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被賦予談判大權,但是,高俅並不高興,因爲,幾乎和趙佶的旨意同時抵達杭州的西北戰報帶來的並不是好消息。陝西六路齊集了整個大宋最精銳的幾十萬軍隊,論實力絕不遜色於西夏的精銳,但是,由於分佈相對分散,因此若是以點對點則難以佔得優勢。進築之術固然是對西夏的良方,可一旦遭到急襲,那麼,一個堡寨千人到兩千人的駐軍絕對無法抗得住西夏大軍的襲擊,在騎兵一擊遠揚的情況下,援救往往不及時,所以說,他對戰況並不十分樂觀,尤其是在西夏矢志報復的情況下。
然而,眼下他卻沒有時間考慮這些。陝西六路名將雲集,又有深通軍略的嚴均坐鎮,若是再有閃失,那也只能說是天數了。而自己這裡還有一個後世號稱明主的完顏阿骨打需要對付,一個不好說不定後果更難預料。就算有多了數百年的知識打底,他也沒有把握能夠完全摸透,所以,這第一次的交鋒格外重要。
正因爲如此,在接到旨意之後,他足足準備了好幾日,計算了所有的可能性,這才輕車簡從地前往連家別業,而隨從只選了一個高明。一來是因爲高明當日曾經去過女真,對一些女真諸部之中的重要人物也有所瞭解,二來則是因爲女真人最重勇士,有一個身手不凡的人隨侍在側,自己至少不用怯場。原本一力要隨從他前往的燕青卻被他勸住了,這種時候,能隱住的牌面還是藏起來的好。
在聽說終於有朝廷官員肯見之後,已經等候了將近一個月的完顏阿骨打露出了一絲勝利的微笑←的兄長——生女真節度使烏雅束近來身體一直不算太好,前時一次戰陣時甚至不嗓下馬來,因此,他這個頭號繼承人原本並不應該輕易離開部族。可是,如今遼國元氣已經漸漸恢復,一旦朝中主戰風氣擡頭。難免女真不會遭受滅族之禍。這一年中,女真諸部的戰力已經發展到了近八千人,可是,雖然前次遼國十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可東京道附近仍然駐紮了軍隊二十萬,他不得不向外尋求機會。
考慮到來者只有兩個人,因此他最後只挑選了完顏婁室和他同去,又勸告其他族人耐心等候。一踏入那間用來會面的書房之後←地臉色便微微一凝,原因很簡單,那個主位上的官員太年輕了,大約和自己年紀相仿←來宋國之前曾經想方設法地學習了一陣漢語,又惡補了一陣中原禮儀,也知道在宋國武勇之士並不像在女真那樣能夠得到完全的器重,一般而言,官員年齡越大,則越會受到重用←當然不知道,能夠衝破遼國封鎖到達女真的人。大多都是和宋國朝廷有聯繫的人←當然更不知道,如今宋國的朝堂上便有一個年紀輕輕便掌握大權的人。
看來大宋仍然不重視女真!腦際轉過這樣一個念頭之後,完顏阿骨打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但是,他半點也沒有流露出來,彎腰嫺熟地行了一個漢禮:“女真完顏阿骨打,見過大人!”
早在完顏阿骨打進門的一剎那,高俅地目光就一直鎖在了此人身上。史書上對於這位金太祖一直有各式各樣的評價,玄一點的說其母生他的時候有五色雲氣現於東方,至於力大無窮料事如神的評語則比比皆是。一瞬間的震撼過後,他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漸漸恢復了平靜。自己是凡夫俗子固然不假,但是。以有心算無心,對方卻未必能夠未卜先知,僅以勝算計,自己遠遠在這完顏阿骨打之上。
他也不報自己的官職,而是直言不諱地問道:“女真乃是遼國轄下,和我朝並未有統屬,你此次帶着從人私自進入我朝國土,便是犯了律例!若非本官念在爾等遠來不易,便可立刻將你押送遼國上京問罪!”
儘管這威脅說得聲色俱厲。但是,在年幼便久經戰陣的完顏阿骨打聽來,卻不過是色厲內荏的笑話而已。當下他傲然挺身,毫不在乎地冷笑一聲道:“大人此話太令人寒心了!女真諸部雖然歲歲朝貢遼主,但是並非遼國屬地,自然可以自由往來於天下之間!可笑當年貴國太宗北伐失敗,不僅未能討回燕雲十六州,後來反而還每年送出大筆貢品給遼國,如此還自恃爲上國,豈不是讓人笑話?”
“大膽!”這一次高俅是真的怒了,這完顏阿骨打純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對於大宋而言,宋太宗趙光義地北伐失敗無疑是最令人難以啓齒地一點,而對於他來說,這更是一個莫大的遺憾。倘若不是趙光義北伐失敗,以後的歷代君王也不會畏遼國如蛇蠍,甚至在真宗時期佔據較大優勢地情況下定下澶淵之盟這樣的條約。
“我女真諸部一戰敗遼軍二十萬,雖然之後依舊向遼主稱臣,但是,遼東之地大部都已經落入了我女真之手!據我所知,大宋一直有北上收復燕雲十六州的打算,對於遼國騎兵打草谷的行爲更是深惡痛絕,既然大宋和我女真有相同的敵人,爲何不能攜手共同謀敵?”這番話都是完顏阿骨打事先就背好的,說起來自然是萬分流利,“我此次代表女真南下,懷着十萬分誠意想要面會大宋天子,所以即使逾月未曾有消息,我等也沒有半點怨言。但是,倘若大人的認爲我女真可輕,那麼,我將立刻乘船返回,但是,由此造成的後果便要由大人承擔了!”他言罷一拱手,竟是轉身就走。
乘船返回?根本就是屁話!高俅聞言心中好笑,原本的戒懼頓時減去了不少。後世史書典籍上的金太祖是一個無所不能地神人,但是,真實的完顏阿骨打卻只是一個人而不是神。否則,對方也不會認爲自己就不懂的海上季風的特點。這個時候根本就沒有船能夠北上遼東,還談什麼乘船返回?不止如此,對方僅僅以剛剛那一通色厲內荏的威脅來衡量自己這個人,看來假裝無能的舉措是有效了。
“且慢!”他適時喊出了兩個字,見完顏阿骨打的步子一下子緩慢了下來,便順勢用一種猶豫不決的語氣說道,“你先前的狂妄之罪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不過,你倒是說說看,遼國坐擁數千裡之地,雄踞北方百餘年,區區女真真可與其抗衡?”
“當然可以!”見對方心有所動,完顏阿骨打倏然轉身,斬釘截鐵地道,“其一,遼國雖然已經立國兩百年,但是,如今卻從根子上腐朽了,當年地契丹鐵騎早已名不副實,否則也不會十萬兵馬盡敗於我女真之手!其二,遼主每每自恃力強,威逼我遼東各部,滅渤海欺女真,早已種下了敗因!其三,遼國朝堂上的官員只知道爭權奪利,高官中沒有人能夠看到外部危機,只把目光盯在那個皇帝的位子上!大人,若是真的要說,我能夠數出十個甚至百個理由,不知道大人是否願意聽?”
“好了好了!”高俅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心道完顏阿骨打果然狡猾,這繞了大半天卻始終只說幾個宋國瞭解的消息,其他的半點不露。
“你要拜見吾國天子是不可能的,若是有什麼話不妨先對本官說,本官可以視情形代奏聖上!”
見對方絲毫不鬆口,完顏阿骨打不禁有些失望,但是,一想到自己臨行前在族人面前放出的風聲,他便立刻收回了患得患失的心情。”既然如此,那便請大人回奏大宋天子。先前我女真和大宋的貿易貨物太少,所以,我們希望能夠增加商船的數量。可以的話,請大宋能夠提供給我們技藝高深的工匠。另外,爲了表示女真的誠意,我們也邀請大宋官員前往女真,同時派女真貴胄子弟前來大宋……最最重要的是,希望將來我女真攻遼的時候,大宋也能夠出兵!”
果然來了!高俅心中咯噔一下,原本懶散的神情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女真先前是缺軍器,但是,在一戰擊敗遼軍十萬人之後,想必無論是軍器戰馬,女真都一樣不缺,而他們缺少的,恰恰是手藝高深的匠人。有了海船,將來女真便能夠沿大海南下,而由此製造出各式各樣的精巧利器也會有可能。而大宋官員派駐女真看似能夠回報其中虛實,但是,其實質作用卻遠遠大於表面。遼國和女真交戰的時候,倘若女真放出消息說大宋官員就在他們女真領地,那麼,大宋立刻就會面對一道必選題——穩定了多年的遼宋關係轉眼便會交惡。
見面前的年輕官員突然變臉,完顏阿骨打本能地感到一陣不對勁。
恰在此時,他終於看清那個站在旁邊一聲不吭隨從模樣的人。儘管已經隔了好幾年,但是,他仍然把高孟了出來。正是這個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女真方纔會得到來自宋國的軍器供應,方纔會得到抗遼的第一筆資本。
看來,自己剛纔恐怕是小看了這個年輕官員!