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雪嘆息一聲繼續說道:“溫婉是爲了他做了很多,他將溫婉從北朝救回來,溫婉便偷偷進了宮,將北朝公主的掛墜獻給了皇甫無雙,讓鳳離的計劃更好的實施。但是,她做這些,卻不是鳳離要求的。我聽藍冰說起過,很久以來,他都在刻意迴避她對他的好,就是不願意欠她太多。現在,他爲了你,連皇位都不要,他其實想在登基前娶你,這樣日後便可讓你順理成爲皇后。如今你是花穆之女的身份暴露,他只好說你有孕在身,以便能儘快娶你。可你爲何還是不答應他?朝臣請示要來爲你診脈,也是他將這些朝臣的要求強硬的壓下了。”
花著雨默默聽着,指下琴絃輕顫,一如此刻她的心絃輕顫。
“哎,這幾日我們都已經領教夠他的臭臉了,實在受不了啦。我也相信你是真心待他的,所以才同你說這些話。”納蘭雪看花著雨不說話,嘆息着說道。
花著雨低頭不語,自從皇甫嫣來過以後,姬鳳離已經好幾日不曾出現了。
“我先告辭了!”納蘭雪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站起身來,拱手施禮,告辭而去。
花著雨坐在琴案前,纖手在青瀲琴上輕攏慢捻,彈得正是姬鳳離所譜寫的那曲《弱水》。
……
……
……
黃昏時下起了雨,嘩啦啦的雨幕卷着冰冷的風鋪天蓋地而來。這是今春的第一場雨,卻有些不像春雨。
勤政殿內一片燈火通明,窗扉縫隙中透出的燈光映着前廊的硃紅欄杆和檐下倒掛的楣子,顯出一絲莫名的肅重。殿外,不僅候着司禮監的宦官,更是有大批風雲騎負責把守,與這靜夜中憑添了幾分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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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鳳離身着朝服靠在椅子上,高大的身軀隱在龍案之後,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這些日子,他一直忙於處理政務,批閱奏摺。而此時,對於龍案上堆積的奏摺,他卻毫無心情去看。他是攝政王,要對南朝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負責,更要擔起江山社稷的重擔。如今,國事擺在面前,他不可偷懶,也不可怠慢,但是,他卻依然無心去看。因爲他已經可以猜到,那些奏摺上十有八九在說說什麼。
紅顏禍國,叛臣之女。
他只是想要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就這麼多人跳出來阻攔。這樣的一國之君,做起來何用?
“臣請王爺三思。”已經是南朝丞相的藍冰躬身道。
姬鳳離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桌面,脣邊是淺淺的微笑,雙目卻有着懾人的冷厲。“藍冰,自從做了丞相,你比以前迂腐多了。以元寶的爲人,本王不相信她會襄助她爹叛國。”
藍冰沉吟道:“王爺所言極是,以元寶的爲人她確實不會。可是,請王爺你不要忘了,花穆是何身份。”
姬鳳離修眉微微蹙起,起身輕輕踱了幾步,沉穩的步伐觸地無聲。
“王爺,銅大人有事稟告。”門外,內侍小心翼翼的說道。
房門打開,銅手快步走了進來,跪拜施禮道:“王爺,西江月的密報。”
藍冰上前接過密報,呈了上去。姬鳳離接過密報,飛速掃了一眼,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心海瞬間翻起驚濤駭浪,良久都不能平靜。驚訝、不可置信、痛苦,輪番襲來。
“王爺,出什麼事了?”藍冰和銅手擔憂地問道,他們還從未見王爺如此震驚的表情。
姬鳳離搖搖頭,撇開視線,淡淡說道:“沒什麼事,你們下去吧!”
銅手和藍冰對視一眼,快步退了出去。
姬鳳離低頭,凝視着手中的密報,眸子黑如永夜,內裡火星如烈焰灼燒,似乎要將上面“公主”那兩個字焚燒殆盡。
勤政殿頓時一片寂靜,只聽得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越來越急,沒完沒了,仿若一輩子也不會下完似的。
過了好久,他才慢悠悠將密報投入到火盆中,快步走了出去。守在門口的內侍一看他出來,慌忙舉着傘來爲他遮雨。姬鳳離卻冷聲吩咐道:“不必了,今夜你們也不必跟着本王!”
小太監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衝入到雨霧中,獵獵衣襬帶起一股比涼雨還要冷的風。他一直走到桃源居前面的額湖畔才收住腳步,負手站在湖畔,越來越密的雨絲落在湖面上,濺起一圈圈漣漪,飄零的花瓣隨着湖水漣漪不斷地打着轉,猶若覓不到歸宿一般。葉子在雨中簌簌響着,那蔥翠的顏色被雨水洗得發亮。
姬鳳離站在湖畔,嘴角一縷極淡笑意,似是苦笑,卻猶如尖刀刻痕,煙波深處劃過一道暗青的陰影,原本的平靜也漸漸沾染了悽愴,隱隱含着痛楚。
“寶兒呵,這就是你留在我身邊的原因嗎?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着我?”這短短的一句話,好似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不時詢問,而是一種痛至極限的哀嘆。
……
……
……
皇宮的殘夜,只有雨聲點綴,淅淅瀝瀝,如泣如訴。
花著雨用罷晚膳,弄玉吩咐宮女收拾了碗碟,爲她沏了一杯茶便退了出去。姬鳳離今夜依然沒有來,往常無論他多忙,晚膳他都會來陪她一起。
她斜倚在窗畔的臥榻上,手中握着茶盞,淺飲慢品,夜風冷雨透過窗縫沁了進來,拂在肩頭,撩起長髮。
隱隱約約中,有悠揚的笛聲傳來,夾雜在雨聲中,是那樣虛無縹緲,極爲不真切。花著雨側耳聆聽,卻又似乎沒有了。她懷疑自己聽錯了,握着茶盞的手緊了緊,脣角勾起一抹縹緲的笑意。
她起身將茶盞放下,放要吹熄燭火,窗外笛聲隱約又起。她心中微微一顫,快步走到窗畔,將窗子打開。笛聲夾雜着疏風冷雨撲了進來,雨絲飄至肩頭,一片沁涼的冷意。
笛聲,絲絲縷縷,嫋嫋不絕,纏繞在她身周,鑽入到她心中。
弱水,姬鳳離譜的那首曲子。
天地萬物,風聲雨意,似乎都在這笛聲中緘默了。
外面雨絲濛濛,透過從窗子裡流瀉出去的光,花著雨看到不遠處的一株桃樹下,一輛車攆靜靜地停靠在那裡。
笛聲便是從車攆中傳出來的,車攆旁邊,一道人影正百無聊賴的站在那裡。
“元寶,快點出來!”笛聲之中,有人高聲喊道。
這個宮闈之中,稱呼她元寶的,就是月氏國小王子納蘭雪了,不知他深更半夜來此作甚。花著雨不知納蘭雪這時候找她做什麼,但是,那笛聲吸引了她。她關上扉窗,快步到門邊打開木門,撐起一把雨傘,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是淅瀝瀝的雨聲,方纔似有若無的笛聲已經消散在雨聲裡,她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你來做什麼?”花著雨凝眉問道。
納蘭雪靜靜地立在傘下,但一身衣衫還是免不了被雨絲淋溼了,淡薄的燈光下,他眉間那顆硃砂泛着影影綽綽的鮮亮。
他也不說話,只是挑了挑眉,脣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伸出白皙修長的手,一把將身後車攆的重重帷幔掀開了。
“那,人我給你送到了,領回去吧!”納蘭雪朝着攆車裡指了指,養生說道。
幾個內侍太高了燈籠,淡淡的光暈照亮了攆車內。花著雨看了一眼,目光頓時被好似黏住了一般再也移不開。
攆車裡躺着一個人,正是好幾日不見的姬鳳離。
他似乎睡着了,長長的睫毛蝶翼一般垂了下來,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道陰影。寬袖中伸出的手中,握着一管玉笛。很顯然,方纔的笛聲並非幻覺,而是姬鳳離吹奏的。
“他怎麼了?”花著雨問道。
納蘭雪的目光從姬鳳離的身上移到花著雨臉上,輕嘆一聲,聳肩道:“沒事,就是多喝了幾杯,就成這樣了,這是本王子第一次看他喝醉了,以前可是千杯不醉的。他嘴裡嚷着你的名字,我就把他送你這裡來了!”
這深更半夜,納蘭雪竟然把姬鳳離送到這裡來了。花著雨還沒有反應過來,納蘭雪已經俯身將姬鳳離從攆車中連拖帶拽抱了出來。
“那,人我交給你了!”他一把將姬鳳離推到了花著雨身上。
姬鳳離毫無所覺一聲不吭地靠在花著雨肩上,呼出的氣息帶着淡淡的酒氣。
“這……”花著雨方要開口,納蘭雪打了個哈欠,懶懶說道,“哎呀,這夜深雨大的,我就告辭了!”說完,好像是逃命一般,竄到了攆車上,命令侍衛們駕着攆車離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花著雨側頭看了看靠在她肩上的姬鳳離,怎麼也沒想到,好幾日不見他,再見竟是這樣一種情景。
花著雨一手撐着傘,半拖半扶地將姬鳳離帶到了屋內,將他放到了榻上。她轉身去爲他倒了一杯水,再看時,他已經在她的牀榻上睡熟了。
花著雨坐在窗畔,凝神望着他的睡顏。短短几日,他似乎憔悴了許多。她嘆息一聲,將錦被覆在他身上,蓋好後,吹熄了屋內燈燭。她轉身欲到隔壁書房去看會兒書,方站起來,就感覺到天旋地轉,整個人已經被身後睡着的人抱在了懷中。
花著雨呆了呆,還沒反應過來,只覺的人影一翻,她已經被壓在了牀榻上,整個身子連人帶被子都被他手腳緊緊摟住,無法動彈。
“姬鳳離!”花著雨低低喚道,耳畔回覆她的,卻是他低低的鼾聲。
花著雨根本就不相信,他還在睡着。而且,就連他酒醉也不再相信了。這麼多天不出現,深更半夜忽然出現,攪人清夢。
她伸手推了推他,推不動。磨了磨牙,考慮要不要使用內力將他踢出去。
“我知道你沒醉,你起來!”她恨恨說道,難道她要被他這樣壓着睡一晚?
身上的人一動也不動,眼睛依然閉着,就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
花著雨有些狐疑了,莫非他真得醉的人事不省了?這個念頭纔起來,臉頰上一陣麻癢,姬鳳離的雙脣已經落在了她的臉上。
這一次花著雨毫不懷疑了,身子猛然一翻,雙手在順勢一推。
姬鳳離整個人咕嚕嚕地摔倒在牀榻下,哎呦呻吟了一聲,便趴在地面上一動不動了。
花著雨翻身從牀榻上坐了起來,發間玉釵早已不知何時墜地,長髮如雲飄散在身後。
“姬鳳離!”她輕輕喚他。
他一動也不動。
又來了。
花著雨蹙了蹙眉。
她靠在牀榻上,托腮望着他。
半晌,他依舊一動也不動。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滯,起身漫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去看他。
淡淡的燭火下,他纖長如蝶翼般的睫毛輕輕扇動着,黑眸乍然睜開,眸中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
花著雨被抓個正着,臉上頓時一紅,冷聲道:“既然沒醉,就趕緊走吧!”
她扭身坐在了牀榻上,淡淡說道。
姬鳳離翻身從地面上站了起來,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在她額頭印下了一個吻。她便聽到他溫柔似緞般的嗓音低低說道:“寶兒,你還是關心我的!”
你還不走?“花著雨低低說道。”
“我餓了。”他根本就不答她的話,自顧自將身上的披風脫了起來,搭在衣架上,漫步向廚房走去。
花著雨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反正這皇宮裡不管哪裡,都是他的地盤。她自顧自和衣上了牀榻,矇住錦被就想睡覺。耳畔卻是叮叮噹噹不絕於耳的切菜烹飪的聲音,不一會兒,香味便從廚房那邊漾了過來。
花著雨哪裡睡得着,說起來,她好多日子沒吃姬鳳離做的飯了。
“你也來吃點吧!”姬鳳離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花著雨最終沒有抵禦美食的誘惑,爬起來喝了鮮美的湯。
用過飯,收拾停當,花著雨將雨傘扔給他,輕聲道:“這一次該走了吧!”
姬鳳離揚了揚眉,笑得雲淡風清,拿了傘,轉身向門外走去,還輕輕爲她關上了門。
屋內頓時一片寂靜,花著雨躺在牀榻上,卻久久睡不着。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越來越大了,雨聲淅淅瀝瀝中,又一陣笛聲悠悠揚揚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