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胤停了手。
因爲他手中的這隻手,已經沒有了骨節可以拆除。再不是那種修長靈巧勻稱的纖纖素手,而是,軟綿綿地垂着,好似風一吹就可以飄起來一樣。
都說女子的手摸起來柔若無骨,而真正的柔若無骨,原來是這樣子,摸起來感覺一點都不好!
蕭胤緩緩放開手中的柔若無骨,忽然覺得有些熱。低首一看,手心盡是汗,他起身,將領口拽了拽,呼出了一口氣,緩步踱到几案邊端起茶杯**飲,這才猛然醒起,茶水早已經被那個女子飲盡了。
他端着杯子怔了怔,眼前浮現出的,是方纔她仰頭飲茶的優雅和灑脫。他丟下手中的杯子,回身走到花著雨面前。
她直直挺着纖細而嬌柔的背,好似一株挺拔的修竹,不管狂風多麼烈,都不能夠吹倒一般。
髮絲垂下,被汗水浸溼,黏黏地粘在額頭,臉頰上有胭脂,被汗水浸得有些雜亂髒污,但是汗水流過的地方,露出了肌膚的本色,蒼白的近乎透明。右肩上,倒鉤箭依然插在那裡,衣衫被血色染得觸目驚心。
可是,她卻依舊沒有求饒。
那雙眼,靜靜地望着他,沒有哀怨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恨,有的,只是傲然,就那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一直以來,蕭胤以爲,他這樣的紫色眼眸纔是世上最美麗的眼眸,可是,眼前的這雙眼,卻也是那樣美。眼瞳是黑色,很純粹的漆黑,深不見底的黑,好似隨時能將他的心吸附進去。
狂怒,就好似暴風雨,來得快去的也快。不知何時,就轉爲了濛濛的細雨,再也發作不起來。而且,很意外的,他竟覺得心頭處一縮,有些痛。
這種感覺讓他很驚駭!
“怎麼樣,求不求饒,如果你開口求本殿下,本殿下就饒了你!”他俯身問道,狹長的鷹眸中閃過一絲陰沉惱怒的光。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惱怒什麼!
“不!”冷冷的,沒有一絲猶豫的,堅定的話語。
蕭胤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如果換了一個人,無論是誰,就算是換了一個男子,只怕也承受不住這種錐心刺骨的疼痛,聽到他要饒他,恐怕也早就趴在他腳下哭泣求饒了。
可是,她不僅撐了下來,聽到他要饒她,竟還能如此理智地拒絕。
難道她不怕痛?!
花著雨不是不怕痛,相反的非常怕。
肩頭的疼,手指上的疼,不因蕭胤的停手而終止,而是繼續的,綿長地悠遠地疼着。
可是,要她求饒?
她不會!
她還記得那一夜,她是怎麼低伏到塵埃裡,去乞求他尋找錦色的屍首,他又是如何冷漠地轉身,甚至連看也沒看她,就殘忍地拒絕了她。
求過一次,已經夠了!
而且,她知道,或許向別人求饒,還管用。而蕭胤,絕不會因爲她的求饒而輕饒她。
他只會看不起她,他只會殺了她!
所以她不會求他!
蕭胤望着花著雨,看到她纖長的眉尖緊緊地顰着,沒有受傷的手,緊緊地攥着。沒有血色的脣中,咬着一塊布,是從肩頭上撕咬下來的。布上,沾染着血跡,大約是咬破了什麼地方。
她並非不怕痛,而是很痛,可是她卻不求饒。
第一次,蕭胤有一種無法掌控的無奈。
只要一句話,他就可以令她香消玉殞,那樣很簡單。可是,殺了她,又有什麼用。他覺得,他還是個輸者。
這種感覺太不爽。
他抿了抿薄冷的脣,緩緩站起身來,踱到她身後,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另一隻纖細靈巧的手。
只是,這隻手的手心,已經被她自己的指甲掐破了,有些血肉模糊,透着淡淡的血腥味。
想要繼續動手,卻忽然就下不去手了。
“你只是一個丫鬟,一個被人利用的丫鬟,既然花穆讓你替嫁,你又何必爲他賣命?不如,留在北朝,隨了本殿下,我就饒了你,如何?”蕭胤沉聲說道。
“好!”花著雨依然沒有猶豫,乾脆地說道。雖然聲音很嘶啞,很低,但是語氣還是很堅定的。
“什麼?”蕭胤以爲自己聽錯了,幾乎不相信她會這麼幹脆地答應了。她不是應該還說“不”嗎?
“我說,好!”花著雨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留在北朝,並非是要一輩子留在北朝,她還是可以隨時離開。而隨了他,也並不是一輩子跟隨他。
蕭胤望着她挺拔的背影,不知爲何,心中,竟然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若是她再不答應,他是否能再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