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傻子,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一腔真心對人,到頭來被無情利用。”文康勉強笑笑,想做出瀟灑無所謂狀,卻笑得無比淒涼。
“別說了。”林御風臉色慘白,神情恍惚。
“別難過。”文康拍拍他的肩,蠻不在乎地說,“那種沒心沒肺的人,不值得爲他們傷心。明天朕就下旨把屈無瑕凌遲處死千刀萬剮。”
“不要……”林御風搖搖欲墜,快要崩潰的樣子。
“好,不要。”文康扶住他,讓他坐在椅子上,哄勸道:“你心裡憋悶就發泄出來,別這樣。”
“不要殺他。”
“好,好,不殺。”文康答應着,“朕把他交給你,你來處置,要殺要剮要報復隨你,好不好?你振作點。別一副死了人一樣,大丈夫視私情如流水,何必自取哀愁,別太在意了。”
林御風咧咧嘴,想扯出個笑容,卻又流下淚來。
文康怒吼:“收起你的眼淚,別那麼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生於世上只患功業不立,何必哭泣做小兒女態。”
他的口氣聽似堅強決然,林御風卻聽出了一層說不出的悲傷,心裡一陣發酸,抹掉眼淚問:“那你打算拿那個人怎麼辦?”
文康眼神茫然,胸中發出一聲沉悶的嘆息:“不知道。”
回來幾天了,他都不敢去見那人,去見他心痛如刀割,不見卻又思念,如何處置他更是棘手之極。
見了面也是錐心之痛,是相互死去活來的折磨,可怎麼割捨得下?
忽然覺得心口處刺痛無比,喉頭一陣腥甜上涌,忍不住晃了晃。林御風趕緊扶住他,擔心地看着他。
“我很好,纔不會爲那種人傷心呢。”文康推開他,扯出一個笑容。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幾天後,文康還是很平靜地前往溫泉行宮。
這是專門爲他建造的棲鳳宮,完全仿照原燕國東宮的設置。如今宮苑依然如舊,亭臺精巧,山石玲瓏。竹林清雅幽靜,林中涼亭是他吹簫的地方,階下幾叢雛菊是他親手所植,在清冷寒風中頑強綻放生機。
遠遠望去,花木在月光下輕輕搖曳,小樓一角透出昏黃的燈光。
夜幕裡傳來一陣低低的歌聲:
“采薇采薇,春日載陽。
曰歸曰歸,我心仿徨。
鶯花三裡,草木齊芳。
蓮葉渡口,爲吾故鄉。
登樓啊遠望,徜徉啊徜徉。
日暮愁我心,淚下沾衣裳。
采薇采薇,黃鵠南翔,
曰歸曰歸,越水茫茫。
誰家雙燕,徘徊舊樑,
故國千里,道阻且長,
縲紲無歸期,孤魂歸何方。
狐死必首丘,鳥飛返故鄉。”
文康在門口靜靜地聽着。聽他暗啞低沉的嗓音低低吟唱,品味悠遠的哀傷,只覺得心裡一股又一股絕望和憂傷徘徊不去,如庭前那一灣碧水。
“既然來了怎麼還不進來?”屋裡傳來如往常一般溫潤平靜的聲音。
文康推門進去,默默盯着在窗前梳理頭髮的人,仍如往常般優雅從容,一下下梳理頭頭髮。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當初想把他瘋狂蹂碎的憤怒,只剩下無奈的悲傷和苦澀。
茫然地走過去,接過梳子,替他梳理起來。
好象他不曾離開過,好象他不曾背叛過,好象那刻骨纏綿如在昨天,好象他們剛從相擁的美夢中醒來。
手裡摸着一把柔順的烏髮,柔軟得象最上好的絲綢滑過指尖。文康淡淡一笑,能天天爲他挽發,是他最幸福的夢想。在他心裡,沒有比這人更重要的人了,要寵他愛他對他好,爲他做什麼事都無所謂。可是見他絕情負義,同牀異夢,又恨不得將他活生生撕碎了吞到肚裡。再想到對他這份情仍然打動不了他的鐵石心腸,心裡的絕望象勒住脖子的套索愈掙扎愈勒得緊,直到將人窒息。
“你瘦了,瘦得多了。”文康熟練地梳好爲他挽好頭髮,插上翡翠簪,然後仔細看了看。“可是,還是和以前一樣美。”
清秀的雙眉,澄澈的明眸,總是微微上翹的脣角,雍容的態度,顧盼間流露的動人風情,所有的一切已經刻骨銘心,他愛得多深,現在的恨就有多深。
恨他受萬般寵愛,卻毫不在意,冷眼看人在泥潭掙扎。
恨他眼波流轉處,盡是虛情假意,卻似世間最厲害的蠱惑,將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恨一腔情意暖了一塊石頭,盡付東流。
恨堂堂一國之君,傲視天下,碰上這個跌到塵埃的人,卻敗得稀裡糊塗,不甘心,不服氣。
恨不得咬碎他的血肉吞下去,可是對上他的明澈雙眸,再不甘心再不服氣,也只徒嘆奈何。
“就像一條毒蛇,明知道不能接近,明知道有可能會被咬死,可是又忍不住迷戀它的美。”文康癡迷地看着他。
“孔雀羽毛美麗,仙鶴頭頂鮮豔,可惜都是劇毒,美麗的東西是□□,你不知道麼?”昭華看着他,微微而笑。幾天的幽禁,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卻仍然有一番動人的魅力。
“是啊,我早知道,卻是捨不得放手,控制不住這不該有的感情。”文康想扯出一個笑容,卻笑不出來,“就這樣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還有小爽……”
文康說不下去。停了停又說:“小爽爲了你也做了不該做的事。你不問問他怎麼樣了嗎?”
昭華默默地看着他,表情平靜如無波的海洋,眼中藏着深深的悲痛。
“其實你也知道,背叛君主會有什麼下場。”文康聲音苦澀,“可是,你還是懇求他放過你。你這是陷他於不忠不義,可以說是你害死他的。”
“爲什麼?”文康看着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你爲什麼總不肯死心安份?”
“我知道以前對你太壞,爲了補償曾經對你的傷害,想盡法子對你好,象傻子一樣看你的臉色,揣摩你的心思,取悅你討好你。我一直在騙自己,以爲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只要我對你好,只要我真心守護你,滿足你的願望,也許有一天我這份心意可以感動你,你會原諒我,會接受我。
因爲這傻傻的夢想,所以承擔朝廷上的壓力,容忍你的不馴,一心一意寵愛你,明知道不應該這樣,明知道是個錯誤,可還是選擇沉淪下去。”
爲了不想失去你的笑容,我默許了你養鴿子。爲了威懾那些企圖傷害你的人,我廢了皇后。你對小林子做的事,我沒有往壞處想,說服自己相信你是無意的,就爲了能原諒你。
爲了還你尊嚴,逼你效力於朝堂,只是不想你擔一個男寵之名,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和我在一起享受榮光。可是這樣的讓步,你也不接受。
“爲了保護你,我不惜和強大的北驍國開戰,不惜冒着箭矢親臨戰場上陣殺敵,想到這是爲了保護你而戰鬥,想到可以看到你對我綻放真心笑容,我這番浴血奮戰就是戰死沙場也是值得的,受點傷又算什麼。本以爲回來的時候能夠冰雪消融,能看到你的守候,卻沒想到,天地間的冰雪都消融了,卻始終是溶化不了你心裡的堅冰,等來的卻是你逃走的消息……”
文康聲音哽住,說不下去,轉過頭去對着窗外,迅速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我不惜一切代價付出的感情,得到的就是這樣無情的背叛和不屑。可是你怎麼可以這樣……這樣……”
昭華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文康看着他的眼睛說,“你想說我先前那樣對待你,我沒資格愛你,更沒資格得到你的迴應,大丈夫不能不雪恥。無論我後來如何補償你,你都會懷恨下去,你我最終還是沒有未來。
可是我想問一句,以前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快樂的回憶,難道都是假的?你說不再恨我,也是假的?”
文康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相信、不甘心,那些溫柔體貼、那些深情款款,難道都是做戲?
昭華垂着眼,默然不語。
這樣的沉默,卻激起文康的怒氣。
“你怎麼不說話?”文康憤然勾起昭華的下頜,眼光如刀,似是一刀刀將他的形貌刻入心中。
“你不是最會僞裝騙人麼?你不是素來能言善辯麼?爲什麼不說話,爲什麼不辯白?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嗎?”
昭華擡起眼看着他,緩緩開口,眼波柔情繾綣,雙脣卻吐出絕情的話:“當然……是假的。”
“你撒謊。”文康怒吼一聲,勒住他的脖子。
昭華的眼睛異常明亮,沒有畏縮、沒有恐懼、只有淡淡的嘲諷。眉宇間的痛楚卻直刺心間。
文康看着他略帶悽絕的神色,鬆了手。狠厲的眼神隨着黯淡下來,轉爲乞求。
如果你肯爲我說句假話,我願意選擇相信。
昭華緩緩開口:“我不想再委屈求全了,你以爲後來的善待可以彌補以前的傷害,可是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人都不會忘記這等恥辱。這不是個人之辱,而是國家之辱,所以我活着,忍耐着,等待着,周旋着,只爲了可以討回尊嚴。
我不可能因爲你的這點癡情,就放棄國家之辱,甘心做一個男寵,一輩子做一個失敗者、被征服者。
沒有你我可以活,可是,沒有尊嚴我不能活。從我手上失去的,我一定要親手討回來。”
文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脣抖得說不出話來,令人心痛的絕望在胸中升起。臨別時的那些日子,他珍惜分分秒秒,對他百依百順,溫柔關愛,還主動索吻,明明是不捨的,爲什麼現在說出來的話竟可以這樣的冷酷無情?
“你沒有心嗎?你的心呢?”
昭華轉過頭,不再看他,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我的心就是砸碎了也不會給傷害踐踏過我的人。你的愛不值分文。”
文康倒退一步,深吸了一口氣,才說得出話來:“你……你怎麼能這麼無情?”
昭華擡頭撫了一下頭髮,順勢擦擦眼睛,冷淡地說:“不是我無情,是我不能愛你。”
文康啞然失笑,笑得越來越瘋狂,笑得眼中流出眼淚,點點頭:“好,說得好……”
原來,他爲他守護,爲他血戰,他也不會爲他改變什麼,更不會爲他放棄。畢竟只是他一個人癡了傻了。
而昭華,卻是這世上最冷靜、最理智的人。
其實所有的傷害,最終的罪魁禍首都是他,這一點他很明白。他和昭華沒有未來,這個認知讓他渾身冰冷,如墜冰窖。
早知道這麼個結果,爲什麼還是不死心?
“真的生死不容?”
昭華淡然一笑,冷靜坦然地說:“不是你我生死不容,是你我的國家不能相容,你我又如何相容,我們又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只顧自己不顧江山社稷。
就算普通人也不能只顧自己,只圖個人私慾而放棄責任和義務。在你心裡,不也是江山社稷爲重麼?”
“其實你並不是真的愛我,只是覺得得不到東西就是好的,只是定要享受征服者的虛榮,所以纔會癡迷,非要得到不可。沒有我的日子,或者我年華老去,姿容不再,到時你的感情淡下來,會覺得這並不是愛。你不用一副被辜負的樣子。”
文康聽了淡淡一笑,用手指輕輕摩挲着他的臉,那蒼白的臉還是透着說不出的一種風情。
“你這麼聰明,難道會分辨不出我到底是貪圖色相還是真心相待嗎?如果我不是真心愛惜你,又怎會讓自己墮入泥潭,爲什麼不早些殺了你?
昭華挑起嘴角,優雅而冷漠的一笑:“那是你傻,看不開,”
“是我傻,是我笨,自願把這顆真心送上任你糟蹋。卻得不到你絲毫迴應。”
“你怎麼做,是你的事,我爲什麼一定要回應你,我不迴應你,就是錯了嗎?”
文康乾澀地笑了一下:“你沒錯,是我錯,是我放不下,太癡心妄想,想得到不可能得到的東西。於是自欺欺人,受制於人。我以爲你會明白我的心意,你卻肆意踐踏,難道,這就是你的報復?”
好一個報復啊,現在終於體會到心如刀割是什麼滋味。
這人,外表溫潤如水,心卻硬如鐵石。
如果不曾遇見他,如果不曾深陷,及時殺了他,那麼就不會有這深入骨髓的痛苦吧?可是也沒有那真真假假的幸福和甜蜜。
那些溫柔,那些纏綿,都是做戲。可是爲什麼?現在他說的做的仍然象是做戲?真想扒開他的心瞧瞧,看看是怎麼長的。
罷了!真的也罷,做戲也罷,是該結束了。
文康下了決心,推開昭華,朝門外走去,此刻他眼中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深刻的絕望。臨出門那一刻,停住了腳,遲疑一陣,終是轉過頭來,像是發問,又象是自言自語:“昭華,你究竟……對我……有沒有真心?哪怕只有一分……”
他知道不該問,會讓人難堪得無地自容,可是不甘心,還是問了。
昭華似是瞬間僵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只說了一句:“江山之爭,是我輸了,無話可說,可是要我愛你,萬萬不能。”
文康臉色慘白,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吐不出半點聲音。
昭華沒有迴避他的眼睛,緩緩說道:“殺了我吧,只要我一息尚存,還是要逃走的。若還是捨不得,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好,好。”文康笑了起來,眼波流動着水光,“你先前問過,爲了朋友我讓你滾,那爲了江山會不會讓你死。
“我可以告訴你,爲了江山社稷,我也留不得你了。朕雖有時糊塗,卻不是那種爲私情不顧江山安危的人。”
文康最後看了他一眼,毅然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鬥到現在,他終是輸了,既不甘心,又不服氣。可是再對上他的雙眸,他怕硬不起心腸,狠不出手段。
拖着步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一步步挪着,象是踩在心裡,踩得通徹心扉的悲傷。
“陛下何必如此傷感,這人根本養不熟,不值得爲這種人難過。陛下雖然待他好,可他不是一隻狗,而是一隻虎,一心想吃掉你的虎,陛下還是早做決斷的好。”鄭無離跟在身後忍不住說了幾句,落月狠狠瞪了他一眼。
“朕哪裡難過?”文康笑笑,“朕是有壯志雄心的帝王,怎麼會讓一個男寵亂了心壞了國事,怎麼可能爲情愛放棄江山。朕回宮就賜死他。”
“可是陛下,這不是回寢宮的路。”鄭無離小心的提醒。
文康纔回過神來,發現已經走向通向太廟的路上。
靜靜地站在太廟,面對先祖的靈位,文康思緒起伏,一個個靈位,似是一個個先祖在責備他,怎麼可以爲了一個敵人的假意,這樣消沉?
他是帝王,怎麼可以爲情愛動搖一切。
那人不會爲癡情放棄志向,甘爲失敗者。
那麼他又怎麼會爲癡情放棄霸業,成爲怡笑天下的話柄。
在意感情的人是傻子,他要做天下雄主,怎麼會硬不起心腸,狠不出手段。
那個人,已經背棄他,所以,也不必追回,無須惋惜。
徹底、永遠地,忘卻那個人的音容笑貌。
一股鹹鹹的味道滑在脣邊。
文康輕輕抹去,冷漠一笑。從此以後,再不爲那人流一滴淚。
皇帝寢宮裡,鄭無離手捧托盤跪在皇帝面前,盤上一隻琉璃瓶,和三尺白綾。
旁邊侍立的人雖多,卻是大氣也不敢出,等着皇帝下旨。
文康死死盯着托盤上的東西,雙手緊緊抓着椅子扶手,指節都握得發白。
“陛下……”鄭無離提醒他。
文康回過神來,乾澀地一笑,聲音輕飄飄的:“去好生伺候他上路。”
鄭無離馬上端了托盤,逃似的離開可怕的地方。
渣攻虐起來還是爽滴,有出現心疼不忍等不適症狀的童鞋請回頭看前面,小康是多麼的壞,回憶完小康的壞,然後堅定虐渣攻的信心吧。
小電傲嬌了,要修理。作者也傲嬌了,要休息。明天停更一天。有前輩說了,更太快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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