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趙國的時候, 全國上下正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我知道那是因爲符亥和公主就要大婚了。我坐在符亥宮殿外的一棵大樹上，看着宮女太監忙忙碌碌地裝飾着宮殿, 擺放着喜餅之類的東西, 一直等到晚上, 我纔看見符亥回到殿裡。
據那些宮女的說法, 大婚將在三天後舉行, 因着仙界計算日子的方法和凡界不一，因此我有點慶幸自己來得夠早。符亥的樣子略帶了疲憊，我有點不習慣看見他這副模樣, 因爲一直在我身邊的他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莫非是因爲成了凡人所以不一樣了？待到夜深人靜了，我才現出身形, 走進了他的宮殿。雖然已近午夜, 可符亥依舊點着燈在讀着一些摺子, 我慢慢地靠近，一直來到他桌前他才猛地察覺到我的存在, 我朝他一笑，可他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很驚訝，彷彿看到了什麼不應該看見的東西一般。
“你……”他手中的摺子跌落了，可是他彷彿沒注意到，只盯着我看。我理了理裙襬, 坐了下來, 朝他眨了眨眼睛。
“你是誰？”他再開口問道, 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
“我叫雍蘭。”我傳音與他道。
“你是神仙？”聽了他的問話, 我忍不住撲哧地笑了, 再怎麼說他還是符亥啊，哪怕作爲一名凡人, 該有的直覺他還是有的。點了點頭，我問他：
“你不害怕？”
“爲什麼要害怕？”他直視我的雙眼問。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彼此靜默了一會兒，我從他桌上拿起了一沒剪完的大紅喜字，開始繼續剪了起來，符亥沒有作聲，我看了他一眼，只見他微皺了眉看着我的動作，彷彿有些不悅。
“是了，喜字應該由你親手剪。”我有點恍然地與他說，然後便放下了手中的剪子。
“我……不是……”符亥說得有點吞吐，彷彿想解釋些什麼，卻又覺得沒必要。我笑了笑，便順手拿起他正在讀的一本摺子看了看，只見上面寫了些無關重要的事情，我隨手把他放在一本，又拿起了另一本看了起來。
“你以前曾見過我？”符亥沒有阻止我的動作，只是帶了不確定的語氣問我。
“應該有不少的仙人來找過你，告訴你說你是神仙罷？”我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再拿起了一本摺子看了起來。
“所以我們以前認識？”符亥再問。我點了點頭，表示確是如此。
“那爲什麼……你如今纔來……”符亥垂下了眸子，聲音低了下去問。我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摺子放在一邊，然後問他道：
“你在等着我麼？”
“不是，只是一直以來找我的人有很多……”符亥沒有看我，只低低地說了一句。
“我累了，便睡了一覺，醒來後立刻來找你了。”我看了看殿堂的四周，道。
“你會走麼？”符亥問。
“會的，我只是來看看你，三天後就走了。”我笑笑說。符亥聽見了，沒有再說話，低頭重新看回他的摺子來。我也就靜靜地坐在他桌前，用手託着腮仔細地觀察着他的動作，其實雖然成了凡人，符亥的樣子卻還是和從前一樣，一樣的丰神俊朗，一樣的紫色明眸，他低頭寫字時總會有幾絲碎髮劃過他的額，他的手依舊那樣修長白皙，手指握住筆時是一種如墨的文雅，握住劍時卻是一種如宏的氣勢。原來在不知不覺中，符亥的一切都已經刻進了我的腦海裡，如今他在我面前坐着，一如當年他坐於書房批閱摺子，我在一旁替他整理摺子一樣。
夜很深了，可符亥依舊在看着摺子，彷彿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我怕他累壞了身子，便施了法讓他睡下，我就坐在他旁邊，看着他熟睡的模樣直至天明。
第二天晚上，我以同樣的方式陪着符亥過了一夜，我與他的對話不多，大多時候他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只是偶爾他會看着我出神，然後發現我也在看他，便匆忙收回了目光。我並不期待他會記起些什麼，只要他不會害怕我，便已經很好了。
忽地一陣夜風吹來，我的面紗被稍稍吹起，剛好符亥擡頭，我知道他是看見了我臉上的疤痕了，心中漫上一陣苦澀，可我還是朝他笑了笑。符亥的臉上有一種複雜的表情，我分辨不清那是厭惡是憐惜還是心疼，最終還是他先發話：
“爲什麼會這樣子，你不是神仙麼？”我覺得他這話問得很有趣，笑了笑後纔回答說：
“神仙也是會受傷的。”
“可是不應該會留疤，不是麼？”符亥緊接着問。
“受的傷嚴重了，也是會留疤的。”我晃了晃頭說。
“爲什麼會受傷？”符亥再追問。
“我說了，你會明白麼？”我好笑地看着他嚴肅的臉，反問道。
“你先說。”他的樣子看起來很認真，可是我不打算告訴他什麼，揮手施了個法，他便軟軟地倒下，進入了睡夢中。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指尖上傳來的溫熱讓我莫名地心酸，過了明天，我們大概就再也不會相見了，我和他總是在錯過，以前不知道符亥就是太子，後來知道了，我卻又誤會了他，等誤會解開了以後，他卻又涅槃了。如今他已經重生了，可是我卻等不及他了，正如阿英曾說的，這一切都是註定的，我要親手殺死戰蛟，還有，我不可能和符亥在一起。
第二天的一早，我離開符亥的宮殿，繼續坐在大樹上看着人們忙碌地工作着，根據趙國的習俗，本來新人在成親前一天是不能碰面的，可是我還是看見了趙蘿裝成了宮女溜進了符亥的宮殿，不一會兒符亥便拉着她出了宮殿，似是很不同意她偷偷地來見他。我不是太清楚自己是以什麼心情在看着他們兩個，帶着些許好笑，些許無奈還有些許心酸，我看見趙蘿踮起了腳尖在符亥的脣角親了親，然後立刻快步跑開了去。符亥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起伏，只是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忽然朝我坐的地方看來。我施了法隱去了身形，他是看不見我的，可是我還是朝他笑了笑，感覺一滴淚水滑過我的臉龐。
晚上的時候，宮人們都早早地離開了，只剩一位老宮女在交代符亥明天大婚要注意的事情。我因着隱了身形，便肆無忌憚地在符亥面前走來走去，到他的宮殿的其他地方看看。符亥住的地方總是整潔簡單的，除了因爲婚事而添加了的飾品外，都沒有多餘的擺設。最奢華的便是一個巨大的書櫃，上面堆滿了書，甚至因爲位置不夠都橫着放了好一些書。我知道他是喜歡讀書的，從前每次到棲鳳殿去見符亥，他就總是在看書。
把一切都仔細地看了一遍，我閉上了眼睛把畫面都收在心裡，不忘記。這時老宮女也說完話了，離開了宮殿，符亥卻還是站在大廳中央，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我來到他跟前用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卻沒想到他忽然喊了我的名字一聲，我動作一頓，他能看見我？
“雍蘭……”他再喊了一聲，擡起頭，眼神看的卻並不是我站的方位。我鬆了一口氣，原來他只是剛好喊了我一聲而已。撤去法術，我現出身形，傳音對他說：
“你明天就要大婚了，恭喜。”
“我昨天晚上夢見了你。”符亥卻沒有迴應我的祝賀，只看着我說。
“哦？夢見天神可是福兆。”我笑笑說。
“夢裡你是我的妻。”符亥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溫熱的感覺一下子從我的手背傳來，我心中一顫，卻還是儘量平靜地說：
“那只是夢，大概是因爲你快要成親了。”
“不是的，我知道不是的。”符亥搖了搖頭，他上前兩步靠近我，一時間讓我覺得緊張起來。
“雍蘭，雍蘭……”他喃喃地喊了兩聲我的名字，我卻無端地害怕起來，用力地甩開他的手，我
退後了幾步，我道：
“你定是累了，還是儘早休息罷，明日可是你的大日子。”符亥的雙眼彷彿閃過了一絲紫氣，可是我不能確定。本還想着陪他這一個晚上，可看如今的情況是不可能了，我不可以打亂他的命數，若他的命理被打亂了，可是要遭天譴的，他一個凡人，怎麼能承受得住天譴？
我施法隱去自己的身形，再傳音與符亥道：
“我只陪你這三日，以後的日子我會庇佑着你的，後會……無期。”說罷我便轉身離開了宮殿。可是我人還沒飛離宮殿，便感覺一股吸力把我往回吸，掙脫不過，我只得被吸了回去。只見符亥依舊站於大廳中間，明明無風，他的紫發和衣襬卻微微地擺動着。我感覺殿中忽然彌散開了一股極純的仙氣，正不明所以便發現符亥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柔弱如輕紗般懸浮着七根金色帶着紫氣的尾羽，那絢麗的光把殿堂照得明亮。而此刻符亥的雙眸彷彿充滿了靈力，紫色的瞳直直看向我所站的地方，他的薄脣微掀，我只聽見兩字“過來”響起，下一瞬我的人便已經落入在符亥的懷裡。
“雍蘭，雍蘭……”符亥低頭看着我，重複着喊了兩聲，可眼神裡還是帶着迷茫，我雖然不明白他身上爲何有這種現象，可他應該還是沒有記起所有的事情來。就在我退後一步想離開他的懷抱時，他一手摟過了我的腰，如紫晶石般閃爍着的極美紫眸定定地看着我，然後下一刻我的面紗便被他拿掉了。我立刻想用衣袖擋住自己的臉，可是手卻被他早一步握住了動彈不得。
“雍蘭……”他鬆開摟着我的腰的手，溫暖的手掌貼進了我的臉龐，那暖暖的溫度讓我忍不住留下了淚水。哪怕再苦再累，只要他在我身邊，彷彿一切的壞事都會變得美好起來，我貪戀着他掌心的溫暖，貪戀着他的笑容，貪戀着他的一切。哪怕下一刻他就會清醒過來，我還是無法推開他的手。在暈開了的光芒裡，他微一皺眉，用拇指輕輕地擦去我的淚水，然後他慢慢靠近，雙脣輕輕地貼上了我的脣。
我只覺得腦裡忽然一片空白，來不及閉上的眼看見符亥身後的光芒大盛，那在空中浮動着的尾羽散發出耀眼的金光，刺眼得讓我不得不合上了雙眼。感覺身子輕飄飄地漂浮了起來，符亥的脣或輕或重地摩擦着我的脣，這如水般的溫柔卻讓我不敢亂動，害怕只稍稍一動這樣美好的光景便會消失無蹤。廝磨間我彷彿還嚐到了自己流下的淚水，我緊閉雙眼，不知何時被鬆開的雙手顫抖着慢慢地帶着試探性地環上了符亥的腰，然後再緊緊地抱住。
“符亥，符亥……”雖然我發不出聲音，可是我還是喊着他的名字，彷彿這樣才能證明眼前的人是他。他伸手環緊我，以額頭抵着我的額頭，眼中帶了笑意，應了一聲：
“是我。”
“符亥，符亥……”我眨了眨眼睛，兩行溫熱的淚水滑落，笑着再喊了兩聲，然後聽得他繼續應道：
“是我，我在這裡。”
“我在等着你，一直都在等着……”我把臉埋進他懷裡，委屈地動着嘴說，我知道符亥會讀心術，都能明白我在說什麼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符亥伸手梳着我的頭髮，溫柔地說。
“我好想你，好想……”我揪住他胸前的衣服，繼續說。
“我知道了。”符亥的聲音彷彿帶了笑意。
“可是你都沒有想我，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扁了扁嘴，申訴說。
“我最寶貴的記憶，都是你在替我保管的，所以我也在等你。”符亥忽然用什麼東西掃了掃我的臉，我轉過頭，看見是他的一支尾羽。
“你是說，這尾羽裡保存了你的記憶？”我有點驚訝，當時他在我懷裡涅槃而去，只留下這一支尾羽，可是後來我顧及着對戰，並沒有留意到它的去向，莫非它又被藏在我的體內了？
“是我最寶貴的記憶藏在了裡面，它一直都藏在你身上，只等着你來找我，便會迴歸到我這裡。”符亥把尾羽塞到了我的手裡，只一瞬，它便散作一抹金粉消失不見了。
“若我不來看你，你是不是就永遠不會記起來？”我忽然有點生氣，問他道。
“是的，如果你不來看我，我永遠不能歸位回仙界。”符亥的語氣平淡，彷彿沒什麼所謂。
“你怎麼能冒這樣的險……”
“如果你都不在仙界了，我回去又有什麼意義？”符亥打斷了我的話，說道。
“你可是太子……”我嘟噥了一句，心裡卻因爲他的話帶了一絲甜蜜。
“除非你是太子妃。”符亥立刻補充說。
“你何時變得油嘴滑舌了？”我無奈地道。
“雍蘭……對不起……”忽地，符亥緊緊地把我摟進懷裡說，我也伸手抱住他：
“胡說什麼呢。”
“我不應該留下你一人面對那些事的，我若陪着你，你便不會受傷。”符亥的身體彷彿在顫抖着，我一笑，說：
“你別以爲我不知道，當時阿英幻化了，他所發出的黑氣本想擊殺正準備殺死我的妖后，可是她及時地閃開了，那抹黑氣便直往我身上衝來，你是爲了保護我……”說到後面，我鼻子又酸了起來。
“是我還不夠強大……”符亥嘆息了一聲，帶着濃濃的自責。
“不說了，我們都不說這些了，就讓它們過去吧。”我止住符亥的話頭，不希望他有任何的愧疚感。這件事本來就應該由我來面對，誰也沒有責任替我承擔，符亥沒有再作聲，隔了一會兒，他細碎的吻落在我的臉龐，彷彿想把上面的傷疤都吻去，我覺得心彷彿化成了一團輕絮漂浮在空中，微側了脖子任由他吻着，我繼續不能發聲地問：
“你明天的大婚怎麼辦？”符亥卻沒有停下動作回答我的意思，他微溫的脣從我的臉移至了我的脖子上，彷彿並不知道我的問話。我拉了拉他的手，再傳音與他道：
“你的命格被改寫了，不會有問題麼？”可是他依舊沒有任何要回答我的意思，忽然一陣溫熱的溼意從我的鎖骨上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傳來，惹得我身子一顫，下意識地伸手推了推符亥：
“符……符亥……”可是我的推拒沒起到半分作用，我感覺到他的手開始撫上我的後背，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熱度，讓我臉色發燙。
“雍蘭……”我聽見符亥聲線帶着一絲緊繃地喚了我一聲，剛想擡眸去看他，卻被他用手覆住了眼睛。
“不要看……”符亥低喚了一聲，我不明所以，只好伸手把他摟住，輕拍了他的後背幾下，以示安撫。
“雍蘭，我可以……不等至大婚麼？”符亥一向清冷的聲音帶着一絲忍耐還有一絲的小心翼翼，在我耳邊響起。我沒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勾起嘴角，笑着問：
“在大婚的時候要做什麼？”
“不等了……”我的話纔剛問出口，便感覺符亥把我壓到了牀、上，他的尾音都消失在了我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