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符亥一同把月老頭子扶到了牀上後便離開了他的房間。路過後花園的時候, 我看着那棵越發茁壯的姻緣仙樹,忍不住上前駐足凝望。符亥站在我身旁,默默地陪着我, 我看着樹上掛着的密
密麻麻的紅線, 輕聲道:
“別看月老頭子總貪杯, 平日說話毫不正經, 但他總會在我有困難的時候第一個來幫忙。雖然他平日嬉皮笑臉, 看似樂天知足,可他也會不時露出孤單的表情,你也有留意到罷, 其實他並不是一位老人,只是有一頭花白的頭髮還有一叢用來遮掩他心事的須鬤。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 渾身帶着金光仙氣, 雙目炯炯有神, 然後他開口告訴我說我是一位神仙,他是來帶我回到仙界的。我一直很吃驚我居然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話, 直接就跟着他來了仙界,可如今想來,大概是因爲他那一份真誠讓我不疑有他。”
我走上了階梯,伸手去碰了碰那幾千縷紅線,小石牌輕輕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繼續道:
“其實月老頭子的工作一點兒都不輕鬆, 他常告訴我說絕不能錯配姻緣, 因爲那將是誤人一輩子的事情。凡界向他求姻緣的人, 他都會仔細地把他們的要求記錄下來, 然後從幾千本姻緣冊中挑選出適合的人選幫他們牽上紅線。這樣的月老,其實比我在凡界的親生父母還要來得親切, 只是我該怎麼辦?符亥,我心中慌亂得緊,就在剛纔他握住我的手的那一瞬間,我總覺得月老頭子要離我而去了……”符亥上前輕輕地把我摟在懷裡,他低聲在我耳邊安慰道:
“沒事的,他不會有事的。”
“符亥,今天晚上你偷偷跟着他好麼?看看他要去做什……”我不禁緊抓符亥的衣襟,擡頭看着他道。
“好,好。”符亥還沒聽我說完便點頭應道,我看着他沉穩的目光,相信他是有能力保護月老頭子的。
回到了鬱華殿後,我心緒不寧地坐在花園中看書,沒看多久便丟下了書本,踱到了池邊喂起了魚,看着都圍在我腳邊的錦鯉,我自言自語道:
“我原本也是一條魚兒,應是和你們一樣的。”
“雍蘭!”背後傳來了綠葉清脆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他正蹦躂着朝我這邊走來。
“你在餵魚?”綠葉蹲下在我身旁,看着那張合着嘴巴的魚兒,好奇地問。我一笑,點了點頭,然後問他道:
“看起來你今日心情不錯?”
“是呀,因爲我身上黑色的圖騰已經全部褪去了。”綠葉從我手中拿過一部分的魚食,歡快地道。
“全部褪去了?”我覺得十分奇怪,問道,可還沒有任何堯朔的消息……
“嗯!我想堯朔他前陣子大概是受了傷,如今痊癒了,所以圖騰就恢復了。”綠葉沒有留意到我的疑惑,興奮地撩逗着池中的錦鯉道。我剛還想問些什麼,便聽見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小千的聲音隨即響起:
“主子,主子……”我見她跑得這麼快,定然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把手中剩餘的魚食撒在了池中,我站起身子問道:
“怎麼?”
“殿裡來了幾位官人,說是要找綠葉主子。”小千看了一眼仍蹲在地上的綠葉,又看了看我道。
“哦?”我想了想,還是牽了綠葉到大廳迎接幾位仙官。邊走我還邊問綠葉:
“你知不知道爲什麼會有官人要來找你?”
“唔,應該知道吧。”綠葉嘟了小嘴,回答了一句讓我十分無奈的話。我停下腳步,扶着他的肩問: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怎麼來了個‘應該知道’呢?”
“他們應該是爲堯朔而來的。”綠葉抿了抿嘴,作思考狀道。
“怎麼說?”我問。
“堯朔忽然不見了,司命星君的工作無人接手,自然就引起了仙官的注意了。”綠葉彷彿忽然想明白了什麼,笑道。我卻被他這一句驚到了,緊接着問:
“司命閣不應該有臨時的司命星君以作應急麼?”
“我就是呀。”綠葉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狀似驕傲地擡頭道。
“綠葉!”我哭笑不得地喊了他一聲,接着問:
“那你爲何還留在我這裡這麼多天?你不知道代司命星君亦是需要工作的?”
“知道呀,可是當時我真的很不開心,留在雍蘭身邊心情才能夠平靜下來。”綠葉無辜地道,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記得堯朔是有和我說過,綠葉喜歡我身上的香氣。一同來到大廳的時候,三位仙官手執仙令牌正嚴肅地站着,小萬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捧在手上不被接納的茶水,意思是他們來者不善。
“雍蘭見過三位官人,不知官人到訪,所謂何事?”在仙界只有仙君以上仙位的仙人能手執仙令牌,而仙令牌通常在執行捕獲或搜索任務時纔會被髮配,看着三人嚴肅的臉孔,我拉着綠葉的手不禁緊了緊。
“代司命星君綠葉惘顧仙界法紀,並未於司命星君堯朔離職三日後代替其處理司命閣內的一切事務,視爲藐律,今須收監五十年,以示懲罰。”站於中間的一位仙官開口道,聲音平平毫無起伏,無情地給綠葉定下了罪項。
“可……”我剛開口想體綠葉辯解,便再聽那人開口道:
“西明參政雍蘭放任代司命星君綠葉擅離職守,視爲故犯,今須至天蠶園幫工十年,以示懲戒。”
我嘴裡的話被仙官接下來的這一句硬生生地壓了回去,嘆了一口氣,我拉着一臉無知的綠葉準備跪下領令,卻忽然聽見太子熟悉的聲線響起:
“代司命星君是本殿準他在這邊住下的,按司命閣的制度應還有第三位處理閣務的人,律制星君是否應先責問那一位仙人?”我心中一喜,看向殿門外徐徐走來的太子,只見他今日金冠束髮,一身黑底芙葉暗紋上繡金芙蕖的長衫,腳穿硬底麒麟皮的高靴,與平日的常穿的紫衫比來多了幾分嚴肅的氣勢。
“微臣參見殿下。”三位仙官一同恭敬地向太子行禮道。我也拉着綠葉向太子鞠了躬,只見太子瞥了一眼那三位仙官,然後又看了看我,接着道:
“如何?”
“既然代司命星君得到了殿下的允許而離職,自是合乎法規。微臣未能瞭解內情而錯判,望殿下恕罪。”帶頭說話的仙官上前道,聲音了多了一分恭敬與討好。我心中暗自得意,與綠葉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都在心中偷笑着。
“成了,退下罷。”太子沒有再看他,揮了揮手讓仙官們退下,然後朝我走來。我先是朝他再鞠躬以示感謝,然後道:
“雍蘭謝過太子出手相助。”
“我只是實話實說,不過,綠葉,你也應該回到司命閣去了。司命星君既然放心離開,便是相信你能爲他管理好司命閣。”太子點了點頭,然後對着綠葉道。我總覺得太子這番話中有什麼不對,卻一時想不出來。綠葉低下頭想了想後,拉了拉我的手道:
“雍蘭,那我還是先回去司命閣了。”我摸了摸他的腦袋,問道:
“你自個兒真能應付?”
“可以的,堯朔教過我應該怎麼處理事情。”綠葉難得很嚴肅地說話,我也點了點頭,然後他便與太子一同離開了鬱華殿。
夜幕剛落,小千和小萬剛上好飯菜,我便見符亥從外面回來了。待他入席後,我問:
“你剛纔去哪裡了?”
“去問太白星君拿解酒藥,”符亥看了我一眼,接着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麼?”
“也沒什麼事,準備給月老頭子?”我搖了搖頭,道。
“嗯。”符亥點了點頭,拿起湯碗喝了一口湯。
想起月老頭子,我心中那種不安又再次浮現,我想了又想,還是與符亥道:
“綠葉今天告訴我,他很肯定堯朔已經沒事了,要不,我們去告訴月老頭子讓他別去冒險了吧?”
“你覺得會有用麼?”符亥擡眸看了我一眼,道。我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與月老頭子相處了這麼多年,我也是瞭解他的脾性的,他決定了的事情,很少會改變主意。
於是符亥在用完晚膳後便再次出門去,把解酒藥帶給月老頭子順便暗中地保護着他。我獨佔坐在房間裡,從一開始的稍微放心變得忐忑不安,看着一剪彎月開始爬高,我擔心月老頭子的同時也擔心符亥,漸漸地我責備起自己不應該讓符亥去冒險,雖然我知道他修爲定然比我高出了許多,可萬一碰見了什麼危險的事情,他要照顧月老頭子的同時也能自救麼?
我一直幹坐在房間裡,直至天開始漸亮,符亥都沒有回來。我只覺得手腳都麻木了,手心不斷地發汗,可是不知道他們去了什麼地方,我也不能出門去查看。直至巳時,我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心裡緊張地猛地拉開門,當看見符亥的身影的時候,我忍不住朝他跑了過去,他也張開手用力地抱住了我,大概是我擔憂得過於明顯,他輕拍着我的後背,安慰道:
“我沒事。”我在他懷裡把快要流出來的眼淚收了回去後,才擡頭看着他問:
“都沒事吧?怎麼去了一個晚上。”
“雍蘭……”符亥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見他從袖中拿出了一樣東西,正式月老頭子從不離身的紅線卷。
“這……這是什麼意思?”我嚥了咽口水,腦中拒絕思考這一個紅線卷出現在符亥手裡的意義。
“雍蘭……這是月老的劫數。”符亥再伸手把我摟進懷裡,輕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