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句話我手上的力度不自覺一重,遊魅叫了一聲,從我腿上躍了下去。我的確曾經想過要嫁給太子,可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只覺得全身僵硬不能動,沒有驚喜,也沒有受寵若驚,心底裡反倒有一把聲音在拒絕着我答應。
“不願?”太子起身,捧起了在花瓣堆中打滾的遊魅,細心地替它把粘在身上的花瓣都清理乾淨,然後彷彿心不在焉地問我道。我心亂如麻,也沒顧得上禮儀便道:
“請殿下容雍蘭考慮考慮。”
“當然可以。”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道。
“還有……殿下是打算……打算……”我說不出話,卻聽太子開口道:
“雍蘭,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你不能當太子妃。”他的聲音裡帶有遺憾,卻不帶有悲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應答的,也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麼離開那個滿園桃花的地方,只知道,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
當初桂玉她們一幫女子的話彷彿在我耳邊響起:
“這一巴掌是警告,別再活得不自量力,殿下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得分清楚,別企圖與芳主爭什麼,再有類似事情發生,可別怪我們手下不留情!”
如今不用她們手下留情了,太子這一番話已經足夠讓我認清了狀況,我是下仙,他是上仙,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仙人,他卻是仙界的太子,爲什麼當初我會奢想當他的正妻呢?爲什麼我當初會忘了自己的身份呢?
有點恍惚地回到了雍蘭殿,我快步走進了房間把自己關了起來,靜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能冷靜下來,我脫下了外衣直接躺到了牀上,閉上了眼睛。再醒來是因爲聽見小千在房外敲門,說是月老頭子來了。我起身揉了揉眼睛,更衣整理了一下儀容,便走到了飯廳去。
“好徒兒,多月不見,可有掛念爲師?”月老頭子見了我,便興奮地站了起來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着我,我剛想回答他的時候卻看見他臉上笑容一滯,目光定在我頭上的墨玉簪上。
“這簪……爲何……”他嘴脣微微顫抖,自言自語道。我伸手把墨玉簪拿了下來,遞與給他看,他雙手微顫地接過了簪子,良久沒有說話。我正奇怪爲什麼月老頭子會對這簪子感到如此激動,他卻忽然擡起頭,深皺了眉頭問:
“你見過……見過那蛟人?”
“那蛟人?”我不解,問道。
“就是那黑鬍子老頭!”月老頭子把簪子塞回到了我的手裡,轉身往飯桌走去,邊嚷道。
“黑鬍子……你是指蛟王?”我猜測道。
“就憑他也能當個王……哼!”月老頭子坐了下來,斟了一杯酒舉頭喝完了道。
“我是見過他,你和他有恩怨?”我十分好奇地問,順便也走到了飯桌旁邊坐下。
“沒有!”月老頭子嚷道。
“說來聽聽。”我甜甜地笑,引他把八卦說出來。
“沒有,就是沒有!符亥那小子怎麼還不出來,還要本仙人等不成?”月老頭子別過臉不看我,
開始抱怨符亥還沒出現。
“讓你等了不好意思。”符亥冷冷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想回過頭去看,卻不知怎麼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
“這……我……小千小萬怎麼還不上菜!”月老頭子見了符亥,臉上訕笑了一下便把矛頭對準了小千和小萬。我也沒有心思再去問月老頭子和蛟王之間的故事了,只見符亥靜靜地坐於我身旁,沒有說話。還是月老頭子先打破了沉默,他問我道:
“你前幾個月怎麼又出去了?”
“司命星君說能帶我見識見識其他地方的風光,我便跟着去了。”我回答道。
“於是就去了逆漫之地?”月老頭子說到了逆漫之地,頓時又氣呼呼了起來。
“還有普陀山。”我補充,好笑地看着他的白鬍子一吹一吹的。
“去普陀山作甚?”月老頭子聽見了普陀山,皺起了眉問。
“星君說是替人辦一件事,具體是什麼我也不清楚。”我撒了個謊,直覺堯朔不希望多了其他人知道他曾到過那個山崖下。
“堯朔那小子去完了普陀山然後就到了逆漫之地?”月老頭子卻有點不依不饒的味道,問。
“是的。”我點了點頭,看見小千和小萬捧着菜走了進來,便笑道:
“菜上來了,你就不要再責怪小千和小萬了。”順便也把月老頭子的注意力轉移了開去。符亥坐在一旁一直沒有發話,我知道他會明白我的用意的,不知不覺我和他之間也多了許多默契。
飯局的後半段氣氛輕鬆了起來,月老頭子與我們說着這幾個月仙界發生的奇聞趣事,當中包括鳳熒因爲在混沌界立了大功,頓時成了衆仙女的夢中情人還有鳳炎的性情大變。想起那一天鳳炎喝醉酒的晚上,我的笑意凝在了嘴邊。
“好徒兒,怎麼了?”月老頭子大概是留意到了我的神情,關心地問道。
“你說……鳳炎他性情大變,變成什麼樣了?”我問。
“容易發脾氣,不近人情。徒兒你也知道,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呀。”月老頭子道。我聽了沒有作聲,下意識覺得這事和幽幽是有關係的,瞥了一眼身旁的符亥,他如果知道了應該也不好受吧?
“也不知道他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低着頭,敷衍道。
用過了晚膳,月老頭子離去後,我獨自在房間沒事幹,忽然萌生了念頭想到曾經住過一百年的聚仙館看看。騰着雲慢慢地在空中飛着,我看着遠處鑲着多顆夜明明珠因此璀璨棲鳳殿,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讓我驚訝的是,聚仙館居然沒有人住,本以爲我升作了五界記載後,原來的位置便會由別人替補上,可看着裡面沒有燈火的聚仙館,我伸手推開了木門,點亮了燈。聚仙館依舊是那個樣子,我最愛的那張長塌依舊擺在那裡,桌上依舊放着四隻茶杯,其中一隻還是像以前那樣有缺口的。我走到長塌上躺了下來,用手臂遮住火光,想尋求一時的安靜,卻在過了一刻左右聽見了腳步聲靠近,我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不想動。
“那裡是我睡覺的地方。”符亥的聲音響起,在這安靜的環境裡顯得特別的柔和。
“那就借來躺躺。”我輕聲道。
“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再問,我不作聲,繼續閉着眼睛。良久的安靜,安靜得我都快進入夢鄉,安靜得我以爲符亥已經離開了,卻再次聽見他問:
“你知道爲什麼我會生氣麼?”
“爲什麼?”我問。
“你覺得呢?”他卻不直接回答,反問我道。我頓覺好笑,坐起身看見他依舊站着,看着我的樣子十分認真。
“是你讓我問的,怎麼又反問我?”我笑道。
“因爲我做這麼多事,都是想你弄清楚這件事。”符亥慢慢地走向我道。
“你不是說過,你以爲你在我心中是特別的麼?”我說道。
“是。”他站在我跟前道。
“我不是告訴你了麼?你的確是特別的。”我問,有點不解他希望我瞭解到什麼。
“那麼在你心中,有多少種特別?月老是特別的麼?堯朔呢?”他神情稍有起伏,我看着他白皙的臉,不知爲何腦裡浮現起太子的模樣。
“他們都是我心中特別的人啊。”我說道,越來越弄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所以我和他們一樣?”符亥問。
“這……你到底想知道什麼?”我反問。符亥沉默了,他如墨般的眼睛看着我,一時讓我心慌意亂,剛想說些什麼打破這僵局,便聽見他說道: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心中一動,感到血液都往臉上衝,嚅囁着道:“我……我當然不是……”
“不是麼?”他半垂了眼瞼,阻隔了我看着他的視線。感覺他可能受傷了,我心中焦急起來,道:
“其實我……”
“我明白,我以後不會生氣了。”他打斷了我的話,轉身走出了聚仙館。我獨自坐在長塌上,心中五味陳雜。我喜歡符亥麼?其實我不敢肯定,和他在一起的這幾年,我的確感到輕鬆快樂,他會毫無怨言地幫我做我不想做的東西,會照顧我,也總會在危急的關頭出現保護我,我和他之間有一種他人無法明白的默契,他能明白我的想法,我也會知道他的計劃。我會不自主地關心他,在他生氣的時候我會難過,在知道幽幽跟了鳳炎後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符亥會不會傷心。只是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就像太子他說他喜歡我,可是他卻不願讓我當他的妻子,這樣是喜歡麼?那麼我想我對符亥的感覺,不是喜歡。
這一晚,我沒有回去雍蘭殿。
第二天一早我罕見地早起了,到了旁邊的桃園摘了個很久沒吃過的桃子吃了,感覺那桃子意外的清甜。回到雍蘭殿後,我剛進了書房準備磨墨便聽見小千急急地跑過來,她滿臉通紅,彷彿是遇見了什麼喜事。
“小千?”我看着她那模樣覺得出奇,問道。
“主子……主子快到大廳去,陛下派了使者來,看樣子是宣佈昇仙位的事情的。”小千激動地道,我聽了也覺得驚奇,便隨她快步走到大廳去。只見廳中確是站了一位仙官,手中拿了明黃的聖卷。我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跪下,聽候宣旨:
“聖帝四十萬五千三百一十九年,五界記載雍蘭助魔王陛下清除奸佞,維護魔界和平,增進仙魔二界情誼,特記上一大功,位居三等仙子,官賜西明參政並副交流使,賜東鬱華殿一座,仙婢十名,即日上任,欽此。”我聽了這聖旨,差點吃驚得忘了接旨。送走了仙官後,我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讀着聖旨,好久才接受了我真成了一位仙子這個事實。
“恭喜主子連升三級。”小萬前來想我道喜,我笑了笑點了點頭。像當初月老頭子與我解釋的,從下仙開始每一個仙位都有三等,當初我成了五界記載是從散仙升至了三等下仙,那麼我下一次晉位應該是從三等升至二等,可如今卻從三等的下仙直接升至了三等仙子,若不是有着聖卷在手,我絕對會以爲自己在做夢。
可是我當初偷走出仙界這事本來是需要受罰的,而且我在魔界發生的一切沒有別的仙人知道,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魔王到了仙界。想到這裡,我把聖卷交給了小千,想到仙宮那邊看看能不能見到魔王,剛飛了沒多遠便看見了月老頭子和符亥往我這邊飛過來,月老頭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地道:
“好徒兒呀,你看爲師把你教得多好呀,短短的幾年裡你便從一名散仙成了一名仙子,是不是該好好報答爲師呢?”
“我可忘不了我當了六十年的小仙。”我瞥了他一眼,道。月老頭子的笑容迅速塌了下去。他身旁的符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與以往沒有任何的不同,我心中雖然有些彆扭,卻還是朝他調侃道:
“你主子升位了,是不是感到光榮?”
“是。”符亥點了點頭,臉上卻依舊平靜無波。正當我想向月老抱怨符亥經常尊卑不分的時候,我的心忽然一痛,我伸手抓住了胸膛的衣服,可還沒來得及考慮爲什麼,我便感覺整個人彷彿要被吸離自己的身體,體內的靈力不聽使喚地到處亂竄,我伸手抓住身旁月老頭子的衣服,他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不妥,焦急地問:
“好徒兒,你怎麼了?”可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種靈魂離體的的感覺便再次出現,我只感覺腳下一空,剛往下墜了一點便被符亥接住了。我緊緊地抓住他胸前潔白的衣襟,全身都在不住地顫抖。站在空中歇息了好一會兒,身體才似乎好了起來,靈力也回到了正常的秩序,我剛擡頭想告訴符亥我沒事了,卻感覺有什麼從我口中流了出來,我伸手一抹,是一道鮮紅的血跡。
“雍蘭……”符亥抓住我的手,聲音帶着一絲驚恐。
“我不知道……”還沒說完,忽來的一陣吐意讓我吐在了符亥的胸前。不知吐了多久,我才停止了嘔吐,虛弱地靠在了符亥懷裡,半合着眼,我只能看見他的衣襟一直到衣襬,都是鮮紅刺眼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