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天兵帶到了仙宮的主殿, 只是上次次來到主殿的時候我是作爲指正別人的人,而如今卻是“待罪之身”。我一步一步地走上那長長仙梯,當我終於登上了主殿前時, 我看見殿裡站了兩行的仙人, 都紛紛朝門外看來, 而玉帝則高高在上, 頭冠垂下的珠簾擋去了他的目光, 雖然是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可我心中卻不知爲何異常的冷靜,彷彿等待着我的並不是審問, 而是很普通的一次聚會。身後的天兵推了推我示意我快走進殿裡,我嘆了一口氣, 擡步跨過門檻, 在一衆位高權重的仙人面前走過, 最後跪下朝天帝行禮。
“堂下所跪之人謂誰?”天帝並沒有讓我免禮起身,我的額頭依舊依舊貼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回答道:
“西明參政雍蘭,見過陛下。”我話剛出口,站於兩旁的仙人便響起了嗡嗡細語。可才只一瞬又安靜了,緊接着一陣腳步聲響起,隨後太子清冷的聲音響起在偌大的殿堂裡:
“兒臣見過父王。”
“太子前來所謂何事?”天帝的聲音響起, 低沉威嚴, 聽不出任何情緒。
“兒臣只是希望能將此審判延後。”太子來到了我的身邊, 一同跪下了對天帝道。
“你可知道堂下之人謂誰?”天帝問。
“兒臣自是清楚。”
“那麼作爲太子, 你覺得提出這樣要求有理麼?”天帝的聲調微微提高, 彷彿帶了不悅。他這麼問的意思便是認爲他作爲太子,應該比他人更瞭解此事的嚴重性, 而不應提出這樣的要求。我閉上了眼睛,忽然覺得一陣淒涼。
“懇請父王准許兒臣先親審參政。”太子說道,我覺得好笑地勾起了嘴角,親審?這麼說我在他眼裡已經是一個犯人了?主殿裡一時變得十分安靜,大概每個人都在等待天帝的回答,隔了好一會兒,天帝才終於開口道:
“只三天時間。”聽了天帝的話,我卻高興不起來,與其單獨對着太子,我倒是寧願讓天帝在衆人面前詢問我,畢竟我沒犯任何事。
“謝父王。”太子說罷便伸手過來扶我,我下意識地一縮,感覺他的動作一頓,卻還是繼續把我拉了起來。我擡頭看了一眼高坐上的天帝,然後轉身與太子一同離開了主殿。下了仙梯後,我只站着什麼也沒說,等待着太子把我帶去獄中審問,只是他也沒說話,只靜靜地站在我身旁。
就這麼站了一會兒後,我終是忍不住道:
“殿下若不準備審問雍蘭,那麼雍蘭便先自行離開了。”說罷我便想轉身騰雲離去,卻沒想到太子真的就這麼讓我離開了,完全沒有要攔着我的意思。只是我飛離了仙宮後頓覺茫然了起來,我該回到哪裡去?仙界還有哪個地方適合我待着?
月老頭子不在了,堯朔不知道去哪裡了,在此時此刻,我在仙界居然找不到一處讓我有歸屬感的地方。慢慢地放慢了速度,站在空中俯瞰着如夢如幻風景極美的仙界,卻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雍蘭,你還有我。”身後傳來了太子的聲音,我一笑,道:
“這是你的目的?接近我,然後我把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剷除讓我無依靠,最後還要把我整個家族都要消滅掉?”
“你是這麼想的麼?”太子來到身邊平靜地問。
“我好像只可以這麼想。”我低下頭去用手撥了撥撩撥過我臉龐的髮絲道。
“那就算我解釋,你也不會接受了?”太子繼續問。
“會,”我想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道,“因爲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最清楚的,就更不用說我和蛟族人有準備推翻天帝的行動了。我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仙界的小人物,做事總是小心謹慎害怕得罪高位的仙人,甚至連說話都顯得卑躬屈膝的,這些你不都是知道麼?我心裡的想法,你不都是能讀到麼?既然我毫無用處,你爲何還要接近我,爲何還要對我說些情愛的話?還是你害怕我有一天會離開仙界,所以你要困住我的心……”
“雍蘭,你這樣的猜測,讓我很痛心。原來一直以來我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讓你理解成這些帶着心計帶着目的的行爲?”太子打斷了我越來越激動的話語,半垂着眼瞼道。
“那請殿下指點,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冷冷地道。
“我承認,一開始我接近你的時候確是帶着別的目的,因爲我不明白父王讓我留在你身邊的原因,因爲當時在我眼中,你只是一個小仙。”太子轉過身子面對着我道。
“還記得我把你帶到了留月山麼?當時我施了八卦陣,然後問了你一個問題。”太子繼續問道。我點了點頭,當時的情景我記得很清楚,便回答說:
“當時你問我施八卦陣有何作用,我以爲你要抓住敷忌之獸。”
“那是我對你的第一個試探,因爲我以爲你是父王派來探測我有無爭權之心的人。傳說得到敷忌認可的人日後便可一統天下,若你真是父王派來的人,聽我如此說後心裡肯定會出現想法,只是你沒有,當時你只是害怕說出敷忌二字會開罪我。”太子緩緩地解釋,我甚至能感到他的目光正緊緊地看着我。
“所以把我帶到遊魅的領地是第二個試探?”我問道。
“是。因爲遊魅從不靠近生人,除非那人並不是普通人,”太子承認道,“當我確認了你不是父王派來試探我的人以後,我便猜測你就是和我有婚約的人,也就是蛟王的女兒。我聞說蛟王的女兒身上有異香,香味特殊,能強人體魄增長靈力,遊魅嗅覺靈敏,能分辨各種不同的氣味,雖然普通仙人認爲你身上的香氣與花仙的一樣,可在遊魅眼裡卻不一樣。所以從遊魅毫不抗拒地親近你時,我便知道了你的身份。”
“所以殿下打算告訴我,你往後依然留在我身邊的目的,是因爲陛下希望你和我能培養出感情?”我帶了諷刺的語氣質問道,可太子居然回答道:
“確是如此,這的確是父王一直的意思。”
“殿下莫不是當我三歲兒童般好欺騙?若他要撮合我們,哪怕我們從未見面也定能成功,何須多費心思讓你我培養感情?!”聽他如此回答,我心裡莫名的怒了,覺得太子根本不是在與我解釋緣由。
“雍蘭,你可知否我曾到凡界輪迴十世?”太子忽然問道。據我所知,太子前段日子應是到混沌界戍邊去了,只是當初月老頭子把符亥帶至我身邊的時候,也的確是說他是從凡界上來的,我終於忍不住好奇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濃密的睫毛慢慢地扇起,紫色的眸子一片清亮,忽的他一把拉過了我的手,讓我與他站於同一朵雲上,然後向前飛去。
“放開,放開我。”反應過來後,我想睜開他的手,可太子握得很緊,讓我掙不開。我不知怎麼心裡莫名地升起了怒氣,使勁一甩手想讓他放開我,結果因爲勁度太大我退後了一步踩空了整個人掉下了雲端。
驚呼了一聲,我居然看見太子跟着我一同跳離了雲朵,他一直緊緊地握着我的手,下墜的氣流吹
起了他的衣袍,可他看着我的表情卻在微笑,彷彿我們並不是在急速下落,而是在欣賞美景。我什麼都說不出來,甚至也忘記了施法讓自己停下,只任由他用力把我拉近,然後一手攬過我的腰,忽聽一聲鳳鳴,我看見遠處現了一抹金光,很快便從金光裡飛出了一隻鳳凰,彷彿只隔了一瞬,我和太子被鳳凰接住,他順勢把我按在了鳳凰的背上,並慢慢地朝我俯下身子。
“你……你快放開我。”我伸手推着他的胸膛,可是卻也不敢太用力,害怕會再次掉下雲端。
“安分地站着你不肯平心靜氣地聽我解釋,那我只好用這種方法讓你冷靜下來。”太子的臉靠得極近,說話時的氣息撫過我的臉孔,我別開臉不看她帶着“無奈”的臉,佯怒道:
“你只會讓我覺得你毫無誠意。”
“我的誠意,你都應該感覺得到的。”太子說罷拉過我推着他身子的手放置在他胸前,那一下一下跳躍的律動沉穩地傳至我手心。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便鬆開了對我的束縛,坐直了身子,我也坐了起來,看見鳳凰正慢慢地飛向留月山。
“父王對外宣佈我犯錯被罰至混沌界戍邊,可其實我是中毒了,必須到凡界輪迴十世方可解毒。”太子看着我道。我沒說話,只聽着他解釋:
“回到仙界後,父王不允許我立刻恢復身份,他讓我以一個小仙的身份留在你身邊,雖然自那兩次試探後我都沒有再問過他爲何有這個決定,可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和你培養感情,因爲當初我知曉我要與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成親時,我是很不願的。”
“這麼說,月老頭子他是知曉這事的?”我低下頭看着鳳凰火紅色的羽毛,問。
“他是知道的,後來太白星君也知道了。”太子道。
“既是如此,你爲何要用兩個身份接近我?”我問,這也是我最不明白的一事。
“因爲我情不自禁。作爲符亥,我一直在你身邊,哪怕我不說話裝作冷漠,還是免不了要與你相處;而作爲太子,我希望你會與我熟絡起來,當你有困難時會想起有一個人可以幫你解決問題,更多的是,我希望你會喜歡我。”太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這樣的解釋聽了讓我臉微熱,可冷靜下來後我還是覺得太子並沒有解釋到位:
“沒有其他的目的了,很單純的,我只是想讓你喜歡上我而已。”太子應是讀到了我的想法,緊接着說道。
“想喜歡上你太容易了,你不需費剎思量地做這麼多事……”我道,卻被他打斷了:
“是麼?那麼當時你喜歡‘太子’麼?”太子定定地看着我問。
“我……”不喜歡,我在心裡補充道。
“雍蘭,我瞭解你,陪在你身邊的這段日子我知道你在很努力地保持低調,你不希望與他人起衝突,面對高仙位的人更是顯得卑躬屈膝,有着這樣的心態的你不可能真心喜歡上‘太子’。你說的沒錯,和父王一樣,若我要你成爲我的妻,我根本不用多做什麼,憑着我們之間的婚約,憑着我是太子我都可以娶你,只是我不允許你的心並不喜歡我這個事情發生,我娶的人必須是我喜歡的,而同時,她也必須喜歡我。”太子說道,話到最後時,我擡頭看了他一眼,看見了他極爲俊朗的臉容上有一種認真。我垂眸,其實心裡是明白的,像太子這麼一個驕傲成功的人,對任何事情他都是志在必得的,包括人心。再說到底,他也只是用了兩個身份接近我而已,而且“兩個人”都只是幫助我,從未傷我一分一毫。
“對不起,雍蘭。”太子道。我看向他,勾了勾嘴角沒有說話。
太子依舊把我送回了棲鳳殿,還讓我不用多想其他的問題,他不會讓我入獄。我站在棲鳳殿大門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最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阻止了小千和小萬的問候,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反覆想着太子剛纔與我說的話,處處動之以情而且沒有破綻,哪怕他真的在監視我,他也不可能從我這裡得出任何消息,畢竟我真的什麼都不清楚。
走到了窗邊,我看着染滿了紅霞的天空,陷入了沉思。直到用晚膳的時候,我纔回過神來,剛想
走出房間去卻看見放在月老頭子旁燃着的還魂香快燒完了便走了過去拿了一旁放着的香把舊的換了下來,忽的我看見那櫃子的第二個抽屜露出了一截紅色的東西,拉開了抽屜一看,在幾件衣服下壓着好幾段紅線,而其中一段露了出來。我皺着眉看着手中幾段破碎的紅線,然後拿過檀香盒子看了看,那些紅線,是與月老頭子紅線捲上的紅線一模一樣的。
我試着施法剪斷它們,結果無效,再用金剪子剪它們才斷,這證明了這幾縷紅線是屬於月老頭子的。只是爲何太子寢室裡會保存着月老頭子的幾縷紅線?我把紅線收好,再翻了翻抽屜,結果在衣服底下還壓了一支簪子。這樣的碧綠鈴蘭仙簪是滿毓八萬歲慶生時天后送與滿毓的,她歡喜得緊常戴在頭上,因此我也認得,只是這兩樣物品爲何都被藏在這裡?
“主子,晚膳已經準備好了。”門外傳來了小千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拉回,我把簪子再收好,然後走了出房間。
席間,我看着站在一旁的鬼宿,開口問:
“平日棲鳳殿的雜物都是你在管理?”
“是。”鬼宿道。
“只你一人?”我再問。
“殿下寢室的所有事務都只經我一人之手,我忙時便由星宿打理。”鬼宿道。然後擡頭看了我一眼,似是想看出我這樣詢問的意圖。我微微一笑,繼續吃着東西,沒有再說話。用完晚膳,我回到了房間看着那幾縷紅線和滿毓的簪子,想了一整個晚上,最後什麼也沒想到便上牀休息了。
可這一覺睡到一半我卻感覺彷彿被人拉下了深淵,親手殺死宇的那一幕再次出現在夢中,一陣心悸讓我猛地醒了過來,房間裡依舊漆黑一片,可是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彷彿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一陣火辣的痛感從右臂的手腕處一直蔓延至上臂,我拉起衣袖,只見那條原本是深紅色的圖騰正慢慢地變黑,我用手搓了搓,並沒能阻止它的變化。
“阿姐……”耳邊忽然傳來空靈的一把聲音,我環顧房間四周,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可這樣稱呼我的,只有一人。
“阿姐,你在哪裡?”聲音再次響起,我只看見手臂上的圖騰已經完全變黑,心裡浮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來找你了。”聲音再道,我腦海裡一下子閃過戰蛟釋放黑氣屠殺生靈的場面,可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與他說話。手腳冰涼,我顧不上穿衣立刻拉開門走出棲鳳殿,剛走至了大門便看見了鬼宿站在門前,看似要攔着我的去路。
“讓開!”我沒時間與他解釋,邊說邊施了法術想把他掃至一旁,可卻沒料到我的法術直接穿過了鬼宿,他絲毫不受影響。
“殿下吩咐過,參政不能離開棲鳳殿。”鬼宿道。
“要出大事了,我必須離開!”我走到他跟前想推開他,可他力氣卻打得不像一個仙童。
“參政請回。”鬼宿繼續道。
“我……”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見一陣黑氣極速從天而降,只是它在着地後的一瞬間便幻化成了一位男子,我看着眼前的人,他眉目清秀,清瘦高挑的身上穿着潔白的長衫,黑色的頭髮用青絲帶綁了一個髻,那黑色的眸子映着月華顯得清亮至極,哪怕是符亥的黑眸也比不上他的好看。他見了我,兩眉一鬆綻開一個笑容,可他纔剛向我踏出一步,鬼宿便站在了我面前,警惕地做出備戰姿態面對眼前的男子。
“阿姐……”阿英彷彿沒有看見鬼宿般繼續向我走來,我伸手捂住嘴,按捺住心中莫名激動的情緒,繞過鬼宿快步走至他跟前,然後問:
“阿……阿英?”雖然我已經儘量鎮定下來,可聲音裡依舊帶了顫抖。
“參政!”鬼宿喊了我一聲大概是很不同意我這樣做,我回過頭去示意他先離開,然後再看着眼前的人,淚不斷地涌出再被我忍了回去。
“阿姐,跟我離開這裡。”阿英拉起了我的手,那一陣陣的暖意告訴我他是真的存在着,我一時說不出話,只搖了搖頭。餘光瞥見了鬼宿站到了不遠處,依舊警惕地看着我們。
“這裡不是我們的家,跟我走。”阿英寬大的手掌收了收,再道。
“你是怎麼……你怎麼會……”我再搖了搖頭問他道。
“我們先離開了,我再慢慢向你解釋。”阿英笑了笑,然後看了旁邊站着的鬼宿一眼,道:
“告訴你的主人,阿姐我帶走了,若你們仙界識相的,便莫要再糾纏下去。我們蛟族沒有反心,但也不會臣服。”說罷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便感覺阿英一把摟過了我,眼前一黑後,我們便來到了一充滿靈氣的瀑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