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瑒望着手中冥風的密奏, 久久的出神,俊美的臉龐上少見的迷茫,這樣的表情他有多少年沒有出現了, 他的年少已經隨着陰謀與戰爭消散, 他的純真也隨着母妃的逝去分崩離析, 在他的記憶中, 這個世界的美好與溫暖隨着童年的結束而消逝, 直到遇到她,那個弱小無依的她,最初的同情憐憫是什麼時候起了變化, 他甚至不太清楚,只是覺得她的不同,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覺得安心溫暖, 她做到了, 雖然衆人都看到了她絕世的容貌,而他卻總是能看到她的心, 她和他是一樣的,兩個孤獨的人只有在一起纔會覺得溫暖,她沒有讓他失望過,處處可以讓他驚喜,就好像第一次被她的容貌所驚豔般, 這些年, 她所做的就是不斷給他驚豔, 一次比一次變本加厲, 讓他糾結讓他心疼讓他更加的迷戀, 原來他的心還沒有痛到麻木,還可以更疼。
他撫了撫心口, 將奏本放在手邊,跟在身邊的人,用的最順手的是她給他的,最得力的還是她給他的,他最倚重的還是她給他的冥狼騎,這還真是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冥風說以死謝罪的時候,他知道,冥風說的是真的,如果她死去,她的兄弟會臣服在自己手下,乖乖聽話嗎?他有點不確定,雖然冥狼騎是他的,可是真正統帥的還是冥風冥夜,冥狼騎的內部章法與行軍章程還是她的秘密,是冥風冥夜的,沒人可以取代,這支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騎在別人手裡只是普通的騎兵,這件事他曾經試過,教訓是慘痛的,也讓他無比的清楚,她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模仿,並奪走。
她不愧與他同名。
他與她纔是舉案齊眉的天生一對。
他笑起來,輕輕的笑聲在大殿中迴盪,無比幸福。
這是他第幾次看這本密奏了,雖然熟悉的幾乎可以背下來,但是他總想從上面看到一絲破綻一線生機,正如冥風說的,疑有人,以謀不軌。
冥風等人化妝成商人跟唐門接觸,並打算收買唐門的一個管事,爲了跟此人接觸,唐門的藥材他們買了不少,一來二去的熟悉之後,便開始進入正題了,討論的主題開始偏向各類□□,唐門雖然是江湖門派,但是仍有大宗的生意往來,一聽到冥風等人是大客戶,於是便約好時間,準備商討藥材的事情,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但是不知道爲何那個管事忽然避而不見,約好的時間,也藉口推脫,冥風意識到事情有變,正要採取措施的時候,唐門322人一夜之間全都暴斃身亡。聽到動靜冥風等人趕到的時候,唐門已經血流成河了,死去的人看樣子大多是唐門的主事,看情形是唐門正在召開重要的會議的時候,被人幾乎滅門,雖然還有很多外事的門人倖免,可是那些活下來的根本沒有掌握唐門的機密,更沒有得到過唐門的真傳,可以說,唐門等於廢了。而且唐門的祠堂被燒,可以看到祠堂裡的密室中似乎以前是儲藏重要物品的地方,如今都成了廢墟。
現場之慘烈,讓久經沙場的冥風都有些動容,可以看出來人是多麼的痛恨唐門,但是冥風顧不上憐惜別人了,如今唐門被廢,祠堂被燒,他可去哪裡尋找火龍之吻!一念之下,他幾乎瘋癲,幸好一個屬下提醒,他才發現那個唐門門主死的姿勢很是蹊蹺,果然在身下,他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圖形,馬上他命人將此圖形拓了下來,呈給了齊瑒,在他們裡裡外外找了半天,都沒發現半點配方之類的東西后,終於驚動了官府,於是,冥風連夜帶人趕回了北冀,並留下了人馬繼續監視唐門的事件。
那個歪曲的不倫不類的圓圈到底是什麼呢?齊瑒望着手中的拓片,不由得陷入深思,這幾天他過得很難,好像過了幾年那麼久,冥冥之中,他覺得有雙手生生的要把他和她分開,然而這個敵人倘若虛幻,看不到摸不着,可是卻生生讓他心驚,這個世界上能讓他心驚的人有幾個呢?他最忌憚的齊瑥已經死了,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一道光從腦海中射出來,將迷霧照亮了幾許,然而一閃即逝了,他忙顫抖的翻出拓片,那個不規矩的圓圈中間有一個似有似無的暈點,他原以爲那個點不過是不小心沾到的,畢竟一個臨死的人,怎麼可能規矩的留下證據呢,而且還要不被兇手發現,如果這是故意留下的,那麼他想說什麼呢?
小黑規矩的進來,手裡端着蔘湯,“主子,也深了,您也早點歇了吧。”說着手中的蔘湯便要放在几案上,可是案上卻放着那個莫名其妙的拓片,他猶豫了。
齊瑒的精神全部都集中在那個圖形上,不由得精神恍惚,根本沒聽到小黑的話。
小黑望着齊瑒的表情,只好保持姿勢繼續端着,心中不禁一陣腹誹,這位主到現在還有工夫研究字畫,想到她如今生機渺茫,不禁一陣難過。
百思不得其解的齊瑒終於還了陽,可是回了神的他更陰冷,因爲他似乎什麼也沒想明白,滿腔的怒火登時毫無徵兆的爆發了,他一手掀翻了小黑手裡的湯,從案上搶過拓片,掀翻了几案,咆哮道:“誰讓你進來的?滾!”沙啞的聲音在殿中滾滾回蕩,如受傷的狼一般哀嚎。
小黑雖說進宮很久了,早已耳聞齊瑒的壞脾氣,可是因爲在她身邊,根本沒有見識過,如今早已成了冰人,連跪都不會了,剎晨聽到動靜,早就衝了進來,看到這場景,便要示意小黑趕快退下,還沒說話,便聽到齊瑒的狼嚎:“都滾,誰都不能進來,否則就誅殺九族!”剎晨一愣,知道此事齊瑒已然失去理智,便拉了小黑退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小黑忽的驚慌失措,幾乎快要癲狂了:“剎總管,我什麼都沒幹,皇上不會誅我九族吧,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看一朵紅梅,我就說了句,夜深了……”
他說的極快,大概是被齊瑒那句誅九族給驚醒了,想到宮中說的,這個皇上可是動不動要殺人的,他害怕他犯了錯,齊瑒卻還得殺他的妹妹,這可就糟了,也顧不得在什麼地方了,拉住剎晨辯解。
剎晨來不急點穴更來不及堵住小黑的嘴,他甚至連拉着小黑走遠一點的時間都沒有,殿門忽然開了,齊瑒鬼魅一般的出現在他倆臉前,登時,小黑差一點就哭了,剎晨拉着小黑要跪下求情,可是齊瑒卻如得了失心瘋的癲笑起來:“不愧是她的人,連個奴才都這般有用!”說着仰天大笑,等笑夠了,他溫和的看着底下已經失去魂魄的小黑,無比哀傷的說:“小黑有功,賞!”隨即返回殿中。
剎晨萬條黑線直下,這位主子還真是折騰了,再這樣下去,估計他的心臟就得崩潰了,小黑從這地獄一步昇天,半點喜悅都沒有,整個人溼淋淋的,原來這宮裡人說的都是真的,誰說齊瑒是個溫文爾雅的?誰說齊瑒溫和無暇的?誰說齊瑒細緻入微的?好像是他自己,原來自己真的很傻,竟有這種想法,以前真是活得夠危險的。
齊瑒拿着這張不倫不類的紅梅,雖然醜得很,可是卻真的有梅的雛形,他又進入了一個圈,一個別人設好的圈套,一個等着他的陷阱,當然還有她,雖然她已經沉睡過去了,可是卻已經被人算計進去了,他咧開了乾裂的嘴脣,呵呵的笑起來,真有意思,楊暘,有人在挑戰我們呢?忽而他露出陰狠的表情,做他的敵人只有一個下場,更何況還是預謀想要傷害她的人!
梅嫣然。
半夜時分,莫成然、莫少陽、歐陽峻、冥風被召進宮來跪在下面,聽着齊瑒在上面胡吃海吃,四個人恭敬萬分,沒有絲毫的不耐,更沒有一絲的睏意,雖然齊瑒在宮裡折騰的時候,他們幾個人在自己家裡也折騰的雞飛狗跳的,根本沒怎麼睡過,但他們幸福的聽着齊瑒用膳,的確,這是幾天以來最好的事情,這是個好兆頭,齊瑒從半死不活的狀態活過來了,意味着事情有眉目了,雖然幾人在家中想破了頭顱都沒弄明白這個圖形是啥意思,這事情該怎麼解決,但現在,他們不得不讚嘆齊瑒的聰明,而且萬分希望他的聰明可以解決眼下的困境。
半天齊瑒吃飽了,深深的看了眼底下的四人,啜了口香茶,淡淡說:“既然莫家人解不了,唐門也解不了,那就張榜天下吧!”
這道霹靂略過冥風,直直的打在三人身上,冥風只是微微的皺了眉,這法子他想到過,天下的高人無數,也許有人能解也說不定?只是此法無異於將她的病情昭示天下,會讓古越快而南楚恨,更加會讓古越與南楚的戰事加劇,古越會更加肆無忌憚,南楚失去了北冀的隱形保護,十分的不利。
“皇上?!”歐陽峻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萬沒想到,齊瑒想到的良策竟是如此,張榜天下不就等於告訴古越,薛子墨不行了,你們想幹什麼就幹吧,齊瑒忙着照顧她,根本沒空理你們的糾葛,此乃千古良機,你們要是這樣都打不過南楚,真是天理難容啊!莫成然和莫少陽臉色煞白,說不出一句話,當然也沒有他們說話的資格。
齊瑒高高在上,仔細的看着底下人的表情,一絲都沒有放過,不禁冷笑,既然和梅嫣然有關係,那麼還是跑不出這些人這些事這些糾葛,既然想和我齊瑒玩陰謀,那我就順君意,將計就計,倒要看看你玩什麼花樣,我不信你不現身?反正南楚和古越打成什麼樣子,我都不介意,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藏在哪裡?他有一種直覺,他的敵人似乎在古越的可能性最大,不過,他要證實一下,他有些搞不明白敵人的想法,正是這種不確定才讓他感到危險,似乎每一步都被人計算到,分明敵人知道很多機密的事情,不禁心情黯然,嘴上卻說:“多說無益,明日就張榜。”
“皇上?”冥風躊躇這開口。
齊瑒沒有理他們,彷彿自言自語,“這梅花真是高貴典雅啊,不過要畫出神韻實在很難,小黑,我那張紅梅放在哪裡了?”
小黑立在旁邊已經多時,雖然他不知道爲什麼如今這麼機密的場合需要他在這做什麼,今天他徹底明白了伴君如伴虎的意思,心中在對齊瑒的恐懼中瘋狂的生出對薛子墨的想念,原來她真是這世上最好的主子,他忽然聽到齊瑒喚他,忙忙的將那張小圖呈了過去,他不明白,這張快被齊瑒看爛了的紅梅有什麼好看的,他分明看到地上的歐陽大人,莫大人,莫少爺,連明將軍,都傻了一樣的看着他,不,是看着他手中的畫,確切的說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圈和一個不成樣子的點,當然他不知道這紅褐色的不是墨,而是唐門主的血。
悲傷似乎從那拓片中的紅梅中流淌,洶涌澎湃,將殿中的人全都淹沒,一瞬間,殿內瀰漫的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悲情,歐陽峻、莫成然、莫少陽,心中的頓悟,讓他們說不出一個字,縱有無數的理由讓北冀中立,讓北冀聲援南楚,可是這朵紅梅,這血色的梅花,卻讓南楚再沒有半分的立場。
梅嫣然,這是讓南楚無數人愛恨交織,痛並快樂的名字,看到這朵梅花,只能讓人想到這個名字,都沒有第二個選擇,當然前提是你看出了這畫上畫的是抽象派的梅花。這個女人給了南楚強國的戰力,也帶走了南楚和平的生機,她死了,卻能讓三國爲之糾葛,成也嫣然,亡亦嫣然。莫成然只覺得嘴中不盡的腥甜,生生的嚥了下去,他的妹妹,終於成了南楚的罪人,不管她給南楚帶來多少利益,不管她是不是王的女人,不管她是否給南楚生了一個優秀的王子,如今,南楚想到她,只會聯繫到亡國,二字。
冥風怔怔,不敢相信的樣子,梅嫣然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回到了原點?一切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