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聆風好說歹說把電話又拿回去。
在電話裡,楚鐵龍把楚正哲、賀寧兮之間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總之一句話,寧兮無恙!賀聆風喜笑顏開對電話說:“好好好,我馬上就過去。不要讓寧兮等我,她愛玩,先在你那兒玩,我和菲菲一起去找她。”放下電話,對許伊菲說:“快點,一起走吧!”
賀寧兮從來沒有來過這樣一個地方:全紅木裝飾的大廳,雖然很大,但是,即便燈光全部打開,暗沉沉的色調也讓她感到壓抑難受。人還這樣多!每個人站得筆挺筆挺,他們的頭都像石頭做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脖子則像鐵打的,扭都不會扭。肩膀很寬,手臂很粗,腿看起來一下能踢死大象。
一直緊緊握住小哲哥的手,她說什麼都不要放開。
一個女人衝進來,抱着她就開始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然後就要把她從小哲哥身邊帶走。
她不要走!
她只要一離開小哲哥,就會被倒黴的事情找上。
許伊菲用力抱賀寧兮,賀寧兮就繼續扯着楚正哲的衣服,死也不撒手。“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她先是懇求,接着便撕心裂肺叫起來:“不要讓你離開我、不要讓你離開我……”反握住許伊菲的手狠狠咬下去,許伊菲痛叫鬆手,她立刻奔回楚正哲身邊。
躲在楚正哲身後,她好像受驚了的小白兔:“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離開你。誰都不要,我就是不要離開你!”
許伊菲禁不住苦苦哀求:“寧兮啊,寧兮啊,我是媽媽,我是媽媽呀……”見賀寧兮還是拼命躲,收回手忍不住落下淚。
賀聆風拉住她:“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啊,寧兮沒事,她和小哲在一起,最起碼我們都是放心的。”
“可是……”不被女兒承認,身爲母親,許伊菲難過。
賀聆風拍拍她的肩膀,對楚正哲說:“小哲,還是麻煩你把寧兮帶回紫雲軒好嗎?”注視十六年來從沒認真看過的女兒,他也滿懷深情,“寧兮晚飯吃過了嗎?你再陪她吃一次,安撫她休息,全拜託你。”
楚正哲還沒忘記他和另一個女孩“父女情深”的場景,加上本身對他的恨意,翻了翻眼睛,扭過頭去。
賀寧兮太不願意呆在這裡,不是爲了賀聆風,只爲了疼惜賀寧兮的不安,楚正哲回過身,輕輕對賀寧兮說:“我們會紫雲軒吧。”
“嗯!”乍然綻放在賀寧兮臉上的笑容,既安慰了許伊菲和賀聆風,同時又叫這對夫妻心酸。許伊菲伏在賀聆風懷裡,哭成了淚人。賀聆風鼻子發酸,眼睛澀澀的。這麼多下屬都在現場,他拼命忍着才讓自己不至於也流下眼淚。
入夜,賀聆風和許伊菲才得以進入紫雲軒。
楚正哲翻牆離開這間房子。他這樣的舉動,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他根本就不想和賀聆風、許伊菲照面。
賀聆風理解——因爲和沐繼偉之間的夙仇,連累楚鐵龍被囚禁綠監。整整十三年,楚正哲先是沒有父親,接着又失去母親,他自己又被困在血影堂,據說遭受了數不清的欺壓,還常常面臨一看便知來自於肖威授意的暗殺。楚正哲不恨姓賀的,那纔不正常。
但是,女人心眼比針眼小,許伊菲先是被搶走女兒的注意力,接着連帶丈夫在內,不被一個十幾歲的小毛頭待見,她當然很不高興。
嘰裡咕嚕對賀聆風抱怨,賀聆風轉話題道:“別把寧兮給吵醒。”許伊菲這纔不響。
夫妻倆一起來到內室,藉着窗戶裡射進來月亮的光華,相依相偎,臉上含笑,貪婪地看女兒熟睡的容顏。
許伊菲說:“聆風,這纔是我們的女兒,你看,她的臉型、鼻子和嘴巴多像你。”
賀聆風笑着說:“是啊,眉毛淡淡的,就像你。”
許伊菲瞥了他一眼:“這樣的眉毛叫罥煙眉,《紅樓夢》裡黛玉的眉毛就是我們寧兮這樣的。”黛玉是出了名的美女,把自己的女兒搭上這樣一個女子的邊,許伊菲目光流連在女兒那張瓷娃娃一般白皙晶瑩的臉上,心裡的歡喜和自豪,簡直別提了。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漸漸地,東方現出曙光。霞光刺破了沉寂的蒼穹,鮮紅的太陽掙脫夜的束縛,緩緩升起。
賀寧兮睜開眼。
許伊菲迫不及待衝到牀前。
“寧兮啊、寧兮——你醒了?”看到睡覺睡亂了頭髮,許伊菲擡起手欲替女兒整理。結果,被賀寧兮當成攻擊的動作。賀寧兮閉上眼睛,驚叫。叫個不停,人也迅速從被子裡爬出來,連滾帶爬縮在牀角。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許伊菲繞到牀那邊,手足無措道:“我怎麼會打你呢?我是你媽媽,疼你都來不及。”想抱賀寧兮,同時口中道:“寧兮啊、寧兮啊,我是媽媽,你看一看,我是你媽媽呀。”
“我沒有媽媽,我媽媽已經死了。”說完這話,賀寧兮掙扎着從牀上跳下來,光着腳往衛生間那兒跑。
賀聆風抓住許伊菲:“不要追啦。”
許伊菲跺腳:“她怎麼就是不認得我呢?”
“十六年沒見過,一下子不接受你我,這有什麼奇怪?”
“那就這樣一直在紫雲軒住着嗎?”氣急之下,許伊菲的嗓門一下子就高起來,“那個楚正哲從昨天起,應該就不會再到這兒來!他不會再幫我們哄女兒,女兒一直都這樣,再也不認我們怎麼辦?”
“怎麼會一直不認我們呢?”說到這兒,賀聆風把許伊菲拉到身後。他離賀寧兮遠遠的,欠身,帶着微笑,對賀寧兮說:“寧兮,是嗎?你不要害怕,你如果不想看見我們,我們現在就可以離開。”
賀寧兮那雙剪水般的雙眸審視着他。
賀聆風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些:“我們不是壞人,我們——”頓了頓,找到一個很好的詞,“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對,就是朋友。”
賀寧兮試探問:“你們,不會打我吧?”
許伊菲剛想說話,賀聆風阻攔住她。許伊菲氣急的樣子,總是要讓賀寧兮畏縮,而賀聆風就寬宏多了,他只順着賀寧兮:“當然不會,我們不僅不會打你,還要和你好好相處。”見賀寧兮還光腳站着,他就體貼地說:“你現在一定想洗臉刷牙,對不對?”
賀寧兮點點頭。
“那我們現在就出去?”
賀寧兮想了下,又點點頭。
許伊菲不情不願被拖出去,站在院子裡,她就可勁兒怪賀聆風:“你說你怎麼就那麼慫呢?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灌輸給寧兮,她刷完牙、洗完臉,只知道你我只是想和她做個朋友而已,不知道你是爸爸,我是媽媽。”
“六道巷那兒的情況你親眼看見,寧兮在張家過的日子不好。”賀寧兮那樣害怕被打,足見從小到大,張大偉一家人打她的次數多不勝數。作爲父親,賀聆風心痛如刀絞。“都是我沒用!”他自責。
許伊菲倒是想責備他兩句,可是仔細想想,最終一家人陷進綠達島,究其根本還是她的貪心所致。局勢所迫,聆風要去文錫,她變成植物人,小天爲了給林家減輕負擔,離家出走,寧兮最終則流落到張大偉那家人手裡,受盡欺凌——這一切都是命運!
聆風的命!
她的命!
小天的命!
以及,寧兮投胎成她的女兒,所不得不接受的命運!
想到這裡,許伊菲從後面抱住賀聆風:“一切都已經過去。”
賀聆風回過身,癡情看她:“是啊,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們中哪一個遭遇過去的不幸。”
余光中人影一閃,夫妻倆猛一轉頭。只見穿着一件淡黃色印白花長裙子的賀寧兮倚門而立。要說這少女的朝氣,真是抵得過任何奢華的化妝品修飾出來的美麗容顏。作爲時尚雜誌社一名資深的編輯——許伊菲好久沒再見過這樣純天然的氧氣美女。這膠原蛋白幾乎要從皮膚下面流出的臉,上面淡淡的罥煙眉下被長長的眼睫毛掩映着因而朦朦朧朧的眼眸,簡直就是美麗的夢。她就這麼站着,清清冷冷的,只是那衣裳的顏色匹配得十分好。黃色明亮,淡淡的鵝黃,正是初春萌發出來新芽的顏色。正是這樣的新鮮,才讓清冷的寧兮變得格外生動。
職業習慣使然,許伊菲下意識走上去。這會兒的她,神情很專注,牽賀寧兮的動作輕柔而又果斷。賀寧兮不知就裡,跟隨她一起進屋子。許伊菲讓她坐在椅子上,從自己的包裡取出一把簡易摺疊梳,將賀寧兮的頭髮梳平順,爾後又將頭髮一分爲二。
兩根鬆鬆的麻花辮誕生於許伊菲手中。梳好辮子,許伊菲掏出鏡子,讓賀寧兮看。賀寧兮從沒照鏡子的習慣,起初很抗拒。可是,等她突然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模樣,遊離的視線頓時被膠水黏住了一樣。
迷濛的眼神裡一下子亮起明星。
她從來都沒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好看啊。這輕煙一樣的眉色,怎麼竟比張雨婷用眉粉畫出來的眉還要漂亮些似的呢?而且,張雨婷的眼睛一直很大,自己總是羨慕她、沒有她那樣大的眼睛,可是,今天洗得乾乾淨淨的臉上,這雙並不是很大的眼睛卻好看得叫自己看了還挪不開自己的視線。即便是簡單的麻花辮吧,要知道,沒爸爸媽媽疼愛的她,可從來都沒有被人這樣打扮過呢。對着鏡子,賀寧兮把臉轉過去,又轉回來,仔細打量打扮後的自己,秀麗無比的臉上,立刻浮起粉嫩的紅暈。
側過臉,賀寧兮偷瞄許伊菲。許伊菲笑眯眯的,任由她忽而上一眼,忽而下一眼打量自己。瞧着瞧着,賀寧兮竟然嘴角一樣,微微笑起來。
按照許伊菲的心意,立刻把這樣喜人的女兒抱在懷裡親吻才過癮。
但是,賀聆風用眼神制止她。
寧兮對陌生人有戒備心。而從昨天她那麼激烈的反應看,這戒備心還十分強烈。如果操之過急,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只怕又要打破。
許伊菲聽得懂丈夫的心聲,不得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保持溫和的笑容,端坐寧兮旁邊。
賀寧兮坐久了,覺得無聊,剛動,許伊菲馬上湊過來:“寧兮,想喝水嗎?”賀寧兮剛說:“噢,不、不要。”她馬上又問:“那,吃飯,好不好?”看看房間裡的掛鐘,熱情備至,“已經是吃飯時間,媽媽帶你去吃飯。”
“媽媽……”賀寧兮猶疑着,還是往後一縮,防備道,“我沒有媽媽,我的媽媽……別人都說,已經死了呢。”
早就該消失的眼淚又涌泉一樣涌出來,許伊菲握着賀寧兮的手,哽咽到淚眼婆娑:“寧兮,沒有那事兒。媽媽只是生病了,長住在醫院,不能出來。”
“是動不了的病嗎?”賀寧兮問。
許伊菲一邊抹淚,一邊點頭。
賀聆風站在旁邊,彎下腰說:“寧兮,和爸爸媽媽先去吃飯。有些事,你不知道的,我們可以讓你知道的,一邊吃飯,爸爸媽媽一起告訴你,好嗎?”
許是因爲天生的牽連,又或者是賀聆風、許伊菲這兩個人,男的英俊瀟灑,女的時髦漂亮,撫平了賀寧兮的心情,又美麗了賀寧兮的眼睛。
賀寧兮同意和他們一起去度假村的餐廳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