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頭子此時正偷偷地往外走,我大喊一聲:
“月老!”
“哎喲,好徒兒,你別嚇爲師,爲師接下來還有要事要辦,先行一步。”說罷他便騰了雲想走了,我念訣變出捆仙索把他拉了回來,咬牙道:
“你不是告訴我‘她’是女的麼?”
“這……這爲師何時說過呀!”月老可憐兮兮地道。
“你當時拿着瓊漿來求我的時候明明說的是‘一個凡界的女孩’。”我收緊手中的捆仙索,月老呀呀地叫了起來。
“哎呀哎呀,雍蘭好徒兒,是……是爲師錯了,你放了爲師罷。”我看他樣子的確痛得真切,便收回了捆仙索,怒瞪着他,等待解釋。
“這……若當初爲師告訴你他是男子,你定然不答應……”
“當然不答應!”我嚷了一句。
“所以嘛,爲師就想着……”
“想着先騙騙我,讓我先答應瞭然後不能反悔?月老!”我咬牙切齒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哎喲,好徒兒,這你也沒有吃虧不是。”說到後來,月老頭子自己捂住了嘴巴,我想起當初還把符亥帶去洗澡,他還爲我按摩……臉忽地熱了起來,我瞪了月老頭子一眼,又瞪了符亥一眼,使勁一拍把桌子拍碎了,再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一下子騰雲奔至了留月山腳,我坐在草坪上拔着草,一邊抱怨着今日是諸事不順,先是八寶袋被收回了,再是發現了符亥居然是男的,他……他怎麼就僞裝得那麼好呀?我用力地拔着草,把它們當作是月老頭子的頭髮和鬍鬚。
“聽聞記載升職了。”清冷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我嚇得打了個顫,連忙站了起來拍掉身上的草絮,轉身行禮道:
“雍蘭見過殿下。”
“免了,升職不當是一件快事?”太子問。
“敬殿下,確是快事。”我忍住鬱悶,道。
“那爲何記載要拔光這方圓一尺的草?爲了慶祝?”我腹誹,我這不擺明了心情不好麼?
“敬殿下,確是爲了慶祝。”我幾乎是沒好氣地回答道。
“既然記載如此高興,本殿便再給記載一個驚喜,如何?”他的聲音彷彿帶了一分笑意,我微微擡頭,看見他今日把柔順的紫發都梳了起來,鎖在了一個金冠中,比起那晚所見多了一分溫潤的氣息,可那雙看似墨黑的眼睛卻還是時不時會閃過一絲紫氣,硬生生地爲他添了魅惑美。若是他人,我定然會覺得戴金冠十分的俗不可耐,卻偏偏在他身上,彷彿什麼都好看了起來。大概是見我在打量他,太子輕咳了一聲,我再低下頭去,道:
“雍蘭無功不受祿。”
“記載恪盡職責便是功勞,今晚戌時本殿在此等候記載。”說罷,他不等我的回答便騰了紫雲飛走了,留我一個人再一次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一直在仙都亂逛,等至黃昏纔回到了聚仙館,卻發現我的東西都不見了,只餘一張小紙條在桌上,寫着“至三殿東偏殿”。那字體方正有力,不是月老的,那麼大概是符亥的了。想起他,我心中還是有個疙瘩,總不那麼希望看見他,可是既然已經答應了月老頭子,便也不應該出爾反爾,可仔細一想,當初答應他也是因爲符亥身上有凡界的氣味被其他小仙排斥,可如今我把香丸給了他,便不存在因爲氣味而被排斥的問題了,那麼他也不需要再呆在我身邊了?頂多當香丸用完了我無條件再給他便是了,想至這裡,我心裡輕鬆了不少,到桃園摘了幾顆桃子吃了,我看了看時辰,也快接近戌時了,雖然太子說他在那兒候着我,可我總不能真讓他候着,於是便又騰了雲往留月山腳飛去。
到了山腳的時候,草坪上空空蕩蕩的,耳邊隱約聽見一些蟲兒的鳴叫,我下了雲,慢悠悠的在草坪上踱步,沒等多久便聽見了空中傳來的一聲:
“雍蘭。”
我有點不可置信地轉過身子,看見那朵紫雲在夕陽的照射下更顯光華,雲上站着的人更是燁然若神人,太子下了雲,微笑着朝我走來。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拉了嘴角也朝他一笑:
“雍蘭參見殿下。”接着便行了禮,對他那一聲“雍蘭”只能儘量地忽略。
“以後你我之間的禮,便免了罷。”聽了他的話,我一陣頭皮發麻,只得答道:
“雍蘭不敢。”
“我說可以就是可以。”他的語氣彷彿混合了一絲不悅,我不敢再說不,便只能點了點頭。他擡步往前走去,我便在他身後跟着,不知道要去哪裡。好一會兒,過了廣闊的草坪後,太子開始走進了留月山的森林裡,我心裡惴惴的,因爲這是我第一次走進留月山,而且月老頭子總告訴我留月山上有許多猛獸之類的,專挑我這些修爲低下的小仙吃。可太子一直向前走着,我便也只能硬着頭皮跟上,夕陽的餘光很快便消失了,我把眼睛睜到最大,想看清楚周圍幾乎與黑暗無異的路,忽然身邊不知道有什麼竄過,我嚇得倒吸了一口氣。
“只是一隻小狐狸。”太子的聲音帶有一絲笑意,我卻笑不出來,問:
“敬殿下,我能變出一些光麼?”我雙手撫了撫手臂,看不見總讓我覺得心中不安。
“再忍一下,很快便到了。”太子在我前面道,我只好忍住恐懼,繼續跟着他走。約莫半刻後,太子忽然施法,幾把火出現在我們四周,我眯了眯眼睛適應突然出現的火光,然後發現周圍依舊是樹林,並沒有多大的不同,不明白太子爲什麼要停下。
“來!”他忽然一下子拉了我的手,然後飛速地往樹林裡跑去,我回頭看着那幾朵火焰仍停留在原地,自己卻被拉往黑暗未知的地方,完全不明白太子在想什麼,難道是想捉弄我?他大概用了某一種御行的法術,我們的感覺雖然在跑,可身邊的景物卻以極快的速度略過,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那火光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太子才停了下來,我剛想開口問話,卻見他又放出了幾把火,隨後便又拉了我跑了起來,就這樣來來回回一共八次,我們才終於在其中一處有火光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喘着氣,輕輕掙了掙仍被他握着的手,他一下子便放開了,我不敢看他,便只看着那幾叢火焰,問:
“敬殿下,請問我們這是在幹什麼?”
“用不着對我說敬語了。”他沒有回答我,只環顧了四周,說了這麼一句。
“是……”我低低地喃了一聲。
“你認爲我爲何要放八把火?”隔了一會兒,他問,我想了想,心中忽然想到了什麼,便答:
“難道是八卦?”
“那爲何是八卦?”隱約的火光中,我看見了他的淺笑。
“莫不是……要困住什麼?”施陣的目的比較單純,要不就是軍戰中的爲破陣而施陣,再者便是爲了困住東西。
“你認爲是什麼?”太子問,我低頭拉了拉腰帶的角,搖了搖頭。
“你是知道的。”餘光看見太子轉頭看向我,我思慮再三,仍是搖了搖頭。
“敷忌。”太子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我心中一驚,不敢做聲。敷忌之獸在仙界被認爲是皇者之獸,被它認同的仙人都能得到無上的力量。傳說仙界的第一位天帝便是得到了敷忌的認可,從而得到了無上的力量創立了仙界。只是在後來,這演變成了誰若試圖去尋找敷忌,便被認爲有反心,會遭到整個仙界的放逐,甚至被剔除仙界,永世不得成仙。傳說敷忌從不現身而且行蹤詭秘,因此只有鎖困能力最強的八卦陣才能把它困住,自太子承認他布了八卦陣後,我便或多或少知道他的目的,可這樣的目的太危險了,我不敢說出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子又輕輕道:
“不是今晚的目的。”我聽着,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他卻忽然拉了我的手,再道:
“來了。”我彷彿也聽見了什麼在叢中竄動,正疑慮着是什麼便看見一全身銀色的東西從我和太子之間飛速地躍過,然後我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聽見一聲悲鳴,只見距離我們一步之遙的地上躺着一隻發着銀光的像是狐狸的小獸,它中了一隻紅色的短標,正痛苦地掙扎着。
“遊魅,本殿不喜歡用這樣的方式把你‘請’出來。”太子鬆開了我的手,蹲在遊魅跟前對着它道,小獸嘶鳴了一聲,大概是在表達不滿。
“遊……遊魅?!”我驚呼了一聲,終於記起來它是什麼。遊魅行走速度極快,其皮毛可以擋任何仙術,其血可以直接增加仙人的修爲,其眼可作靈器,掛於身上可以無時無刻吸收天地的靈氣,總而言之,遊魅對於仙人來說,是全身是寶的一種靈獸,可惜見到它們很難,就更別說捉住它了。
“別吃驚,待會兒你會見到更多。遊魅,若你聽話一些,便不用受這追魂釘之苦。”太子轉頭對我說了一句,然後又對着跟前的遊魅說。我再次睜大了眼睛,他剛剛說的追魂釘,是傳說中冥界用來緝捕逃魂的工具麼?只要定了目標,追魂釘上刀山下火海也會把目標追到,難怪遊魅在急速逃竄的過程也會被釘住。
我忽然覺得頭顱膨脹了起來,來仙界一百餘年,雖然仙物仙術見過不少,卻是在今晚真正地大開眼界。八卦陣、遊魅直至追魂釘,每一樣都是傳聞中的東西,卻讓我一次都見齊全了。
“領路罷。”太子站了起來,淡淡地說了一句,我見躺與地上的遊魅站了起來,看起來有點沮喪地開始帶路。我瞥了太子的側面一眼,他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示意跟上。一直跟着黑暗中仍發着銀光的遊魅,我們走過了叢林,跨過了一條小溪,從瀑布的後面穿越了一座小山,然後又七拐八拐地路過了許多地方,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我驚訝地張了嘴,眼前是一片銀色的世界,銀色的草叢,銀色的石頭,一陣微風吹過,飄落的樹葉都是銀色的,那種銀光,彷彿是月華照射下散發出的冷光,讓一切都變得如此夢幻,所有的東西都散發着銀光,比仙界更像仙界。仙界的美景有許多,可如此的景象我是連想都沒有想象過,忽然,從草叢中,石洞中冒出了許多黑色的小眼睛,我這才意識到,我們居然來到了遊魅的巢穴!
“若沒有遊魅王帶路,你來過一次後便會忘記來這裡的道路了。”太子道,我擡頭看了看他,他也微微笑着看着我。
“敬殿下……不,我們……爲什麼要來這裡?”我不敢再往前多踏一步,害怕一動眼前的景象便會消失。
“你不是要修煉麼?這裡是個靈氣充沛的地方,可以事半功倍。”太子道,往前走了去,我從驚訝中回過神,跟了上去,只見那些躲在不同地方的遊魅都慢慢地走了出來,好奇地看着我們。
“殿下是怎麼知道……”我要修煉的事情。
“我想知道的事情,暫時還沒有不能知道的。”他蹲了下來,變出了一棵仙草,喂着身邊的一隻小遊魅。
“雍蘭謝過殿下。”我不知道應該要說什麼,只能道謝。漸漸的,他身邊的遊魅多了起來,他變出了更多的仙草,一隻又一隻耐心地喂着,我便也嘗試着上去,蹲了下來,伸手摸了摸一隻遊魅,它毛皮細膩幼滑的觸感讓我忍不住再撫摸多兩下。
“看起來它們很喜歡你。”太子忽然道。我不解地看了看他,他勾了勾嘴角,又變出了一棵仙草,道:
“遊魅心性高傲,不喜歡他人的觸碰。”聽得他這樣說,我的手縮了縮,手下的遊魅擡頭看了看我,彷彿想讓我再多撫摸幾下。
“它們……我好像能明白它們在說什麼。”我又摸了摸那散發着銀光的皮毛道。看見太子擡頭看了看我,道:
“它們很聰明。”我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這裡的靈氣的確十分的充足,只需要稍微地集中精神便能匯聚大量的靈氣到體內,如果每天都到這裡修煉,不出五十年修爲便能提高了。
“以後便多來罷,對你總有好處的。”隔了好一會兒,太子站了起來,對我道。我也跟着站了起來,點了點頭。
“時辰不早了,回去罷。”他甩了甩衣袖,帶頭走了開去,我看了看腳下那些漂亮的小獸,有點依依不捨地跟着他離去了。
出了留月山,太子騰雲與我同路至六殿的大門,臨離去前,他再看了我一眼,便轉身朝仙宮飛去了,我看着他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怔了好一會兒才騰雲往三殿飛去。還未及夜深,六殿的燈火依然通明,我來到了自己的新居,剛下雲便看見了兩名仙婢迎了上來。
“小千,小萬見過記載。”她們上前,對我行了禮,我揮了揮手示意免了,便慢慢地踱進了我的新家。雖說只是三殿的偏殿,那佔地和房子的用料,卻是比曾經的小木屋好上了好幾倍。我再揮了揮衣袖,點亮了殿裡所有的燈火,看見殿門上橫着一副空的牌匾,我想那大概是讓殿的主人自己提名,慢慢地走了進殿,看見符亥在廳中站着,垂着頭,朝我行了個禮,我道:
“免了。”然後便拐了彎往房間走去,偏殿有三個房間,兩個是睡房,一個是書房,小仙婢的房間有另外的地方,我把整個地方都轉過一圈後,說了聲“累了”便關上了房門,自個兒休息去了。躺在軟綿綿的牀上,我思慮着今天發生的事情,五屆記載和仙籍記載雖然稱謂同是記載,可要做的事情卻大大的不同,我曾經只需要把仙籍保管好便可,可五屆記載要做的可是記錄五屆發生的“大事”,具體來說,五屆記載便是要把天上地下每一天發生的事情都記下來,而且如果把曾經的我一年裡有一半是上課一半是工作的生活稱作忙碌的話,那麼如今的我每一天都需要工作而且上課的生活,便只能用焦頭爛額這個詞語來形容了。
頭一次,對於昇仙位,我有了強烈的牴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