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頭子經常說如果有“懶仙”這一職位，那定非我莫屬。可是天帝曾說我整理仙籍記錄的速度無仙能及。好吧，那麼我承認一點，我的確有很多不想做的事情，譬如整理存放仙籍的閣子，譬如收拾房間，又譬如出門走遠路，我只是不喜歡做這些事情而已，真的算是懶麼？
我是一條年紀不少了的小魚仙，真切的仙齡便莫要問了，因爲這是一位女子的禁忌，只需要知道看着我也不會猜出我真實的仙齡便好。從凡界到仙界當這個小小的仙籍記載剛滿一百年，雖不能說從不犯錯，卻也從未犯過大錯，兢兢業業地工作着不求有他，只望能平平安安地飛昇上神界。不過月老頭子常常嘲笑我說以我那麼丁點兒的修爲，大概到了他那樣滿頭白髮的時候也不能飛昇，每當他這麼說的時候，我都只能嘆一口氣，因爲我無法反駁他的話，我的修爲的確就是“那麼丁點兒”。
“雍蘭好徒兒，爲師來探望你了，來來來，陪爲師喝酒罷！”月老頭子那充滿童趣的聲音從大老遠傳了過來，我躺在睡椅上，繼續閉着眼睛。沒錯，月老頭子他的確是我的師父，雖然他從未教予我什麼，我也從未對他以師父之禮相待，可他就是要喚我“徒兒”。
“哎喲，我的好徒兒呀，這大白天的你躲在這小房子可真是浪費了，來來來，爲師從瑤池偷來了幾瓶瓊漿，獨飲無味呀。”月老說罷便一把拉了我起來，我繼續閉着眼睛，不情願地陪他走到了小桌子旁坐下。幾聲流水聲後，房間裡一下子充滿了瓊漿的香味，讓我忍不住也睜了睜眼。
“香吧，這可不是普通的瓊漿，是從上次的百仙宴後開始釀製的，前後加起來有一千年了呀，想想裡面有多少的仙花仙草，喝了能幫你靈力增補多少呀！”月老頭子拿着酒杯在我鼻下晃來晃去，濃郁的香氣已讓我微醺。我伸手推開了酒杯，睜了眼瞥了面前滿頭白髮卻精神抖擻的月老頭子一眼，道：
“月老頭子，你這次又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日哪會捧着酒來找我喝，太白星君纔是他的酒友。
“哎喲，我的好徒兒，你這是什麼話？爲師就不能單純地想跟你喝喝酒麼？”月老頭子五官立刻皺成了一團，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見此懶得再理她，便又想重新閉上了眼睛，可還沒待我合上一半，便聽得他急巴巴地道：
“哎喲，我的好徒兒，真怕了你了，這……這的確是有事情需要你的幫忙。”我微微一笑，顯然是十分高興他被我將了一軍。
“那個，一百年也過了，你也清楚後天便是新仙們進入仙界修習的時間。”他說完，看了看我，大概是在估量我的心情。每一百年便一次的新仙進界我自是清楚的，畢竟那也是我最忙碌的時間。我不說話，等着他繼續說下去，他再看了我一會兒，大概發現我不會表態了，便誇張地擡頭用力吸了吸鼻子，問道：
“那個，爲什麼這個房間除了瓊漿的香味還有一股幽香？”我看着他那滑稽的忽然轉變的裝作無知的神情，皺起了眉頭，心想他在唱的哪一齣，那原因他比我更清楚。
“哎喲，我的好徒兒，你別皺眉頭，這……你一皺眉頭爲師就害怕。其實這次的事情跟你這身上的異香有關係。”我鬆開了眉頭，繼續聽他說着，“那些新仙們其實都已經住在了仙界裡了，只是等待登記好仙籍然後被派到其他地方工作。而這次的小仙裡，有一位前身是人的姑娘，她可可憐了！”月老頭子誇張地喊了一聲，大概是讓我知道她有多可憐。
“你也知道，每一位小仙因爲是新仙所以都會帶有上輩子的氣味，那位姑娘因爲身上帶有凡間的氣味濃重，被其他的新仙排斥，因此還得罪了分派官職的仙倌，如今在仙界大概是沒有好日子過了。”他誇張地用衣袖擦了擦乾澀的眼角，我點了點頭，表示瞭解。
“就是……所以我就想把她擺在你身邊，你身上的幽香可以化解她的氣味。”月老頭子說罷低下了頭，用力絞着他的衣角，這動作有多彆扭就多彆扭。我輕咳一聲，道：
“月老頭子，瑤池裡面花仙有好幾十叢，你這對象是不是找錯了？”仙界裡天生便帶有體香的只有瑤池裡的花仙，而爲什麼我一條小魚仙卻有着她們才獨有的香氣？我不知道原因，月老頭子像是知道原因卻不告訴我。
“這……這我不是說過，你身上的香氣和她們的是不同的。”月老頭子焦急地解釋道。
“有何不同？”我問。
“好徒兒呀，若你收留了她，以後記錄仙籍的工作便不用你自己做了，那鋪滿灰塵的藏仙閣便也不用你自個兒去打理了，還能多了一個人服侍你，你想想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呀。”月老頭子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眯起了眼睛，笑得好不奸詐地道。其實這是一句十分具有說服力的話，可看着他那彷彿看到了勝利之光的樣子，我只想打擊下去：
“不要。”
“好徒兒……”月老頭子的臉迅速塌了下去。
“你去找一位花仙吧。”說罷，我慢悠悠地站了起來走回躺椅旁。
“你……你就不體諒一下爲師的苦衷！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瑤池的！”月老頭子忽然喊了一句，聲音裡充滿了憤懣。我止住腳步，低頭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道：
“只此一次。”
“好徒兒，就知道你不會捨得爲師受委屈的，哈哈。”月老頭子喝了一杯瓊漿，大笑一聲道。我伸手撫了撫額角，開始後悔自己剛纔的一時心軟，躺在了睡椅上，我閉了眼睛準備繼續小寐。
“徒兒你可說到要做到，我後天便把人帶到，爲師不打擾你小憩啦。”月老頭子再飲了一杯，朗聲道。
“把你的酒給帶上。”我閉着眼低聲說了一句，然後便聽到他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麼“小酌怡情”的話離去了。耳根清淨了以後，我慢慢地進入夢鄉，睡前還想着上次被月老頭子陷害，喝了一杯酒便不省人事，結果迷糊中讓他給設計了，答應幫他做了十天的苦力。如果不是因爲我的確十分的不勝酒力，那千年瓊漿我又怎麼會讓它們在我眼前溜走？
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掌燈的時分了，我活動了一下身體，走出了屋子，看見北方羣殿所發出的點點燈光，氤氳了仙界常年縈繞着的霧氣，顯得既慵懶又神秘。這些如夢如幻的景緻曾讓剛到仙界的我駐足凝望，可一如山珍海味，吃多了看多了，便也漸漸地習以爲常了。慢踱到了桃園摘了個桃子吃，仙人本是不需要吃東西的，只是因爲需要增補靈力所以便吃一些仙草仙果，而我的修爲就“那麼丁點兒”，其實要再多的靈力也沒用。
因爲仙籍記載在仙界只是一個很低微的職位，所以沒有仙婢供我差遣，一日三餐，沐浴更衣我都只能自己一人做完。這裡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地方，若仙位高的仙人，便能得到好的殿堂和更多的仙婢仙童，可若想要昇仙位，便只能通過提升自己的修爲和靈力，又或者對仙界作出一些貢獻，而對於我來說，兩者的機會都微乎其微，因爲我的修爲不多，自然靈力也不會多，與我同齡的仙人如今大多都已成了真人了，而我的等級卻還是停留在散仙，按這樣的修煉速度，的確應了月老頭子的話，等到我頭髮花白了也不能飛昇至上神界。
我知道我是有那麼一點兒不同於他人的，譬如我不應該有的體香，又譬如我的修爲與我的仙齡不符，而且我只有十六年的記憶，而這十六年裡，我的身份是一個凡人。若不是月老頭子忽然出現把我帶來了仙界，說我本是一條魚仙，我大概仍會繼續在凡界生活下去。我質疑，月老頭子卻只簡單地告訴我，因着我爹孃的原因我必須被藏在凡間，如今他把我帶回仙界，讓我好好地在仙界修煉，好早日飛昇。
他既然沒有告訴我關於我爹孃的事情，我也舉得多問無果，可據我的猜測，他們也離不開異界戀這件不知道是可喜還是可悲的事情。其實五界中這樣的事情有很多，像俊俏書生愛上了下凡仙女，又像千年狐妖捨身樸實讀書人，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都能在月老頭子家中的書櫃中找出一大把。我剛來仙界的時候無聊，便天天往那兒跑，這些故事雖然都大同小異，可看起來卻十分地消磨時間。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既然我是仙，那麼我爹孃必定有一方是仙，至於我或他們的劫到底成功度過了沒，我不知道，月老頭子彷彿知道卻不告訴我。
無論如何，如今能多一個人供我差遣其實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因爲我不喜歡做的事情實在有太多了。吃過了桃子，我慢慢地踱出屋子，擡頭看着那一片被染成瑰紅的天空，我仔細地分別着星宿的位置，那仙宮的星位好像多了一顆星星，把整個仙宮位給湊齊整了，可是沒有道理，太子不是被罰至混沌界戍邊去了麼？大概是日頭睡太多，把眼睛給睡恍惚了，我搖搖頭，再慢慢踱回我那隻點着一支燭火的小木屋裡去。
到了新仙們登記仙籍的日子，我被月老頭子搖醒，他手中紅線卷一晃，把我睡得皺巴巴的衣裙還有亂哄哄的頭髮給理順了，半夢半醒之間我便已經坐到了書桌前，手上還多了一支筆。
“小仙報名。”我幾乎沒有動嘴脣便發出了這幾個音，也懶得管眼前那長的五陵八角的小仙能不能聽清楚。
“阿方。”我在籍冊記下了名字，心中暗自腹誹他的名字與他的相貌不相稱，便接着道：
“界籍？”
“魔界。”
“修爲？”
“五萬年。”聽到這個數目，我的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在一旁的月老頭子竊笑不已。
“下一位。”我沉了聲音繼續道。
……
就這樣，在登記了大約百來位小仙后，今日的工作便算是告一段落了。放下了筆，我伸手揉了揉微微發酸的肩膀，慢慢地站了起來往內房裡面走去。
“哎哎，好徒弟，你忘了你答應爲師的事情啦？”如果他不說話，我還真忘了月老頭子原來還在。停住了腳步，我微微轉過身子皺起了眉頭，表示我的不耐。
“我這就把人帶來。”他討好地一笑便邁着小步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帶着一個人回來。我走回桌前，提了筆，頭也不擡地問：
“名字？”
“符亥。”我心中好奇，怎生凡界的女子聲音如此低沉，便擡頭看了看她，只見她穿着仙界新仙統一的潔白衣衫，頭上綁着一個髻。可除了那個髻，她臉容白皙，眼睛烏黑得發亮，容貌清秀，應該是一位女子纔能有的相貌。
“她是女子，真的是。”月老頭子卻忽然急急地道，我擡頭看了他一眼，道；
“我知道。”遂又低頭記下了她的名字。
“界籍是凡界。”我沒有詢問的意思，直接記了下來。
“修爲？”不知道爲什麼，我心情忽然緊張了起來。
“一萬。”當她低沉地聲線吐出這二字的時候，我心情莫由來地愉悅了起來，同時也對眼前這個小仙多生出了幾分好感。
“哈哈，好徒弟，是不是很高興聽到她的修爲就一萬，你那五萬年的修爲比她還是多了許多。”月老頭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奸詐得像一隻狐狸，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走進內房。
身後跟着響起輕微地腳步聲，我走到了平日我最愛的躺椅旁，一指，道：
“你若想跟着我過舒適的日子，便打錯如意算盤了。若當初月老頭子把你推介給瑤池的仙子們，你如今或許還能有一張牀能躺。我這裡地方簡陋，以後你便睡這罷。這裡結構簡單，就一間房間還有外面的廳，旁邊有個桃園，要吃東西便去摘，如若你要淨身，便需要騰雲到西邊的彎月湖去，你是新仙大概還不會，我可以帶你去直到你學會騰雲爲止。還有就是，你既是新仙，以後便當我的幫手，幫忙處理一些雜事，清楚了嗎？”一下子說這麼大段話，讓我頓覺疲憊。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大概是沒有異議。
“趁着還未黃昏，我帶你去一趟彎月湖罷。”我轉頭朝她“嫵媚”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