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漸降臨。喧嚷的三裡橋夜市也開了,各種燒烤館、小吃館開始營業,吸引了近處各種人羣前來。
賀寧兮在東西通透的道路上茫然地走着,走過來,走過去。“嘩啦——”一盆熱騰騰的洗肉水倒在她腳下,賀寧兮禁不住嚇了一跳。而肇事的是個胖女人,賀寧兮側目間居然認得,正是高中時被張大偉逼迫着打工的那家早餐店老闆娘。現在這家店已經改行做飯店了,生意好像還不錯。賀寧兮想讓她給自己道個歉,話到了嘴邊,還是沒溜達出來。想想當初還是楚正哲拉着自己從這個店裡逃出去,時過境遷,自己說起來已經是世坤大華夏區執行總裁的千金,面對這樣一個市井女人,居然還是心虛氣短,襪子都濺溼了,卻連讓這個人向自己道歉都不敢。
那女人瞧一個穿着挺時尚講究的小姑娘雙目不錯瞧自己,牛眼珠子瞪起來,嗓門挺粗大喊:“看什麼看?”
賀寧兮立刻將目光收回來,頭一垂,灰溜溜離開。
那女人得勝了一樣,罵罵咧咧轉回去。
賀寧兮自艾自怨的心情更加濃烈。
來回走了好幾趟,賀寧兮突然聽到一個很亮的聲音叫她:“賀寧兮——”過了會兒,又叫了一聲:“賀寧兮!”
賀寧兮循着聲音張望了幾次,纔看到叫喊的人。
只見鴨腸巷巷口站着一個女孩,上身穿黑色短款軟羊皮機車服,裡面一件低胸白色T恤,胸口很低,以至於大半個胸都在外面了,挺立豐滿,饒是女人,也受不了要噴血。下面是修身的九分直筒褲,剪裁不錯,襯托出兩條腿腿型修長。已經很高的個子,腳上還穿着火紅色恨天高魚嘴鞋,鞋底是深藍色的,紅藍相配,顏色極其醒目。
賀寧兮腦筋遲鈍,一時沒認得出來。
那女孩走到她面前,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之後,那輕浮傲慢的眼神流露出強烈的不屑,讓賀寧兮忽地想起來:“張雨婷!這不是許久未見的張大偉的女兒張雨婷嗎?”
這個子,六年前似乎就這般高大了,可是,着裝像眼前這樣也忒誇張了些。而且,張雨婷的臉似乎動過了,原本略微寬方的下頜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角度剛剛好的錐子臉。鼻子也隆過,鼻樑挺直鼻頭小巧,嘴巴做過豐脣。眼睛開大出來一倍也不止似的,畫着濃重的眼線,好像埃及豔后似的,叫人一看膽戰心驚。
張雨婷也就是剛開始對賀寧兮藐視了片刻,過了一會兒,她就把自己的位置給扳正過來。
這女孩,一看就是在歡場上混跡過的老手。面部表情變化神乎其神,不過眨眼之間,就好像看到了多年不見的親人一樣,畫着濃眼線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略彎着腰,雙手扶着賀寧兮的肩頭,笑着說:“寧兮,這麼久不見了,你居然都認不出我來了麼?”
賀寧兮被她扶住肩頭的時候,下意識渾身一陣顫抖。勉強記得自己已然不是寄身在她家的窮丫頭,這才使勁撫平自己不自在的情緒,訕笑說:“你的變化挺大,我纔沒認出來。”
一絲不快,飛快掠過張雨婷的臉。張雨婷目光冷了一會兒,又恢復笑容說:“這年頭,不將自己收拾得更漂亮些,職場上很難混的嘛。”瞧瞧賀寧兮,說:“你最近混得不錯嘛。跟你爸回去之後,醜小鴨變成了白雪公主了吧?”
賀寧兮單純地紅了紅臉,說:“沒那麼誇張。”實際情況,倒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雨婷眼珠子“咕嚕嚕”亂轉着,過了一會兒,挽着賀寧兮的手親熱地說:“好久見不着了,跟我回去吃飯。”
賀寧兮一聽就緊張起來,連連搖手,說:“不、不用,不用了。”
張雨婷勁頭兒上來,誰能擋得住?她連拖帶拽將賀寧兮拉進鴨腸巷,嘴巴里還笑着說:“怕什麼呢,你都這麼大了,難道我爸還打你呀。”
社會的鉅變似乎對老城區並無影響,還是那樣的高牆,那樣的矮房,雜物亂七八糟放着。那口井,井邊一如既往光溜溜的,顯然依然在用。兩排曬衣服的架子錯落放着,賀寧兮彷彿看到自己一直到高二,不管是嚴冬,還是酷暑,都站在那裡晾曬的情景。
張雨婷的手覆蓋在手背上,賀寧兮直覺很不舒服。但是,氣勢被壓住,人只能聽她的調度。
鍾美惠已經徹底蛻變成一個滿臉滄桑的市井婦女。缺少細緻保養的寬臉早早出現皺紋,身材也因爲終年做粗重的家務分不清哪裡是腰哪裡是屁股。張大偉還是記憶中兇巴巴的樣子,看到自己,先是愣了下,當聽到“賀寧兮”這個名字時,眼睛裡的利芒也刺了出來。
賀寧兮不自覺往門口退了一步。
張雨婷已經大聲訓斥起來:“爸,你幹嘛呀,寧兮可是我請過來的貴客呢。”一邊說一邊連連眨眼。
張大偉平生就吃女兒的管,低眉順眼,這纔沒異常表示。
鍾美惠念着和許伊菲的舊情,急忙去多添一碗飯,端過來,又夾了一塊魚背和兩塊排骨,滿滿的,放在賀寧兮面前。
賀寧兮肚子餓了,端起來,輕輕說:“謝謝。”
張大偉喝着小酒,問:“你爸爸還在賺大錢嗎?大晚上的,怎麼把你給趕出來似的?”
賀寧兮懼怕他,拿着筷子扒飯一聲不吭。
張雨婷笑着說:“寧兮,以前是我不好,對你苛刻了些,今天你來了,多吃點,算我向你道歉啦。”說着,又夾了一塊炒水芹放在賀寧兮的飯尖兒上。魚和排骨被劣質醬油煮過的鹹味賀寧兮本來就不喜歡,水芹過於青澀的味道,賀寧兮就更吃不下去了。
張雨婷還要繼續夾菜給她。
賀寧兮連忙躲着,筷子不停扒,三口兩口將碗裡已有的飯菜全部吃完。噎得忍不住打飽嗝,然後自覺失儀,紅着臉放下碗筷說:“我吃飽了,你自便。”
張雨婷舉着筷子又放下來,挺不高興。鍾美惠在這個家裡向來沒說話的位置,張大偉不曉得女兒葫蘆裡賣什麼藥,也不吱聲。
等張雨婷也吃完飯,鍾美惠問:“今天,寧兮就睡在這兒?”
賀寧兮寒毛兒都豎起來了,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思量着還是不要再逞一時之用,打電話讓哥哥來接得了。
張雨婷卻將她手臂一摟,笑着說:“不用,我帶她出去玩會兒,稍後就住姐們兒家了。”
鍾美惠知道這個女兒道行不淺,急忙阻止。但話沒說一半,張大偉就粗暴打斷道:“多的你什麼事。婷婷說怎麼做好就怎麼做!”點着一支菸,使喚道:“洗你的碗去!”
鍾美惠忍氣吞聲,將碗碟收拾起來,到井邊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