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躺着。
睜着眼睛問自己怎麼就把事情弄成了這樣。
齊瑥在我身旁，也不說話，大概是意外吧。
想起蘇維，想起那個時候，他叫囂着對我說，楊暘!什麼時候我們分手的時候你不再重複這個理由，不能爲了愛我收起你的自尊嗎？！終於我沒能收起我的自尊。
我失去了蘇維，永遠的失去了。
“彥青他很愛你。”齊瑥終於開了口。
我笑笑：“愛是他的責任，不是他的感情。但是我們已經無法在一起了，我們生來就是爲了錯過的。”
他詫異的盯着我，很久才問道：“你確定嗎？不嫁給他？”
“我確定。不嫁給他。”我說。
遠處的曠野，彥青、韋燁、髙淵站成一線，遙望着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臉上的驚異之情尚未褪去。終於髙淵開口說：“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可不是鬧着玩的。”韋燁默然不語，似乎這樣的結果雖令人驚異可是卻也在他的意料。
“這是師父的遺命。”他淡然道。
“那秦卿姑娘怎麼辦？”韋燁問道。
“先斬後奏吧。楠瑾這邊比較緊急一些。”他焦躁的說。是的，本來想把這件事情緩和的處理掉，可是她卻意外的給他出了這樣的難題。他當然明白，以她的本事，若是再次失蹤，想找到她是相當困難的，而且就算找到了，還指不定已成了什麼局面。他無法預料未來，或者他根本無法掌控他和她的未來，只有也只能抓住現在，她的力量最薄弱的時候。
“這樣恐怕不妥吧，皇上那裡如何交代呢？況且蘇將軍馬上就要回來了，也就是今明兩天的事情了。皇上的意思你應該也明白吧，指望着蘇將軍出面把這件事的影響力降到最低，更不要傷了大家的和氣，畢竟都是朝廷重臣，最好還是閤家團圓，其樂融融最好。”髙淵勸道，事情一再失控，他真怕到時候無法收場，這次牽涉其中的蘇家玉家都是朝廷的砥柱，絲毫不能閃失。這個時候彥家再攪進來，豈不是要亂上加亂，彥青這是怎麼了，怎麼會這麼魯莽！
想到這裡，他不僅要佩服死了這個蘇珏兒。按照皇上的性情，這樣的女人是留不得的，可是這一次，竟然破了例，應該說有遠謀吧，誰能想到這個貨真價實的古越女子竟是名震北冀的大法師，更有甚者，她竟有如此能力一手創建了北冀最強的騎兵，冥狼騎，間接協助了北冀王的登基，雖然前太子齊瑥落得如此下場，卻跟蘇珏似乎是莫逆之交。在新王嚴密的追殺之下，她膽敢抗令救下前太子，而王上竟能容忍到此，怎能不令人稱奇呢。
“必要的話，我會帶她離開。”彥青的話使得兩人徹底明白了，他嘴裡的遺命只不過是個藉口，他恐怕是真的愛上她了。頭一次，他們那麼清楚明白的看清了彥青的感情。那個驕傲的目無一切的彥青，已經消失了。
秋風捲起了白晝的恬燥，散發了淡淡的涼意。往日裡空寂的山谷今日竟是如此的熙攘。我身着大紅的袍子，素面而立，我沒有束髮，只是將碎散的短髮挽了簡單的髮髻，其餘的便自然的垂着。我望着自己，這樣纔像女人吧。
“時辰已到。”有侍女稟報。
出我西閣樓，着我女兒妝，行將見故人，我心惴惴慌。沒有鳳冠霞帔，沒有鼓樂齊鳴，沒有祝福聲聲，有的只是衆賓客無法自控的恐懼，隨着太陽的西下，越來越烈。
彥青身着白衣，站在高高的祭臺上，被夕陽映成橘紅色。韋燁和髙淵身坐在兩旁。臺下衆人皆手執高香，肅然站立，虔誠無比。見到我走上祭臺，一片唏噓之聲速起。在那個中年男子尖銳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如果失敗將是怎樣的下場。曾經我那樣的堅毅的告訴他們，我是楠瑾，天一堂的二公子。而今，我能告訴他們這是我師父跟你們開的一個玩笑嗎？他們豈會相信！
彥青望着我，眼中的憤恨告訴我，楠瑾啊楠瑾，你真行，真夠狠，這是什麼場合，竟然穿成這樣！我調皮的對望着他，小菜一碟啦，在這裡，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得聽我號令，反正過不了多久大家都會知道我是女人。他回望了我一眼，希望你能成功，不然吃不了兜着走！我微微的笑，我的字典裡就沒寫失敗二字！
韋燁忽然一聲輕咳，中斷了我們在衆目睽睽下的鬥眼力。望着夕陽沉下，只留餘暉，猛聽得有司儀朗聲道：“宗主接任大典開始！請！”我以爲他的那個請字是說給彥青聽的，畢竟他是新宗主。然而見我遲遲未動，彥青只得給我遞眼色，眼裡已有怒火，看樣子，他一定以爲我是故意的了，其實我真不是有心的，下午他說典禮的程序時候，我走神的厲害，聽得亂七八糟的，真是對不住！
“站在這裡，無論是誰，我都只有一個要求，無論你看到什麼，請你立地成佛，執着的相信佛祖會保佑你們。違背佛祖的人，佛祖只會拋棄他。”我朗聲道。
我知道下面有很多的人都對這番話有深深的鄙視，但是我卻是好心，希望他們有足夠的定力與膽量。最後一摸光亮被黑幕吞掉，在明亮的燭火中，高香被點燃。
我凝望着遠方，等待他們。
忽然覺得眼前晃動起身影，定睛看去，卻是現代片中才有的鬼影。我暈！有人用幻藥！我掃了一眼臺下，衆人已是冷汗淋漓，有人甚至面露驚恐之色，倒是彥青、韋燁、髙淵，神情怡然，絲毫沒發現任何異常，他們倒是很奇怪臺下人的表情。
真是奇怪，我回轉身去，取了我的琴，遠離案臺只有幾步之遙，卻覺得頭腦竟有片刻的清醒。難道是？遠望去，臺下衆人人人手執高香，而我的案臺上，也點起高香。原來如此，是那香在作怪！聖水一潑，香氣消失，眼角的餘光看到彥青鐵青的臉，我可是自衛啊！這個也算過失嗎？
琴聲起，似有似無，虛無縹緲，宛如空谷中的一絲清風，絲絲縷縷的音韻激盪着人們的神經，這樣的琴聲，他們沒有聽過，這樣的琴聲用於離別。欲斷還連，遊絲繞指般，生生連連，彼消此起，萬千的壯志化成纏綿的柔情，在空曠的幽谷中，飄逸悠遠，濯濯其聲，悠揚襲遠。風兒吹起了我的長髮，清零冷寂。我暗暗的說，彥青，一曲廣陵散，與你話別吧。
點點光團在我虛渺的絃樂中跳躍飄逸，漫山蹈海的撲將過來。明明感到臺上的三人僵成木人，天籟之音依舊，光團越聚越多，如千軍萬馬，熱烈奔放。臺下已然有人昏倒，隨後被光圈淹沒，接着不斷有人倒下來，撲撲作響。
我遙望着漫山遍野的光圈，好一副壯觀的景象。我輕輕的喊他：“彥青，衆神作證，請你誠實的回答，你願意接任天一堂第十九代宗主嗎？盡其所能，不畏困難，發揚光大。”
他望着我，久久沒有回答。
我並不着急，事實上，這卻是個需要仔細思考的問題，雖然現在不是考慮的時候。
絃斷聲停，血光閃現。本是想學先人，有個完美的結局，卻不知道原來十指連心，是如此的痛楚。
我緩緩的站起身來，恍如回到七年前，那個女童驕傲的跳舞，眼眶沁溼，翩翩移步，裙角飛揚，驟然一跳幽蘭的光練在我大紅的衣袍邊縈繞，點點幽蘭的光圈，宛如天上的星辰，那麼明亮，彷彿看見師父的臉，那樣慈祥的笑着，哀慟傳來，如今我已長成，可是你們卻離我遠去了，我飛身繞到彥青身邊，看到他已是驚呆的模樣，拂袖轉身，圍繞他旋轉，只見得，一個個光圈在他周身圍繞旋轉，發出淡藍的幽光，如天使下凡。
“我願意。”他看着那些光圈，淡淡的說，“師父，我不會辜負你的。”
我淡淡一笑，臺下已有多半的人光榮的倒下了。韋燁和髙淵驚奇的看着這奇異的景色，看着我們，神情複雜。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究竟有多麼美麗，後來冥夜告訴我，那個時候，我宛如下凡的仙女，仙逸傾城。看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彥青這樣看着這個女人，幾乎不能呼吸，早知道她的琴藝高超，卻不知道竟是如此天籟之音，連髙淵這善音律之人都形同木人。忽然不知何時，他發現有點點幽光縈繞在她身邊，再望去，竟是鋪天蓋地般。有片刻的驚慌，可是看着那個女人怡然的神情，他不由得放下心來，不知道爲什麼，有她在，他覺得放心，他的信任，這樣輕易的給了她，曾經百般的懷疑到現在無比的信賴，他沒有時間思考他的變化，她已然讓他應接不暇。
大紅的錦袍在光圈中翩然起舞，如繁星中的仙子，她盈盈的向他走來，微笑着對他起舞，無數的光環隨她跳躍，那一刻，他沉淪了，徹底的摧毀了自己的防線，這麼多年，他頭一次敞開了自己，他坦然的承認着，是的，彥青，你這個笨蛋，真的，真的愛上她了！
她的手牽起他的手，聽她溫和的說：“衆神庇佑，彥青，你現在就是天一堂第十九代宗主了。”她的手溫滑溼潤，他的心狂跳不已。臺上下已是一片恭賀之聲。而他的耳朵裡，只聽到了她微微的笑聲。
終於結束了。我對自己說。
我已經沒有力量再玩下去了。
想要把自己藏起來，安靜快樂的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