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莫無殤漸漸離開的背影,錦蘊臉上的笑容攸然下落,她伸手慢慢的擦掉眼角剛剛流出來還沒有幹掉的淚水,面無表情,眼睛裡卻閃爍着莫名令人恐懼的光芒。
然後她吩咐了紅箋翠煙稍作洗漱,鋪好了牀鋪然後準備睡覺。
模模糊糊的夢裡,有着鵝毛的大雪。
錦衣玉帶的男子面色柔和,輕輕地爲身前的女子折了一隻嫣紅的梅花,“寒梅傲骨清麗,這宮中在沒有別人能比你更襯這花。”然後男子輕輕地將這朵梅花別在了女子發上,青絲上有着淡薄雪花,獨這一抹殘紅似要灼傷人眼。
錦蘊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她……準確的說應該是蘇青翎,被立爲皇后的第二年冬,莫無殤聽說她喜歡梅花,便着人四方尋找,才找到這幾株珍貴的骨裡紅梅來,就植在她宮外,開花時一出門便見到。
那時他尚還與她平和,貌若器重她。如今想來,其實莫無殤在說着那樣好聽的情話的時候,其實心裡是涼的吧。
就好比如今她看着莫無殤的每一眼說的每一句話一樣。
錦蘊非常清楚自己是在做夢,但內心的痛與恨卻能讓她清醒着,彷彿一個旁觀者一樣的看着這一切。
恍惚間覺察到臉頰上有微涼的觸感,錦蘊從夢中醒來,眉頭還在皺着,卻發現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正在自己牀前。
先是一驚,但很快便平靜下來,錦蘊將手臂搭在額頭上,開口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怎麼來了也不喊我,你這麼靜悄悄的站着真的很嚇人。”畢竟現在是晚上,他又是逆着月光呆着,根本看不清臉。
洛桑難得沒有耍嘴,“看你睡的熟,本來沒想吭聲,只是後來你緊皺着眉頭似乎被夢魘住了,才忍不住碰了碰你的臉。”
洛桑湊近錦蘊,一臉神秘,“你夢到了什麼?”
錦蘊伸手還不留情的將洛桑的臉支開,一臉嫌棄道,“去去去,我做什麼夢幹嘛要告訴你。”
洛桑聞言,撇了撇嘴,一轉身坐到了桌子邊上,靜靜地等着錦蘊從牀榻上下來。
錦蘊穿着一件月牙白色隱隱桃花的深衣,青絲未挽便全數流瀉在背後如同絲綢,此時披上一件薄料披風,坐到洛桑對面。
其實從前的錦蘊,睡覺時是隻穿裡衣的,只是自從與洛桑商量事情以後便開始多穿幾件,甚至到現在已經成爲了習慣。
遇到洛桑之後,她真的變了很多。
“怎麼了,又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錦蘊看着洛桑,道。
洛桑正把玩着一隻小腳圓杯,聞言幽幽道,“是不是如果我沒有事情就不能來找你了。”
“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錦蘊趕緊解釋道。
洛桑擡起頭,看着錦蘊一臉懇切的表情半天,纔開口道,“你可知道,陳靖榕的二子陳寬前日受封上輕車都尉之事?”
錦蘊想了想,臉上有些不以爲然,淡淡道,“不過是個散官官銜,倚着辰家的勢力,也不足爲奇。”
洛桑卻搖了搖頭,神情看起來很嚴肅,“雖然官銜不高,但是莫無殤派他爲鎮北軍的副將軍,已經出發前往營地接任。”
錦蘊這才露出了驚訝的神情,“莫無殤居然這樣安排?”
辰家是擁立莫無殤登上帝位的開國功勳,地位不算太高但也絕非往常,況且辰家的女兒還在宮裡爲妃,一旦生下皇子那地位變更是非同小可,而莫無殤一向多疑且剛愎自用,他是絕對不會想要製造一個這樣的隱患隨時威脅自己的皇位的。
“鎮國公府一倒,朝中外戚勢力獨大,莫無殤可用之人真的不多,重用辰家,也是不得已的對策。”洛桑將自己的分析解釋給錦蘊聽。
錦蘊聞言,冷哼一聲,“那也是他自找。”
鎮國公府是朝中保皇黨的領頭,一向盡忠盡責,可莫無殤卻容不下他們,非要斬草除根使鎮國公府身敗名裂。而如今呢,難道他不是在培養起另外一個鎮國公般的勢力嗎?
“不過不管怎麼說,辰妃這下是沾光了。咱們之前的努力便是白費了。”錦蘊一臉的惋惜。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啊。
“這樣一來,你也不要再急切的想要除去辰妃了,這中間連這前朝的事端,你勢力單薄,弄不好唯恐引火燒身得不償失啊。”洛桑勸告到。
錦蘊點了點頭,腦袋裡卻在思索着其他的事情。
其實相比於辰妃,她現在更願意多關注一些明妃的動向了,因爲她開始感覺到,這個女人的身上似乎有一些什麼秘密。
“娘娘,您怎麼來這兒了。”翠煙看着面前已經頹敗荒廢的建築,皺眉問道。
“就是啊,可不要染了晦氣。”紅箋也跟着道。
錦蘊聽着這話,卻格外的傷感。她撫摸着日光下顯得無比蒼白的牆壁,看着頭頂上已經佈滿灰塵的牌匾,那上面還寫着碩大的鎏金大字——青鸞宮。
這是……廢后蘇青翎的寢宮。
她看着早已沒有了昔日奕奕光輝的建築物,四處亂走着,每一處都有着十分傷感的回憶,直到走到一處低矮的灌木叢中。
“這……”錦蘊看着灌木叢中的光滑木輪,疑惑的看向翠煙。
翠煙趕忙上前解釋道,“這裡植的原本是一株極爲稀罕的骨裡紅梅,可是……可是皇后被廢之後,皇上便命人砍了這棵樹,說是放着晦氣,看着也心煩。”
錦蘊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冷笑來,“是嗎?”
原來,她蘇青翎所代表的,就是不幸,就是晦氣,就是厭煩。
她死的時候莫無殤沒有半點心疼,死了之後也還要叫她身負罵名滿身不堪,沒有絲毫的愧疚和不捨。
這一點錦蘊應是早就知道的,只不過是這些時日莫無殤說的軟話聽多了,卻有些錯覺了,錯以爲莫無殤至少應當還有些心,否則怎麼會對一個區區的宮女這樣好呢?
可是她錯了。
自始至終,莫無殤都只是將她錦蘊當做一味調劑生活的調味料而已,就好比如今,爲了前朝的事情,爲了鞏固自己的皇位,他不得不假以好心的對辰妃好,他心裡是不情不願的,他一向最不喜歡被迫和受人擺佈。
而填補這些不情願的方法,就是從另外一個人身上得到優越感和自豪感。
這就是“柔弱的”“單純的”錦蘊的作用。
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已經變灰有些許腐朽的樹樁,錦蘊輕聲的嘆了口氣。
一切應當都是造化。她與莫無殤,原本就不應該是在一起的人,可是一旦有了糾葛,便全都是罪孽。
而事到如今,無論是他們兩個中的誰,都已經沒有辦法再回頭了!
半晌,錦蘊叫着翠煙和紅箋往回走。
清風吹拂起她的衣帶,在風中高高揚起。她的背影顯得落寞卻並不淡薄。此時的錦蘊,似乎更加增添了一抹堅毅。
那是對往事已經徹底心灰意冷了的死靜。
從今天起,想要復仇的錦蘊,將在不會以爲內任何事情而心軟,而動搖。
路過祥雲閣的時候,錦蘊有意去坐一坐,今日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雪妃。可是猶豫了半晌,還是覺得自己的處境和身份不允許,於是又將這個想法作罷。
只是離開的時候,卻聽見不遠處花壇後面有些細微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