了興趣,但卻不敢造次,只能對付着翻。這麼翻完了所有的賬冊就花掉了兩刻鐘。
其實這些賬冊白老爺是早就覈對過了的,這不過是個形式,但蘇悅兒一翻就覺得就覺得這種事的確很折磨人,便想起了現代的賬簿那種方便明瞭,心說回去畫一個出來告訴白大爺,讓他說給老爺拿來用,想來賬目也更好覈查。
這一氣完了,他們便被請到了外間的走廊上,此時放眼看下去,卻見那些賬房先生竟然擡出了一個超長的算盤,繼而十來人站在算盤前。此時白老爺親自唱音把手裡各地的賬簿總額唱了出來,底下的打算盤就被噼噼啪啪的打了起來,待到白家老爺唱完之後,這自去年四月到今年四月的總數就算覈對了出來。
一時間,白老爺照着規矩說着各處的進項,再然後就是表揚了兩家分店的賬房,繼而還包了兩封銀子送到了各自的手中去。此時整個主鋪都在一種熱鬧而又嚴肅的氛圍裡。蘇悅兒偷眼瞧着大爺,看着他依舊一副嚴肅的神色站在那裡看着底下的算盤,忽而心中一動,便輕聲問着身旁的紅玉:“紅玉,這鋪子裡的規矩是老太太興出來的,還是老爺興出來的?”
紅玉淺笑:“鋪子是老太太辦的,鋪子做大是老爺一併拼出來的,可是真個說起誰興出來的這些規矩,卻是大爺尋思出來的,他說這樣將鉞國的生意分成五片,統算起來容易不會太麻煩,而且各一片要的米糧種類也不同,也好安排,就連現在這個包銀獎賞也是他尋思出來的,說是這樣的話,各地區的賬房爲了多得這一千兩銀子,就會把生意做得更好更用心,而我們白家所得的確實很難得的讚譽。”
蘇悅兒聽的震驚,她雖然知道大爺很本事的把白家的生意做的更好,卻完全沒想到他能思量到這些。她看着他頎長的身影,看着他嚴肅而專注的神情,便從心底裡佩服起大爺的本事。
哎,人帥,功夫又好,還這麼有心思有魄力,看來我蘇悅兒一生唯一的一次好運就全砸在你身上了,怪不得我現在人品那麼黑呢,敢情是把好運都用光了啊!
蘇悅兒心裡正嘆息呢,大爺轉了眼眸看她,當兩人彼此眼神相觸時,大爺的脣角輕勾,一抹淺笑露了出來,剎那間蘇悅兒的心底便無恥的說了一句: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人品黑就黑吧,值了!
對賬完畢,便是照規矩的巡查。大爺走在前,蘇悅兒跟在後,一邊是公公關照,一邊是二叔幫襯,看過了倉庫,檢驗了物品之後,便是押封的時候。大爺提筆在各地的賬冊上簽名後,便是取印畫押,但蘇悅兒卻看到大爺並未拿什麼印章出來,也沒用什麼紅泥,而是他自己舉着大拇指一個個的按了過去。
她實在好奇,便站到一邊偷瞧,這纔看見大爺的印章竟是以拇指加改出來的,不過不是指紋,而是一個類似於篆字的奇字,而那留下的印記卻也不是什麼紅印,而是一個類似於現在鋼印的那種凹凸印記。
你是超級賽亞人嗎?蘇悅兒用見到超人的眼神看向大爺,而大爺卻似個孩子一般,蓋章蓋的相當歡快,臉上也漾起一抹淺笑。
終當一切完畢,宴請了各路賬房後,她們這一行纔算回到了白府內。一併的先去了老太太處做了彙報,在與老太太寒暄了一會後,這才散了,大家都得以回到自己的院內休息片刻。
上轎回院,蘇悅兒忽然想起自己的大事,便尋思着要怎麼哄着大爺讓他答應給自己修一個拳擊摔跤操練場出來,以供她做恢復性訓練。結果她纔要問大爺喜歡不喜歡摔跤呢,竟聽見陣陣琴音傳來,悠然中旋律清新,聽來頗有些盛夏觀雨荷的味道。
“這誰啊?竟在府裡彈曲,好雅緻啊!”蘇悅兒一時感嘆,伸手掀起了轎簾問着紅玉,但問出話來就看到紅玉臉色陰陰,再一愣,她聽着琴音向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詫異的說道:“咦?這琴音怎麼似是我院裡傳來的?”
“月兒的房裡有誰彈的這麼好?”身邊的大爺露出牙齒衝她微笑:“我記得娘說月兒彈的一手好琴呢,是不是你的丫頭也彈的好?”
蘇悅兒眨眨眼,心說:誰這麼手賤在那兒彈琴,別是秋蘭手癢癢了吧?面上卻要繃着:“不太清楚,今日出去沒帶着秋蘭,許是她吧!”她是這麼說的,但是想到紅玉那臉上的銀色,理智告訴她沒那麼便宜。
等轎子進了院落了地,那琴音更是清晰,錚錚鳴響若珠落於盤的動聽。而此時蘇悅兒看見了秋蘭,她卻沒彈琴,倒是一臉緊張的衝到了跟前:“大爺,奶奶,你們可回來了,那個景陽郡主入了院,現在拿着您的琴在院中亭子裡彈的正歡呢!”
蘇悅兒聞言看向了大爺,大爺卻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衝着蘇悅兒眨眨眼:“月兒不是也會彈嗎?我要聽!”
蘇悅兒當即瞪了他一眼擡了手:“我還想養好我的手呢!”
大爺當下失望的一撇嘴,而這時應該伺候在郡主跟前的金蟬卻是輕車熟路的順着石橋走到了蘇悅兒的跟前,只對着二人微微一個欠身:“大爺和大奶奶回來了啊,我家郡主今日原本想着你們一起聊聊,卻沒想到您二位出去了,她覺得無趣便想着在這院子裡轉轉,忽而瞧到您的琴,一時來了興趣也就搬到亭子裡小彈一曲,倒是失禮了,還請白大奶奶您別生氣!”
蘇悅兒賠了一個笑:“一張琴而已,有什麼好生氣的,郡主喜歡搬走就是了!秋蘭,記得回頭把琴盒也一併送過去!”她樂得郡主看上拿走,她覺得那玩意留在身邊就是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大爺喊她彈一曲,她就可以去撞牆了,她相信憑她的本事能用古琴彈出彈棉花的音效來。
秋蘭自然是應了,那金蟬微微一愣,繼而卻衝二人一伸手做了請的姿勢:“我家郡主在亭子那邊呢,大爺和大奶奶過去坐坐吧!”
蘇悅兒擡眼掃了下這丫頭,心裡偷着一絲不爽快,畢竟這是她的院落,如今別個卻反客爲主,實在太過分,當下她便伸手扶了下腰:“不了,按說我和大爺是該過去坐坐陪下郡主的,可我們忙了一早上實在太累了,少不得要休息一下,煩勞你回去和你家郡主說一聲,她若喜歡就在那裡慢慢彈,彈到晚上都沒關係,我們就不打擾了!”說着她一把攙了大爺的胳膊,直接就說到:“紅玉秋蘭叫人打水伺候,我和大爺要回去休息一會!”
“白大奶奶!”金蟬高呼一聲做攔:“您是在怪我們家郡主叨擾了您?”
蘇悅兒回眸一笑:“哪能啊?你家郡主可是蕙質蘭心,名門淑女,怎麼會不知禮數沒有顏色的去叨擾我們呢?您,說笑了!”
金蟬脣角一撇,人便瞪眼,可蘇悅兒哪會噓她?不過是淺笑。而此時琴音卻停了,繼而先前在郡主後面的那個小廝卻走了過來:“白家大奶奶,我們郡主請您過去敘敘話兒,說要是大爺累了,就請大爺先回去休息,她其實只是想和您說兩句體己話兒!還請您賣個面子!”
話到這份上了,蘇悅兒也不好不去,只得淺笑:“賣個面子這話我可受不起!我當郡主一心撫琴故而不想打擾,原來卻是郡主想和我說體己話啊,好吧好吧,我這就過去!紅玉,你陪我過去吧,翠兒,扶着大爺回去休息!”
“我也要去!”大爺卻是似扯了蘇悅兒的胳膊撒嬌,蘇悅兒瞪了他一眼:“我們女人家的事,你去做什麼?她說不定想和我聊聊她的意中人,你跑去一鬧,她還怎麼說啊,乖,回去休息,我等會就來陪你!”說着她輕拍了大爺的臉,大爺的身子一僵,乖乖的低頭聽話的去了,此時蘇悅兒纔看向兩個人扶了紅玉的手:“我們過去吧!”
當下四個人往石亭那邊去。
於日光下的樹影斑駁裡,蘇悅兒一眼就看到一襲粉紅倩影扶着竹亭立柱嫋嫋而立,一隻手則劃拉着琴絃,不時的蹦出三兩音。
粉紅?還真是讓人愛憐的顏色啊!蘇悅兒心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哎,這等天生惹人愛憐可以平復暴力的顏色,這位郡主還真會運用啊!不過,天下的小三都一樣,總是先示弱,先楚楚可憐的來告訴你,你悲劇了!而這之後,你若知趣的滾蛋就沒啥說的,若誓死保衛的話,她們立刻就會露出獠牙來撕扯你的肉!
“奶奶,您一定要忍!”紅玉小聲的咬着蘇悅兒的耳朵。
蘇悅兒一笑,一點也不掩蓋自己的聲音說到:“這可就要看我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