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座院子,我站在一間房間前,旁邊是一位男子的衣襬。
“蘭兒多了一個弟弟, 高興不?”一把男子的聲音響起, 像是在問我。我擡頭看見那人模糊的臉孔, 然後他牽起了我的手往一張牀邊走去。我忽然變矮了許多, 只能勉強看見牀、上躺坐着一人, 然後聽見一把溫柔的聲音響起:
“蘭兒。”我感覺自己對着牀上的人笑了笑,然後身邊的男子蹲了下來,手中抱着一個小小的用白布包着的嬰兒, 只見他眯着雙眼,正在吮自己的手指, 我聽見自己開口發出了一把脆生生的童音:
“他是蘭兒的弟弟?”我眨巴着眼睛看着那皺巴巴的嬰兒, 問男子道。
“是的, 他的乳名是阿英。”男子笑着告訴我道,我感覺頭上被誰溫柔地摸了摸, 轉過頭看見牀上坐着一位大方美麗女子,雖然臉有疲色,卻絲毫不掩她的芳華。此刻她正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頭,對着我笑了笑,然後又看了看男子手中的嬰兒, 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我只覺得心頭泛起了一陣暖意, 伸手輕輕碰了碰我弟弟的臉蛋, 咧嘴笑着。
忽然眼前一黑, 再出現的景物變了, 我從房子裡來到了半山上,看見山下有多處地方升起了滾滾的濃煙, 天空陰暗無比,耳邊不斷傳來人們一陣陣的嘶喊聲。我感覺自己心中突突地跳得飛快,彷彿有什麼不詳的事情快要發生了。
“大小姐,你怎麼還站在這裡?快走啊!”一丫鬟拉了我的手就往山下跑去,我只覺得山路崎嶇無比,有好幾次那交錯的樹根都快要把我絆倒了。拉着我的丫鬟見狀一把把我抱了起來,飛快地離開了房子。當我們下了山後,只見天空中一火球飛速地襲向那座建在半山的房子,一聲巨響後那房子便燃燒了起來。我害怕得張了嘴卻說不出話來,丫鬟抱着我飛快地向前跑去,我擡頭看向天空,只見一隊士兵迅速地從天而降,開始肆意地毀壞房屋,縱火殺人。我看着那一隊從魔界來臉孔猙獰的士兵,覺得自己心中對他們充滿了厭惡之情。
丫鬟一直抱着我跑着,途中還避過了不少不同界別的士兵,當丫鬟抱着我躲在一草屋後的時候,我看見了遠處一鬼兵用鞭抽打着一男子,我心生不悅,緊皺了眉盯住那士兵,心裡默唸着把那在地上匍匐的男子所受的痛楚全都轉嫁到那鬼兵身上,然後便聽見那鬼兵慘烈地叫了一聲,痛得跌在了地上打滾。我得意地挑了挑眉,卻忽然聽見丫鬟在我耳邊道:
“大小姐,有鬼兵向這邊靠近了,若他們發現了我們在這裡,我們必死無疑。因此你先往後方跑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玉兒先去引開那些鬼兵再回來接你。”說罷丫鬟就把我放在了地上,希望我按照她的話去做,我的視線透過了草屋看見的確有幾個鬼兵在探查這兒附近,正當玉兒想走出去引開士兵的時候,我拉住了她的衣袖,嘴裡低聲唸了決,然後就拉了玉兒走了出去。
“大小姐,不行的,會被發現的!”玉兒推了推我的手,可是我抓得很緊。只見她驚慌地朝那幾個鬼兵看去,可他們彷彿完全沒有看見我們,只顧着檢查草屋。玉兒驚奇地看了我一眼,拉着我的手快步離去了。
玉兒一直把我帶到了一個兵營似的地方,只見裡面的人都正忙碌地工作着,一些在搭起帳篷,一些則在搬運盔甲。我們來到一個大帳篷前,玉兒掀開了帳篷的布簾,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張透着英氣與肅殺之氣的俊臉,這張臉若多加一叢黑色的鬍子和一些皺紋,便與當日我在逆漫之地看見的蛟王一模一樣了。他見了我,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一把把我抱起道:
“蘭兒!可真把我擔心壞了。”我感覺自己伸手摟住了蛟王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沒有說話。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後背,彷彿在幫我定驚,然後吩咐玉兒道:
“把主母找來,告訴她蘭兒找到了。”
“是。”玉兒應了聲,我扭頭,看見她退了出帳篷。蛟王抱了我一會兒後便把我放了下來,我走到了一旁的席子邊坐下,靜靜地沒有說話。蛟王也走到了桌子旁看起了什麼來,只見他一身戎裝,大概看的也是軍事圖。隔了一會兒,帳篷的布簾再被掀了起來,我看見一身穿綠裙的女子走了進來,手上還抱着一粉嫩的小男孩。
我一看見了女子便站了起來,歡樂地跑過去對着女子手中的男孩張了張手,示意女子把小男孩放下來。女子輕笑出聲,蹲下身子把男孩放在了地上,然後點了點我的鼻子道:
“蘭兒還是那麼喜歡照顧阿英啊。”我對着女子笑了笑,然後伸出雙手夾住面前那如粉雕玉琢般的男孩的臉蛋,然後道:
“阿英有沒有想我?”
“有。”男孩嘟着嘴發出了模糊的音節,我感覺自己嘻嘻一笑,鬆開了夾住他的手,拉了他坐到了席子邊上。女子走到了蛟王身邊一起研究起桌面上的東西來,我便也和阿英待着,只見他年紀大約只有三歲,頭上卻頂了一個高高的小髻,我伸手拍了拍他的髮髻,柔聲問他道:
“阿英餓不餓?”
“不餓。”他搖了搖頭,陰陽雙眼閃動着純真的光芒。我點了點頭,剛想再說些什麼,卻忽然感覺大地都震盪起來,接着周圍不斷傳來爆破的巨響。我立刻伸手捂住了阿英的雙耳,然後看見綠裙女子疾步走了過來一把抱起了阿英,蛟王也跟着抱起了我,他們掀開布簾,只見外面沙塵滾滾,煙塵漫布,蛟王伸手捂了我的鼻子和嘴巴,然後與綠裙女子走了出帳篷。我睜大着眼睛看着周圍,那些沙塵不知爲何絲毫沒有影響我的視覺,只見剛來時那一片忙碌和平的景象已經消失了,地上躺着死了的傷了的人,還有一些在痛苦地呻、吟着,營地裡許多帳篷都被燒着了,很多人都在慌忙逃竄,我緊皺了眉,定睛看着這一切,彷彿都想把它們記進腦海裡。
忽然頭頂上響起了一陣破空之音,抱着我的蛟王立刻閃身避開,只見一支巨箭從空中射了下來,差一點就擊中了我們。我扭頭看向跟在身後的阿英還有綠裙女子,只見阿英正呆呆地看着天空,綠裙女子也留意着來自天上的攻擊,快步跟了上來。
“蔓蒻,你帶着阿英先躲到那邊,等他們這一輪攻擊過了再說!”我聽見蛟王神情嚴肅地對綠裙女子道。
“你們呢?”女子問蛟王道。
“我們在這邊藏着,他們不會攻擊起火的帳篷的。”蛟王邊說邊往一起了火的帳篷疾步走去,我再看了看綠裙女子一眼,只見她神色間雖有慮色卻還是按照蛟王的說法抱着阿英到了不遠處的叢林躲了起來。我聽見自己輕喚了一聲:
“阿英……”
“阿姐,我和阿孃都不會有事的。”隔了那麼遠,可阿英卻彷彿聽見了我的叫喚,扭頭看了看我,他的聲音也了隔了空傳入我耳中。
我和蛟王躲在起火的帳篷下,蛟王築起了結界,把熱氣擋在了外面。我定定地望着阿英藏身的地方,想知道他們安全不安全。可就在此時,我看見一體態婀娜的女子憑空出現在離我們的帳篷不遠處的地方,我在心中無聲念訣,在她看見我們前把我和蛟王的身影隱了起來,只見她環顧一週後,最後慢慢地走向阿英他們藏身的草叢。
“爹!”我喚了蛟王一聲,想提醒他阿英他們有危險,而蛟王也是一臉的緊張,正盯着那女子的身影,緊握了拳頭做好了出去的準備。只聽那女子嬌柔的聲音響起:
“蔓蒻,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身上的香氣逃不過我的鼻尖。出來吧,當初讓你僥倖逃脫了,我今日定會斬草除根!”我看着眼前這女子,忽然記起她就是妖后,只是模樣年輕了,也少了一分妖嬈。
“我看見你了,去死吧!”妖后忽然飛身撲向草叢,蛟王急對我說了一聲:
“蘭兒留在這兒不要動!”說罷便快步走了出去,可是他才走了兩步一道驚雷便劈了下來,蛟王閃身避過,隨即我看見一壯漢從空中飛了下來,落地的一瞬間讓地面的沙石都震動了起來。
“休想阻礙主子行事!”說罷他大喊了一聲猛地攻向了蛟王。而另一邊綠裙女子和妖后也打了起來,一時間場面極度混亂。我擔憂着阿英的安全便閃身出了帳篷,跑向草叢,可就在靠近草叢時妖后的利爪扇出的勁道把我震得跌坐在地上,我一吃痛忘記了維持隱身術,讓妖后看見了。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拎了起來,聲音恨恨地對綠裙女子道:
“光嗅見那一模一樣的香氣我便知道她是你的孽種,哼!今天就讓我先殺了這孽種再殺了你!”說罷她便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尖利的指甲陷進我的皮膚,可我卻出奇地忍住了痛楚,雙手用力地抓着妖后的手,想讓她放開我。
“蘭兒!”綠裙女子痛心地喊了我一聲,想要出手向妖后攻去,可就在此時,本來就昏暗的天空忽然聚集起了大片大片的黑雲,然後狂風大作,彷彿就要變天。只見阿英藏身的草叢一瞬間都化成了灰燼,我在快要窒息前看見阿英頭髮飄散,平日明亮的陰陽雙眼此刻卻閃着兇光,只見他渾身散發着黑氣,讓黑氣觸及的周圍的一切都化爲了灰燼隨着狂風飄散了。
“誰都不可以傷害阿姐。”阿英的聲音飄渺不定,卻不斷地迴響着。妖后手上的勁道因爲這樣的突變放輕了,我趁機喘息了一口氣,接着彷彿聽見綠裙女子問阿英在說什麼,可是阿英沒有看她,只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
妖后大概是忽然回過神來,重新加大了掐住我脖子的力度,我難受地嗚咽了一聲,滅頂的感覺讓我漸漸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可妖后卻在最後一剎鬆開了手,我跌落在地,然後被誰抱了起來。
“傷害阿姐的人只能死!”耳邊又傳來了阿英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我腦海裡迴響着。我聽見綠裙女子高喊着阿英的名字,聽見有人在慘烈尖叫,聽見許多人在痛苦地呻、吟,最後我看見了一條通體散發着黑氣的蛟龍,它一隻眼睛是紅色的,一隻眼睛是金色的,和阿英的陰陽眼一模一樣。
“阿英,不要……不要!”我大喊了一聲,坐了起來,只感覺全身都是冷汗,脖子間彷彿還有被妖后利甲刺破的感覺。
“雍蘭,你沒事罷?”我看見太子坐在牀邊,深皺了眉看着我,我顫動着脣卻說不出話,只覺得剛纔所見的都不是夢,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我夢見自己是蛟王的女兒,我……我還夢見了阿英……”歇息了好一會兒,我回想起剛纔的夢境,斷斷續續地說道。忽然身子被太子擁進了懷裡,一股綿綿的熱力從我被握住的掌心傳了過來,讓我跳得飛快的心跳慢慢平復了下來。彷彿過了很久,我才忽然醒悟過來面前的人是太子,連忙離開了他的懷抱,我低下頭賠禮道:
“雍蘭失禮了。”
“你還惦記着這些繁瑣的禮節作甚?”太子不悅地皺起了眉道,我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你大概是受驚過度了,才做了個噩夢。可也活該你受罪,誰準你在這種時候離開仙都?還要到妖界去?”太子語氣嚴肅,看來是真的生了氣。我低下了頭,不敢答話。
“誰陪你一起去了?”太子再問道,經他這麼一問,我猛地記起魔王還身受重傷,現在情況也不知如何,我剛想說話便感覺手被太子用力地握緊了,力度之大讓我吃痛地齜了牙。
“魔王?”太子鬆了鬆手中的力度,語氣彷彿很平靜地問。可我卻從他這簡單的二字裡聽出了危險的味道,嚥了咽口水,我斟酌良久才道:
“雍蘭本是獨自前往的,可……”
“可他主動陪着你到妖界去了?”太子補充了後半段我想說的話,我聽着他那讓我動魄驚心的語氣,心知觸了逆鱗,剛想否認,卻見太子忽然從牀邊的桌子上拿起了什麼,待我認清了那是我通往魔界的令牌時,太子已經一手捏碎了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