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便順勢跪了下去行禮道:
“雍蘭參見殿下。”
“免了。”太子的聲音沉穩短促,卻有着讓人不可忽視的氣勢。我慢慢站起來,看了那位被罰去戍邊的太子一眼,月華下他紫色的長髮柔順地垂着,臉部的輪廓分明,一雙清冷的眼睛彷彿也帶有紫色,添了一分魅惑。此刻他臉上現着柔和地笑容,伸手拍了拍撲向了他懷中的滿毓,然後眼眸一轉,看了我一眼。我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繼續打量他,卻聽他道:
“滿毓,你鬼鬼祟祟躲在這是作甚?”
“我……我……”滿毓說不出話來,我也不敢輕易發言。
“想必是餓了,隨我一同入殿進膳如何?”滿毓聞言,在太子懷裡朝我調皮一笑,我剛想回應卻聽見十分刺耳的一聲“咕隆”從我肚子發出,滿毓撲哧地笑了出來,我維持着低頭的姿勢,不敢有其他動作。
“記載也一同跟着罷。”太子說罷,拉了滿毓轉身便朝宴廳飄去。我心中腹誹,看來這太子比我更懶,而且靈力定是多得沒地方用,不然走幾步路都用飄的,多奢侈。
進入了宴廳後,熱鬧的場面忽然有一絲安靜,隨即便又沸騰起來,天后起身快步走到太子身邊,大概是噓寒問暖着,滿毓的頭低低地,大概是在害羞。我不敢打擾天帝一家子聚天倫,走到較偏僻的一張桌子旁找了個空位坐下,準備大快朵頤。可正當我要夾一塊肉的時候,卻發現桌子上的仙人都起身行禮了,我也不敢怠慢,跟着起身行禮,卻聽得天后慈和的聲音響起:
“衆卿家不必多禮了,記載,隨本宮坐到那桌罷。”我心下一驚,不明白天后這是什麼意思,在衆仙家面前如此邀請,對我來說弊大於利。
“是。”我不敢反抗,隨着天后到了那主桌上就坐。還沒坐下,便感覺到了宴會上的仙人們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射來,我懊悔不應因一時貪念隨太子進場。
“本宮常聽滿毓提到你。”天后微笑道。
“敬天后,是公主謬讚了。”我恭敬地答道。
“雍蘭姐,你就別這樣說話了,我聽着難受。”滿毓在一旁抱怨道,我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看了看寬言,再看回她便發覺她臉蛋漲得紅彤彤的,好不可愛。
“敬天后娘娘,雍蘭仙職低微,本不應參與今晚宴會。”隔了一會兒,我輕聲道。
“這樣的宴會本來便應該衆仙同樂,只因場地有限纔有了這樣的規矩,記載無須感到不自在。”天后道,還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讓我越發地摸不着頭腦,自問我從來沒有沒有見過天后,怎麼她表現得像認識我很久了?
“最近是新仙們進入仙界的時候,記載的工作還算順利否?”天帝忽然開口,我不敢怠慢,回答道:
“敬陛下,一切順利。”我不明白,十分的不明白爲什麼他們的話題要圍繞我這一個小小的仙籍記載轉,手心的汗已經出了一層又一層,我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願望想要從一個地方逃離。
“雍蘭,你不會把所有的工作都推給了月老罷?”說話的是二皇子鳳熒……他必定還在記恨上次我把他的仙丹給搶走了的事情。
“敬二殿下,雍蘭自是不敢麻煩月老仙人。”我額頭滲出了一層細汗。
“二哥,你這是存心要下雍蘭的面子。”三皇子鳳炎,還是鳳炎好,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朝我微微一笑。
“看來你們都認識?”天后微笑着問,看上去心情很好。
“雍蘭與我們一同習術。”鳳炎道,卻越發地讓我如坐鍼氈,皇子們習術的師長都是在仙界裡十分有地位的人,他們本只教導皇家和上仙們的後代,可當初我知道了這事情,便想着讓月老頭子把我也捎帶進去,後來讓鳳熒和鳳炎知道了我的身份,幾番糾纏後便成了熟人。
“說起來,雍蘭不應該比我們年長?”鳳熒勾起了微笑,繼續戲謔道,擺明了要我出糗。
“記載比二皇子年長?”一直沒有說話的寬言忽然好奇地問,我差點忍不住要剜他一眼,卻還是沉住氣道:
“敬將軍,確是如此。”
“雍蘭姐比二哥長三千歲。”我親愛的滿毓卻還是道出了我最不希望別人提起的事情。
“那麼就是……十萬歲了?爲何……”我知道寬言想問的是,爲什麼我仍停留在記載這樣的職位上,可大概也覺得自己失言了,便止住了。十萬天齡在仙界已經不算年輕了,如若我足夠優秀,如今便能升至仙人之位,與月老頭子齊名了。剛想解釋,卻聽得天帝道:
“記載能屈身承擔記錄仙籍這一職位,精神可嘉。”我心中鬆了一口氣,忙謝恩。
值得慶幸的是,天帝一家子的話題很快便回到了寬言身上,我放下心來,小口小口地吃着平日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吃到的菜式,感覺每吃一口體內的靈力便上升了許多,有一種興奮地感覺從頭蔓延至了全身,到了最後,我幾乎顧不了儀態,把食物都往嘴裡塞,忽然旁邊伸來了一方絲帕,我含着一口食物擡頭,看見了太子正用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我想說話卻說不出,只能朝他微微鞠躬,接過了他的絲帕,作勢擦了擦嘴然後收好。
晚宴結束後,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與桌上仙位都比我高了好幾級的人一一行禮道別後,我念訣騰了雲,急速的往聚仙館飛去,下了雲,我慢慢走到了靜悄悄的桃園中,先是騰空變出了一朵花,然後又變出了一股泉水,再然後我提氣原地一轉,桃園中的桃樹上霎時開滿了螢光的桃花,一時間把黑暗的桃園照亮了。我感到一切的仙術用起來都特別的得心應手,這讓我更加肯定了要多參加宴會的念頭。
回到了房間,隔空點了燈,我發現符亥已經躺在了躺椅上了,大概發現我回來了便掀了掀被子想起來,我伸手一揮幫他蓋了被子,然後更了衣躺在了牀上,大概是因爲心情太興奮,我一直睡不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睜開了眼睛,覺得渾身燥熱不安。伸手扯了扯衣領,我在牀上靜坐了一會兒,那燥熱的感覺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劇烈,我感到渾身不自在,皮膚彷彿被針扎般刺痛着,耳中彷彿聽見很多人在說話,細細碎碎的話語全都擠進我的腦海中,讓我忍不住大喊了一聲,我從牀上躍了起來,剛要走出門去便看見了符亥擋在了我面前,一時間沒有多想,我舉起手起風想把他打在一邊,如今滿腦子都是那些細細的話語,我只想要逃離。可沒想到符亥生生受了我一掌,嘴裡流出一絲血,卻依然站在我跟前不讓我出門。
“讓開!”我道,不適感快把我逼瘋了。
“你現在不能出去。”她看着我道。
“我叫你讓開!”我不耐地再一揮手,卻沒想到力量不由我控制,幾記猛烈的風刀迎面向符亥颳了過去,我想收回已經來不及了,以她那一萬年的修爲,若躲避不及定會三魂丟了七魄。一時間我選擇了衝了過去把她摟過,想幫她擋住那幾記風刀,畢竟我的修爲比他高,受的傷大概不會那麼重,閉了眼睛,我等着劇痛的來臨,卻只覺得眼前紅光一亮,然後便恢復了黑暗,再睜眼想看向符亥,卻只來得及看見一抹紫色,然後便聽得誰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快睡罷。”我便墜入了夢鄉。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如以往早已日上三竿了,我揉了揉眼,坐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我喊了一聲:
“符亥。”一陣的安靜,我的心突突地跳着,不知道她昨晚受傷了沒有?忽然,我聽見窸窣的腳步聲靠近,然後便看見了她依舊穿着潔淨的白衫走來。
“你……沒事罷?”我打量了她一眼,只見她神色如常,並不像受了傷。她搖了搖頭。
“昨晚……太子殿下是否來過?”在仙界中喜穿紫色的人不多,昨晚最後看見的那抹紫色,總讓我聯想到太子。
“沒有。”符亥答道。我揮了揮手,道:
“罷了,沒有傷着就好。”我道,符亥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退了出去。我剛換過了衣裙便聽見了急速的腳步聲朝屋子靠近,探頭看見了是月老頭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正想出去看看他有什麼事情,卻見他拉了符亥便又急匆匆地出去了,我突然好奇心大盛想跟着他們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出了門,卻發現他們早跑得沒了影子了。
待符亥獨自歸來的時候,我正坐在書桌旁嘗試着用仙術控制筆,她向我微微俯了俯身子當做行禮,然後轉身入了藏仙閣整理習冊去了,我見她神色淡淡的,不像有什麼事情發生,便也沒用問他月老頭子找他幹什麼去了。
對於仙人來說,日子都是在飛逝的,半年眨眼就過去了,我習術的日子又到來了。在仙界,仙齡十萬以下包括十萬年的仙人,在一年的時間裡,有一半都在習術,其餘的一半便是休息,而我雖然已經過了十萬歲,卻仍是一半在學習一半在工作,這是多麼的不公平不是?
“你別臭了一張臉,能讓你跟着無機子學習是你的福分,你瞧你,別人不用習術的日子都會到山中或者別的界中去修煉,而你就躲在一間小木屋裡記記東西掃掃灰,若你還想飛昇的話,就給爲師好好地去聽講修煉!”月老頭子駕着雲,在我旁邊嘮嘮叨叨。好吧,我承認因爲我到仙界日子短暫,所以哪怕過了十萬歲卻仍是要去學習。
“你別說着什麼不公平的話,就你那麼點兒的修爲,到留月山也會被飛禽走獸吃掉,更不用說到煉獄山去,就那熱氣便能把你蒸得魂飛魄散,你若能把修爲提高一點,爲師便真能安心飛昇了。”我斜眼看了看旁邊那彷彿恨鐵不成鋼的老頭子,加快了雲的速度不管他。
“爲師跟你說大道理,你這是徒弟應有的態度嗎?”月老頭子追了上來嚷嚷。我繼續加快了雲的速度,想甩掉他,卻聽他忽然道:
“無機子有沒有跟你說過靈力滿溢的後果?”我低頭一想,好像沒有。
“修爲極高的仙人靈力滿溢會顯現福像,像喜鵲盤旋,七彩奇光等等,而修爲低下的仙人靈力溢出……”月老頭子故意不說下去,就要等我問出口。我掙扎了一瞬,終究還是放慢了速度,問:
“會怎樣?”
“全身如千針在刺,氣血沸騰,輕則減損修爲,重則丟魂落魄!”月老頭子說完重重地哼了一聲,神情像是在鬧彆扭的小孩。
“你……”我想問的是他是不是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卻又說不出口。
“看你那晚狼吞虎嚥的樣子就知道會這樣,這個給你,以後的靈力滿了便自會轉移到這塊玉上,免得你揀了芝麻丟了西瓜!”月老頭子遞給我一塊毫不起眼的玉塊,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剛想伸手接過,玉塊便被他施了法自己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卻沒想到玉塊觸碰到我肌膚的一瞬間,一股清涼的如水流般的氣息便流竄過了我的身體。
“爲師不騙你吧?你看看玉如今成什麼樣子了?”月老頭子明顯是看出了我的驚訝,捋了捋他白花花的鬍鬚道。我從衣衫里拉出了玉,發現它的尾部的一小點變得翠綠剔透,可其他地方還是原來的模樣。“待它整塊都變剔透後,你若再往裡面注入靈氣,它便會幫你提升修爲,是難得一見的寶物呀!爲師對你很好不是?”月老頭子笑眯眯地說。
“這麼好的東西你不自己掖藏着拿來給我?不會是又有什麼爛攤子要我收拾罷?”我隱藏住喜悅的神情,冷靜地把玉塞回在衣服裡,問。
“瞧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爲師何時虧待過你了?哪怕是要你幫忙的通常也會等價交換,你看你哪次讓自己吃虧了?這次爲師是擔心你才把這寶物與了你,你卻把爲師想的如此不堪,哼!”月老頭子氣的鬍子一抖一抖的,在我剛想說什麼解釋的時候他便一拐彎,加速遠去了。我不禁有點愧疚,可很快便被眼前的事物給吸引住了。
我已經來到了習術的地方——留月山腳的講壇,卻見平日鬧哄哄的講壇門前,今日出奇地靜,那些小仙們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說着悄悄話,我沿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發現符亥靜靜地站在那裡,身邊的一個人都沒有。我忽然醒悟,他們大概又在嫌棄符亥身上的氣味,那種氣味必須要吃仙界的食物五十年才能消去,可憐的符亥應該怎麼熬過這五十年呢?我嘆了一口氣,慢慢踱至他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轉過了身子,看了看我。忽然想起什麼,我握緊手心,然後再張開,上面便多了一顆黃褐色的丸子。
“這丸子你掛於身上,便可以闢除你身上的氣味。”那是我偶然發現的一個小法術,可以把我身體的異香變成這樣同樣散發着香氣的小丸子,可一直沒有用處,如今剛好用得上。可符亥一直沒有接過那丸子,我擡頭看了看她的表情,發現她微微顰眉抿着嘴,彷彿在嫌棄它的外表難看。
“不要也罷。”我有點沒好氣地說,剛想收回丸子便被她快速地拿了去,我見她捏着它也不知道往哪裡放,便又伸手把它拿了過來,再變了一個結把它串好才遞了過去。“不喜歡便還回來,別私自扔了。”我補充。符亥點了點頭,把丸子系在了腰上。
“雍蘭。”身後傳來了鳳炎溫和的聲音,我轉身看見了他和鳳熒,我再看了符亥一眼,見她淡淡的沒什麼表情,便走到了他們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